第51節
王茂章悄悄命令居中的軍隊回縮。同時令左翼的的韓勍,右翼的魏博軍,穩住攻擊線,有節奏地交替回撤,直到慢慢脫離與敵軍的接觸。在一個沒有經驗的對手面前,王茂章或許能夠全身而退。但李存勖、周德威早已在密切注視著梁軍的動向,隨時準備發起決定性一擊。悲劇即將來臨,王茂章卻渾然不知。 周德威的雙眼精光乍現,梁軍大陣的中央出現了退卻的跡象。時機一到,再不能猶豫,兩軍交戰,戰機轉瞬即逝。周德威甚至來不及向李存勖報告,他策馬狂奔,沖上高崗,厲聲大喝道:“賊軍后撤了,賊軍后撤了!他們要逃跑!他們頂不住了!” 李存勖猛然醒悟,他唰的拔出長劍,奔到騎兵方陣前,怒吼起來:“梁軍要逃跑,兄弟們,一起喊??!”上萬晉軍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傲很娨褦?!王茂章跑了!王茂章跑了!”鋪天蓋地的聲浪瞬間傳遍了整個柏鄉的原野。 韓勍驚得幾乎從馬上掉下來。他一直對王茂章這個淮南降將不信任,沒想到緊要關頭,那小子真的不顧自己,抽身便走。好,你不仁我也不義!韓勍一咬牙,撥轉馬頭,扭頭便跑。眾軍見主將開溜,嘩啦一聲四散而走。左翼的宣武軍方陣瞬間就像山崩一樣垮塌。 李嗣源也率部疾馳到西邊陣前,大呼道:“東邊的梁軍已經全跑了,你們還不走,留在這里等死嗎?”天雄軍士兵抬眼向東望去,果然敗兵如山倒。天雄軍本來就不是朱溫的嫡系。這一看正主都逃了,我們還拼什么命?于是也像潮水一般四散潰逃。 王茂章的將令還沒傳到,左右兩翼已然崩潰。兩翼的梁軍迅速潰逃,反而讓首先退縮的中路軍團成了一個巨大的突出部。戰鼓聲驚天而起,上萬晉軍騎兵分為兩股,蜂擁而上,對準梁軍這個突出部圍卷過來。梁軍的精銳龍驤、神捷、神威、拱宸各軍很快遭到包圍。刀光橫飛,人仰馬翻,稀里糊涂被包了餃子梁軍遭到了無情痛擊。 王茂章目瞪口呆,他最擔心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看著洶涌而來的沙陀騎兵和四處亂竄的梁兵,王茂章頭腦一片空白,手中長槍,頹然掉地。 而縱馬疾馳中的李存勖正進入到情緒的巔峰。身邊是成千上萬躍馬舞刀的沙陀戰士,馬下是縱橫交錯的敵兵尸體。在山呼海嘯的吶喊中,龐大的梁軍軍團正陷入崩潰,就像獨霸中原的后梁帝國正在自己面前坍塌。 當年朱溫出道之際,曾放言“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我李存勖,卻偏要高喊:試問天下誰敵手!朱溫,這個連父親都無可奈何的死敵,卻一次次遭到自己的迎頭痛擊。而其他各路大小藩鎮,又何嘗是我李存勖的對手! 晉軍騎兵席卷柏鄉的原野。被包圍的龍驤、神捷等梁軍精銳被殺戮殆盡,野河至柏鄉,死尸蔽地,延綿數十里。柏鄉一帶的老百姓都是趙國人,極為痛恨梁軍,此時也紛紛拿起武器,奮起追殺潰逃的梁軍士兵。王茂章、韓勍、李思安一路狂奔,逃至天黑才暫時擺脫追兵。梁軍大營內的糧食、資財、器械全部被晉軍繳獲,僅柏鄉一帶就被殺二萬余人。 李嗣源部乘勢追殺,直逼邢州(今河北邢臺市),河朔大震。正在深州苦等梁軍主力的杜廷隱見勢不妙,擄掠了深、冀二州的男丁倉惶南逃。 李存勖急令晉軍繼續南下,乘勢攻擊河朔。很久以前,他已感覺到,與后梁的決戰之地不在潞州,而在河北。柏鄉之戰,讓梁軍精銳盡失,正是一舉奪取河北的好機會。晉軍接連攻下貝州、博州、檀州,直逼魏州,鋒芒畢露,殺氣盡現。 朱溫急令心腹大將楊師厚率部北上,抵御晉軍南下。但兵敗如山倒,楊師厚縱有翻天覆地之能,也難以在短時間穩住局面。河北之地,眼看就要全盤落入李存勖之手。 朱溫坐困洛陽,手足無措,面對李存勖凌厲的進攻,曾經雄霸中原的他第一次感到了回天無力。 而此時,一匹快馬正在河北平原上疾馳。這匹馬一路狂奔,終于追上了正浩浩蕩蕩南下的晉軍大隊。馬上那人,背負紅旗,面色焦慮,汗滴如雨。他要找的人正是李存勖,他腰間的信筒內,裝著一份足以震動天下的驚人訊息。 第四章 北擊幽燕 大雪紛飛的寒冬中,李存勖終于向遙遠的幽州揮出了有力的拳頭。僭越稱帝的劉守光當仁不讓地成為他下一個打擊的目標。他要用劉仁恭父子的鮮血作為祭奠父親的最好祭品。 16 倚劍登高臺 快馬帶來的是關于幽州的消息。燕王劉守光見梁軍在柏鄉大敗,覺得渾水摸魚時機成熟,竟然派人到太原帶口信,號稱將率精兵三萬南下,共圖中原。