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愣愣放下懷里的衣服,頓了幾秒后,肩膀慢慢垮下,側頭看向衣柜邊賀白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眉眼也攏拉了下來。 時間過得真快,小狗仔居然就要回去了…… 賀白洗完澡出來,就見之前還精神