李存勖聽了,哈哈大笑。周德威、李嗣源等不解道:“燕軍一旦南下,我將腹背受敵。大王為何還發笑?” 李存勖見周德威等人發問,更加得意?!皠⑹毓獯巳?,志大才疏,色厲內荏。當年燕梁河北一戰,早已精銳盡失,元氣大傷。此人如果真要趁機襲取河北,當趁我南下之際,突然起兵?,F在公然放出狠話,正說明此人不過是疑兵之計爾,用意是怕河北為我所得,干擾我軍南下!哈哈,這等伎倆,我一望便知!”李存勖侃侃而談,心里總算找回了點平衡。周德威此人,帶兵打仗,足智多謀,但要論權謀大勢,終究還是不如我!“劉守光大放厥詞,我卻偏不理他!傳令,全軍急行,猛攻魏州!”李存勖大手一揮。 魏州城遭到了晉軍的猛烈攻擊。魏軍主力幾乎都已折損在柏鄉,守將羅周翰手下只有五千人。在晉軍的攻擊下,外城很快失守,魏軍退守內城,死戰堅守。李存勖此時的心思卻早已不在魏州。在他看來,魏州已是甕中之鱉,攻占是早晚的事。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渡過黃河,進圖中原。 魏州以南不遠便是黎陽,那里正是黃河渡口。李存勖念及此地,忽然想起當年之事。他仰天嘆道:“春風正暖,草木吐芽,自寒冬兵發太原以來,不知不覺已是春天了。年幼時,我曾隨先王渡黃河。轉眼已過去十余年,當年之景,差不多都快忘了。如今春來,桃花盛開,河水高漲,觀黃河之景,正當其時。你們誰愿與我同去?”左右愕然。戰斗正熾,李存勖竟然還有心思觀景,這又是何用意?只有張承業微微一笑:“老朽愿與大王同去?!?/br> 渡口上正好有一土筑高臺,李存勖翻身下馬,信步登上高臺。他以手按劍,抬眼望去,但見滔滔黃河,連天接地,浩蕩東去,只覺得一股蒼茫之氣油然而生?!包S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李存勖詩興大發,朗聲吟道?!按喝萆嵛胰?,秋發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贝饲榇司?,讓身邊的張承業也不由得心神激蕩,高聲和道?!拔岙敵嗽企?,吸景駐光彩!哈哈,李太白一首古風,真是酣暢淋漓,道盡人世蒼涼!人生百年,轉眼即逝。與其老時悲嘆,不如趁大好年華,奮而一搏!”李存勖看著那滾滾黃河水,雙手向天,慨然嘆道。 黃河岸邊,偉岸的年輕人和身旁那位老者站立在高臺上,迎著呼嘯的風聲。這個畫面停留在一千多年前的那個春日,鐫刻進歷史的瞬間。在那一刻,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個時代即將迎來一個新的王者,一個真正的戰神。 是年二月,李存勖留周德威一部繼續攻擊魏州,自己則親率大軍自黎陽南下,直撲中原。河對岸的上萬梁軍正準備渡河救援魏州,聽說李存勖已到黎陽,竟然嚇得棄船而退,一哄而散。駐防黎陽渡口的三千梁兵不戰而降。李存勖一路占領黎陽、臨河、淇門,黃河北岸各要點盡握手中。 李存勖來勢洶洶,洛陽深宮中的朱溫又坐不住了。雖然身體不適,但朱溫仍然不得不親自出馬,連夜北上,準備迎戰晉軍。而此時,正意氣風發,準備在中原大地掀起一場狂飆的李存勖再次接到急報。這一次的情報,終于讓晉軍南下的步伐戛然而止。 燕王劉守光看到自己的恐嚇伎倆沒有收到效果,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派出細作跑到趙地的鎮州、定州,到處煽風點火說:“如今幽州有精兵三十萬,將隨時南下,率領鎮、定二州,聯合河東,共圖中原!然而燕、晉之間,誰來當這個盟主呢?”言下之意,你們是跟著李存勖混,還是跟我劉守光混,自己看著辦吧!趙人剛剛遭遇梁軍的攻擊,此刻又被幽州恐嚇,頓時人心惶惶。幽州放言即將大舉南下之時,李存勖并不擔心。但一聽到趙人遭到離間的消息,頓時緊張了起來。李存勖立即找來張承業。 “以前夫差在黃池之會上爭當盟主,致使越王勾踐乘機而起,滅掉強吳;而項羽貪圖利益討伐齊國,劉邦則乘機打敗楚國。前車之鑒,歷歷在目?,F在我們遠行千里討伐朱全忠,而幽州在后虎視眈眈,這是心腹之患啊,不可不防!”張承業面色凝重,憂心忡忡地說?!安诲e。幽州不滅,我難以全力逐鹿中原。如今梁軍元氣已傷,暫時對河東形不成威脅。該和劉守光這廝算算總賬了!“李存勖呯地一聲擊在案上,憤然道。 數萬晉軍一夜之間撤個精光,李存勖的目光從中原轉回到身后的燕地。幽州的劉守光,李存勖當然很熟悉。劉守光之父正是李克用恨之入骨的劉仁恭。當年劉仁恭依靠李克用的扶持上位,做了幽州之主。得手之后劉仁恭立即叛晉獨立,過起了驕奢yin逸的土豪生活。他在幽州附近的大安山建筑起了豪華的宮殿,遍選美女,金屋藏嬌,供自己yin樂。此人不僅好色,而且貪財。為了斂盡燕地錢財,他竟然用黏土做成錢在燕地流通,然后收繳所有銅錢,挖了個山洞藏起來。之后再殺人滅口,屠殺了所有工匠,讓其他人都不知道藏錢的地方??尚Φ膭⑷使б詾檫@樣,便可以永遠做他的春秋大夢,永世富貴。 劉仁恭沒想到,自己好色,他的兒子卻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有個愛妾羅氏,貌美艷麗,被小兒子劉守光盯上了。浴火焚身的劉守光不管不顧,竟公然把羅氏在宮中jianyin。氣急敗壞的劉仁恭棒打劉守光,把這個不肖子趕出了幽州。不久,朱溫派李思安攻擊幽州。劉仁恭親自率軍迎戰。沒想到懷恨在心的劉守光乘機糾集了一支部隊在背后捅老爸刀子,對正在前方跟梁軍作戰的劉仁恭發動突襲,把自己老爸活捉,囚禁了起來。 更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在后面。劉仁恭的大兒子劉守文還算有點孝心,聽說父親竟然被弟弟囚禁,就率兵討伐幽州。但劉守文打仗實在不入流,在劉守光的反擊下一敗涂地?;鞈鹬?,劉守文被俘,劉守光毫不留情地砍掉了自己親哥的腦袋。 劉守光囚父殺兄,jianyin父妾,所作所為,令人發指。幽州發生的這一幕黑暗血腥的鬧劇,正是那個人性泯滅,道德淪落的亂世的一面鏡子。劉守光坐穩燕王位置后,大搞恐怖統治。為了鎮壓他看不順眼的部下,他專門讓人做了幾十個鐵籠子,誰不聽話,便關到籠子里用火燎烤,燕王宮內,慘叫之聲天天不絕于耳。 在劉守光的黑暗統治下,燕國內部離心叛德,將領士卒紛紛逃走。但劉守光的自我感覺卻很好。他覺得只當一個小小的燕王已經不能滿足了。有一天,他故意穿了件黃袍子得意洋洋地對謀士孫鶴說:“你看,我穿此衣面南而坐,有沒有皇帝的樣子?”孫鶴大驚失色,趕緊勸道:“現在還不是大王稱帝的時機,大王不可cao之過急!”在孫鶴看來,貿然稱帝,這是主動與群雄為敵,自不量力,愚蠢之極。劉守光卻不以為然。 不久,梁軍大舉攻趙,王镕向幽州求救。孫鶴堅決主張出兵,趁機攻略河北。劉守光卻自以為是地說:“現在二虎相爭,我正可以效仿卞莊刺虎,等這兩只老虎斗得你死我活之際,再突然出手,可一舉而定中原!”愚蠢的劉守光眼里的天下只有自己那個小小的幽州。他根本不會想到,當他還在悠然自得的坐山觀虎斗之時,李存勖已經沖出了河東一隅之地,開始了爭霸天下的征途。 柏鄉一戰,李存勖威風八面,天下側目。劉守光忽然發現,自己再不動手,李存勖就會風卷殘云一般把整個中原都吞下肚去。驚慌失措之下,劉守光向太原喊話,自己將帶三萬精兵南下,瓜分中原。沒想到李存勖這小子比他老爸更不好對付。對幽州的狠話,李存勖置若罔聞,反而乘勢南下,大有氣吞天下,橫掃八荒之勢。 劉守光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派人到鎮州、定州大放流言,威脅趙人要認清形勢,投靠燕國。 北方形勢如此嚴峻,李存勖當機立斷,中止南征,即刻回師。李存勖意識到,要想平定中原,首先得解除掉來自北方的威脅。在他的心里,戰略路線圖已經日益清晰:先平幽燕,再圖河北,并以此為跳板,問鼎中原。李存勖留下周德威鎮守趙州,監視梁軍動向,自己則率部連夜回師太原,準備北伐。 劉守光此人,昏庸殘暴,貪得無厭,跟其他藩鎮軍閥沒有什么區別。如果要說這人最大的特點,則是目空一切,自以為是。李存勖早已聽說劉守光有僭越稱帝之心,只不過一直被部下勸阻,未能得逞。李存勖很清楚,要擊敗此人,必須讓他跳到稱帝這個火坑里。此人一旦稱帝,必然四面楚歌,眾叛親離。自己討伐幽州,也自然師出有名。而對一個貪婪卻又愚蠢的人而言,要引誘他跳火坑最好的辦法,就是令他自我膨脹。按照李存勖的安排,張承業聯絡鎮州、定州,起草文書,要聯名推舉劉守光為尚書令,尊為尚父。李嗣源則整頓兵馬,集結糧草,準備北伐。 忙完了這一切,李存勖這才回到宮中,準備稍事休息。柏鄉一戰,自己離家已數月,離開太原時,尚且天寒地凍,朔風呼嘯,凱旋而回之時,河東大地已然春暖花開。李存勖悠然穿過園中青青翠竹,走過花團錦簇的回廊,看到了自己寢宮那隱沒于綠葉中的飛檐。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綠衣碧裙,盈盈笑意。 “大王,太后請您到后殿陪她用膳?!迸雍艿皿w地行了個禮,柔聲道。李存勖這才想起來,這個女子正是母親的那位貼身侍女。幾年沒見,竟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風情萬種。 滿桌珍肴,美酒飄香。曹夫人有些心疼地看著狼吞虎咽的兒子。數月不見,兒子明顯消瘦了很多,滿面胡須更是許久沒有修整。曹夫人一邊聽著兒子眉飛色舞地談論著戰場上如何威風八面,大破強敵,一邊在心里暗自喟嘆。沙場征戰,出生入死,在李存勖談來,輕松快意。在她聽來,卻為兒子心痛不已。 “我兒征戰方回,有沒有興致聽聽曲兒?”曹夫人不想再聽這些血淋淋的殺戮,希望讓兒子趕緊享受一下他最愛的東西。李存勖一聽,果然眉開眼笑,撫掌大笑,“甚好,甚好!好久沒有聽曲兒了!”曹夫人拍了拍手,樂聲悠然而起,十幾位衣著華麗的女子飄然而至?!按航彼B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一位紅衣女子唱起了張若虛的名篇《春江花月夜》。 李存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聽得呆了。這段時間,轟鳴在耳邊的都是金戈鐵馬,這宛轉悠揚的樂聲就如一股清泉,讓李存勖全身舒暢,快意無比。美妙的樂曲中,那笛聲宛轉其間,尤為動人。李存勖不禁微微扭頭,向那位正忘情吹笛的女子看去。這一看,竟讓李存勖一驚。他萬萬想不到,吹出如此美妙笛聲的女子竟是剛剛在園中請自己進膳的那位侍女。 李存勖呆呆地看著女子手捧銀笛,吹出了漫天柳絮,吹出了萬頃碧波,吹得月華如水,吹得江天一色。想不到這位女子不禁有閉月羞花之美,還有令人窒息的詠絮之才。 壓抑不住的沖動襲上心頭。李存勖霍然起身,湊近母親身邊,悄聲道:“母親,那位吹笛的綠衣女子,喚作何名?”曹夫人微微一笑?!按伺畣咀鲃⒂衲?,魏州人氏。戰亂之時流落河東,被我收留。此女聰明伶俐,又頗有才情,你若喜歡,明日便送到你處,照顧你吧!”“多謝母親!”李存勖滿心歡喜,一雙大眼盯著劉玉娘,竟再也難以移開。 17 晉祠秋水 一匹快馬奔出了太原,徑直朝幽州而去。馬上那人是太原少尹李承勛,他要完成的任務看起來非常簡單——帶著各藩鎮聯合署名的文書,冊封燕王劉守光為尚書令、尚父。這便是李存勖的驕兵之計。按照李存勖的設想,狂妄自大的劉守光被眾人吹捧之后會變得更加猖狂,而那時就是他弱點盡露,最容易被擊敗之時。要讓一個人毀滅,首先要讓他瘋狂。 李承勛越過太行山脈的崇山峻嶺,疾馳過剛剛爆發過大戰的河北平原,渡過蕭蕭易水,到達幽州地界。這一路走下來,所見所聞讓李承勛心驚rou跳。幽州境內,滿目瘡痍,餓殍遍地,這里的居民個個神色驚恐,面有菜色。和中原不同,這么多年,除了幾次兵變,幽州并沒有遭遇大的戰亂。但看起來,這里老百姓們過得比戰火遍地的中原還慘。 小小的幽州尚且讓劉守光折騰成這樣,若真讓這樣的人得了天下,那還了得! 從太原出發一個月之后,李承勛終于進入了戒備森嚴的幽州城。但劉守光卻并不在幽州。在城內館驛枯坐了整整三天之后,李承勛再次上馬。這一次,他被幽州官員帶到了郊外的一座大山之中。沿著山中的石階整整走了一個時辰。一座輝煌龐大的宮殿赫然從群山之中跳了出來,映入了李承勛的眼簾。 看著這座突兀而巨大的宮殿,李承勛感到的并不是雄偉氣派,而是一種近乎虛幻的不真實。他到過洛陽、長安,甚至是汴州,見過各式各樣的宮殿。但從來沒有哪一座讓他產生這樣的感覺。這一路上所見所聞與這座巨大豪華的宮殿形成了強烈的不協調,這讓李承勛覺得厭惡而滑稽。 經過一列列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武士,李承勛終于被帶入了那個空曠而幽暗的大殿。一個人斜靠在巨大的座椅上,隱沒在陰影里,就像被供奉在神殿上的一尊毫無生氣的雕像。李承勛揉了揉眼睛,他甚至看不清那個人的面目,莫非此人就是傳說中囚父殺兄的劉守光? 但更讓李承勛驚訝的是,除了兩邊拱手肅立的燕國大臣們,在大殿正中還跪著一人。那人雖然跪著,卻昂首挺胸,毫不示弱,頗有氣度。跪著那人身邊還站著另一人,長須飄飄,身著朝服,垂首而立,頗為恭順。李承勛當年曾在長安城中見過此人,認得他正是劉守光身邊重臣孫鶴??匆娎畛袆妆粠нM殿來,孫鶴偏頭看了看他,微微點頭示意。 待到李承勛站定,孫鶴出身,對著殿上那人一拜,揚聲道:“大王,河東使者已帶到!”劉守光就像沒有聽到,他依舊斜靠在椅子上,盯著跪地那人,一動不動,李承勛聽到陰影中一個傲慢陰冷的聲音響起:“汴州使者,你來幽州,所為何事?” 李承勛心頭一驚。顯然跪在地上那人是朱全忠的使者。后梁竟然搶先一步派人來到幽州,看來事情不妙。 跪著那人顯然早已對劉守光的傲慢態度極為不滿。他揚起頭,冷冷哼了一聲,大聲道:“我是圣上欽差,不可跪著傳旨!”“哈哈哈哈!什么狗屁皇帝!那朱三不過是村中野夫,田間混混,也敢妄稱皇帝!”劉守光放肆地大笑起來,在椅子上前仰后合,極為夸張。跪地那人勃然大怒,霍然站起,用手指著劉守光怒吼道:“休得放肆!我乃當朝皇帝欽賜特使王瞳!大膽劉守光,還不快下來候旨!” 劉守光就像觸電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順手從身邊抓起一把長劍,氣急敗壞地沖下了殿階。孫鶴見勢不妙,急忙沖上前去,試圖擋住氣勢洶洶的劉守光。劉守光毫不停頓,手肘一揮,孫鶴慘呼一聲,被打倒在地。 李承勛只覺眼前寒光一閃,鮮血從王瞳脖子激射而出,險些濺到自己身上。李承勛大驚之下,不由倒退幾步,再抬眼看去,那王瞳已悄無聲息,斃命于血泊之中。殿上響起一陣驚呼,隨即又變得死寂。 一言不合,當堂殺人。李承勛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上心頭。這劉守光簡直就是一個瘋狂的魔鬼。而這個殺人魔鬼卻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取出一張絲絹細細擦拭著劍鋒上的血跡,慢慢走回屬于自己的那張大椅。 鼻青臉腫的孫鶴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撲到王瞳的身旁,終于找到了那卷血淋淋的文書?!按笸?!這使臣帶來朱全忠的手諭,請您當河北采訪使,統領河朔啊,大王!”孫鶴草草看完文書,帶著哭腔喊道。劉守光重又隱沒在陰影里,連正眼也不看一下正在階下痛哭流涕的孫鶴。 “你來又有何事?”劉守光抬起那柄劍,用劍尖指著遠處的李承勛。李承勛覺得心頭一緊,他看到了劍尖上尚未擦掉的點點血跡?!皶x王命我前來,獻上六鎮聯合署名的文書,尊奉大王為尚書令、尚父!”李承勛定了定神,朗聲道。他取出文書,準備雙手奉上。 “哈哈哈!李存勖,這乳臭未干的小兒,也懂得拍馬屁了。哈哈哈!”笑聲戛然而止。劉守光忽然想起一事,坐直了身子,一拍座椅,大喝道:“大膽逆臣!我若當尚父,誰又來當皇帝呢?”李承勛一愣。就算他巧言善辯,也萬萬想不到劉守光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見李承勛竟然不順著他的話頭回應。劉守光頓時大怒,他猛地站起身來,用長劍指著李承勛喝道:“現在天下四分五裂,大者稱帝,小者稱王,我有燕地二千里,精兵數十萬,難道還不配當皇帝嗎?” 李承勛見劉守光如此張狂,心頭一股熱血上涌。他冷哼一聲,仰頭朗聲道:“我河東上下,只認得李唐天下!就算大唐天運已盡,那也是有道者得之。王道之主,自然絕非妄自尊大,濫殺無辜之流!”“膽大包天,膽大包天!來人,將此賊拖出去砍成rou泥!”劉守光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一群武士隨即涌入殿內。 “大王!萬萬不可!此人是河東使臣,更代表六鎮而來,殺不得??!”孫鶴急得臉色煞白,撲到殿前,連連搖手?!澳愀以僦G,連你也一起殺!”劉守光目中兇光暴現?!鞍研叹咛蟻?!我倒要看看,誰敢阻止我殺這個逆賊!”劉守光咣當一聲丟掉長劍,一步步走下殿階。 幾個滿臉橫rou的武士把一把寒光閃閃的巨大斧鉞抬到了殿前,兩廂的大臣們個個嚇得臉色煞白,哪還有誰再敢說話。李承勛被扒下衣袍,推到了斧鉞之下,眼見就要身首異處。此時,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蒼涼的嘆息。 孫鶴站到了劉守光面前。他毫不畏懼地迎著劉守光惡毒的眼神,冷靜地說:“當年我在滄州侍奉大王之兄,曾與大王為敵。失敗之后,大王沒有殺臣,臣至死不敢忘記大王的恩情。但今日之事,事關幽州存亡,不敢不諫!”劉守光慢慢逼到了孫鶴面前,“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若大王殺了晉使,不出百日,大兵當至,幽燕必亡!”孫鶴沒有理會他的威脅,靜靜地說?!巴葡氯?,一起砍了!”劉守光氣急敗壞地指著孫鶴,歇斯底里地狂嚎起來。 太原晉祠,水正清澈,花正溫柔,秋景如畫。李存勖一襲白袍,坐在水母樓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難老泉。清澈的泉水源源涌出,映在青山翠葉間,一片碧綠?!皶x祠流水如碧玉,微波龍鱗莎草綠。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果然好景色!”李存勖看了半響,悠然嘆道?!按笸踉谕庹鲬?,難得今日有閑情雅致。好景當有好曲,不如小女子為大王撫琴一曲,以增雅興?!眲⒂衲镒⒁曋粲兴嫉睦畲孥?,溫柔地說?!昂?!我就喜歡聽你的曲兒!”見劉玉娘如此主動,李存勖頓時大喜。劉玉娘笑意盈盈,端坐席間,以手撫琴。水母樓上,古琴婉轉悠長之聲源源而起。 當年劉玉娘隨父流落市井之時,曾以賣唱為生,原本就彈得一手好琴。加之她生性聰慧,進入晉王府之后,深知李存勖好樂,更勤加練習。數年下來,撫琴吹笛,歌舞唱曲竟無一不精。 李存勖聽了片刻,哈哈一笑,悠然說:“梅花三弄,好是好,可惜失之哀怨了?!眲⒂衲镂⑽⒁恍?,手法一變,琴聲忽轉,驟然變得激昂慷慨起來。激烈轉折之處,竟隱然有金戈之聲。李存勖臉色大變,愕然道:“廣陵散!你怎會此曲!”話音未落,琴聲愈發激烈。李存勖再不說話,徹底沉迷在這曲折激昂的琴聲中。 《廣陵散》,又叫《聶政刺韓王曲》。這個曲子講的是戰國時期聶政為父報仇,刺殺韓相俠累的故事。據說東晉時,“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曾在臨刑前彈奏此曲,絕響天下。在滿是陽春白雪,高山流水的古琴曲譜里,唯有這支曲子,慷慨悲壯,蕩氣回腸,盡顯陽剛之美,最為獨特。 李存勖自小便博覽群書,當然知道這支曲子蘊含的深意。琴聲中,他好像看到了懷揣必死之心的聶政為了替父報仇,突然亮劍,一擊斃敵的場景。當年聶政為報父仇,不惜以漆涂面,砸掉牙齒,又自吞火炭把嗓子弄啞,隱入深山中苦學琴藝十余載。他終于以琴藝接近韓王,于彈奏之時突然抽劍,刺死仇人。報了大仇的聶政隨即自毀面容而死,只留下這段驚心動魄的傳奇。仇恨改變了聶政的一生。他生命的意義,仿佛就是為了復仇。后人提起這段悲壯的故事,無不嗟嘆。但茫茫世間,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 聶政的一生縱然悲慘,但即使是他李存勖,貴為河東之主,還不是一樣每天背著沉重的負擔前行?稱王以來,平叛亂,救潞州,戰柏鄉,謀幽燕,幾乎沒有一日得閑。而這些,既不是為了自己所愛,也不是為了什么一統天下的夢想,僅僅是為了父親臨死之前交給自己的三支箭。少年成名,大權在握,威震天下,看似風光的背后,誰又能明白他內心的苦悶與孤寂? 李存勖把目光移到劉玉娘身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這個女子。目如秋水,細指如蔥,面帶嬌媚,風情萬種,這個女子不僅有令人贊嘆的才情,還有絕世的美貌。李存勖覺得心頭熱浪翻騰,難以自抑。他霍然站起身來,走到劉玉娘身邊,突兀地抓住了她那只正在撫琴的手。 琴聲戛然而止。樓外楓葉正紅艷如火。朦朦秋意中,年輕的河東之王握住了撫琴女子的纖纖細手。這個美艷的女子在驚恐之余,嘴角隱然露出一絲得意的喜悅。李存勖當然不會想到,晉祠中這幅頗為浪漫美麗的畫面將為即將到來的那段歷史寫上一個耐人尋味的注腳。這就像那首正入高潮卻忽然中止的激昂之曲,跌宕而詭異。任何看似不合理的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生,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 曹夫人敏銳地發現了李存勖的變化。這個背負著巨大壓力,經常眉頭緊蹙的孩子就像一夜之間邁入了春天。這個年輕人現在每天都滿臉春風,紅光滿面,連走起路來都呼呼生風。更明顯的是,李存勖后面總跟著一個“尾巴”——那個自己親自賞給他的丫鬟劉玉娘。 發生了什么,身為母親的曹夫人一望而知。這讓她有些許的疑慮。按照她的設想,李存勖身為晉王,至少應該娶一個大家閨秀,出身名門的女子。但這在河東這個特殊的環境又談何容易。李存勖本來早該娶妻,但曹夫人卻一直沒能為他物色到一個合適的女子。河東政壇,盤根錯節,手握兵權的更大多是李克用的養子,家族色彩濃厚。如果在朝堂之上貿然選擇一個家族聯姻,可能會使河東的局勢更加復雜。 最重要的是,李存勖是她的兒子,沒有什么比看到兒子高興更開心。劉玉娘侍奉自己多年,這個女子表現得聰明乖巧,又有才情,這倒是挺合李存勖的性子。雖說劉玉娘出身卑賤,但想當年自己也不過是尋常家的女子么?這樣一想,曹夫人又漸漸放下心來。男女之事,水到渠成,只要兒子滿意,就隨他去吧。 晉王府中,夜夜笙歌,激情四射。李存勖和劉玉娘,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雙雙墜入火熱的欲海。 18 謀定而后動 太原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汾水兩岸,銀裝素裹,一片潔白。紛飛的雪花中,黑袍男子與紅衣女子正相偎而立。天地間一片寂靜,好似能聽見二人心頭激情跳躍的聲音?!八臅r運灰琯,一夕變冬春。送寒余雪盡,迎歲早梅新。嚴冬將至,早春不遠矣!”看著滿眼雪景,李存勖忽然想起唐太宗李世民當年在太原城賜宴群臣,守歲新年時寫下的這首詩。即將過去的一年對李存勖來說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他在柏鄉大敗死敵朱溫,把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當又一個春天到來之時,他又會迎來怎樣的新年? “小女子倒覺得,跟大王在一起,天天都是早春二月?!眲⒂衲锉ё±畲孥脧妷褜挻蟮难?,嫣然笑道?!霸绱憾??我怎么覺得是三伏天,驕陽似火???哈哈哈……”李存勖頓覺心花怒放,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按笸豕嬗X得如此?但不知大王有沒有想過……想過和小女子白頭偕老,共度一世?”遲疑了一下,劉玉娘還是說出了這句早已憋了很久的話。 她出身貧寒卑賤,更嘗盡流落之苦。如果能得到李存勖的歡心,成為這個正冉冉升起的河東之主的女人,將徹底改變她的一生。那些曾令她刻骨難忘的痛苦、焦慮和驚嚇都將煙消云散,一去不返。這個瘋狂的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甚至一天都等不下去,她害怕忽然有一天醒來,這個男人已移情別戀。對她,那將是難以挽回的災難。 劉玉娘忽發此問,讓李存勖愣了。他驚詫地看了看臉頰緋紅的劉玉娘,思考著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女人。遠處雪地里吱呀作響,李存勖一扭頭,看到張承業正艱難地踏雪而來。 “李承勛在幽州被劉守光一刀殺了!那劉守光膽大妄為,竟然公開宣布僭稱大燕皇帝!”這個消息讓李存勖又怒又喜。李承勛是他的心腹愛臣,為了這出驕兵之計,竟然橫死幽州,讓李存勖痛惜不已。但劉守光卻果然掉進了陷阱。他不僅悍然稱帝,還殺掉代表六鎮節度使的特使,公開與天下叫板。這又讓李存勖欣喜若狂。他敏銳地意識到,一鼓作氣,蕩平幽燕的機會已然到來。 在對幽州的事情上,顯示出李存勖和李克用、朱溫截然不同的一面。換了李克用,或許根本就不會理睬劉守光的狂言,他的眼里只有朱溫,這個天下似乎只有朱溫才配做他的對手。而朱溫,則一定會拍案而起,以攻對攻,先把對手打怕了再說。但李存勖不一樣。柏鄉之戰后,面對幽州人的挑釁,這位年輕的統帥并沒有盲目沖動。他深刻地洞悉了劉守光狂妄的內心和虛弱的本質,氣定神閑地打出了一記好牌:發動六鎮節度使聯合推舉劉守光為尚書令。李存勖很清楚,劉守光早就不滿足燕王的稱號,更不會接受這個徒有虛名的尚書令,他要做的是皇帝。而幽州一旦稱帝,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成為眾矢之的。到那時,他再舉兵討伐,一舉可成。謀定而后動。幽州攻略淋漓盡致地展現出李存勖的深謀遠慮。 看看焦急萬分的張承業,李存勖仰天大笑:“真是惡不積不足以滅身!那劉守光自以為是,僭越稱帝,猖獗已到極點,此時不除此人,更待何時!馬上隨我回城議事!叫諸將都來聽令!”他扭頭看了看滿面紅霞的劉玉娘,狡黠地一笑:“這次若能順利平定燕地,活捉劉守光,回來就給你一個答案!”說完,揚鞭而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深的馬蹄印。 雪花迷糊了劉玉娘的雙眼。冰涼潔白的飛雪之下,欲望之火正在這個女人眼里熊熊燃燒。 911年十二月,李存勖傳檄天下,痛斥劉守光僭越稱帝,殺害使臣,殘暴無德,宣布討伐幽州。隨即命周德威為主將、李嗣源為副,率精兵三萬大舉伐燕。周德威率部出飛狐古道,跨越太行山脈,于易水邊會同了鎮州、定州的軍隊,在飄飛的大雪中踏上了征討幽州的征途。 晉軍大舉而來,劉守光卻一無所知,正忙著在大安山的深宮中享受他的皇帝大夢。 912年正月,晉軍攻入燕境,順利攻克邊境上的第一個燕軍隘口祁溝關。僅僅兩天之后,晉軍便包圍了涿州(今河北涿州市),自知大勢已去的刺史劉知溫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開城投降。十天之后,周德威的大軍便出現在幽州城下。晉軍神兵天降,燕軍士氣頓時崩潰。 “劉守光狂妄自大,必然輕敵。燕軍數年前與梁人爭奪河朔大敗,精銳盡失,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周將軍兵少而精,可不顧其外圍據點,直搗虎xue!”出征之前,李存勖這樣對周德威交待。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幽州的情況,李存勖可謂洞若觀火。是以,他才會如此自信地為這次北伐定下了“出其不意,直搗虎xue”的戰術。晉軍突然出動,棄幽州外圍的瀛州、莫州、滄州、檀州等各個要點于不顧,北渡易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克祁溝關、涿州,僅半月時間便進逼幽州城下。而此時,燕軍各部還散落各地,尚未集結。李存勖的這一記“黑虎掏心”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劉守光的要害上。 手中的牌全都按計劃打了出去,李存勖卻似乎并不擔心幽州戰事,他立刻把注意力轉向了中原。李存勖很清楚,劉守光窮途末路,人心離叛,絕不是周德威、李嗣源的對手。這時候,最應該警惕的還是死對頭朱溫。近年來梁軍雖然屢遭重創,但家底仍在。以朱溫睚眥必報的性格,一旦得知晉軍精銳北上,必然卷土重來。 在周德威出發的同時,他已設下先手,令李嗣昭鎮守潞州,穩固河東的南線,同時讓李存審與史建瑭率三千騎兵屯駐趙州,監控河北平原,把守東大門?,F在唯一不能確定的是,朱溫會朝哪個方向進攻。李存勖早已把各種可能性都已想到,預布先手,忙而不亂。如今的李存勖,正在與對手真實的對抗中盡情釋放自己的才華。 朱溫果然出動了。雖然柏鄉之戰后,他屢次染病,身體每況愈下。但眼見李存勖就要吞并幽燕,一統北方,卻不由得不著急。拖著病體,朱溫從洛陽啟程前往魏州坐鎮指揮,同時令楊師厚、李周彝北上進攻鎮州。面對越來越被動的局勢,朱溫早已沒有時間和耐心去策劃什么精巧的作戰方案,他想的是盡快抓住晉軍主力,狠狠地揍一頓,洗刷柏鄉之恥。 梁軍大舉出動,號稱五十萬人,猛攻鎮州以南的軍事要地棗強,試圖盡快打通北上幽州的通道。棗強雖然是座小城,守軍也不多,但城防卻極為堅固。梁軍連攻了幾天,竟然不能攻克,反而死傷了上萬人。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守軍還派出殺手詐降,將梁將李周彝擊傷。出師不利,令朱溫更加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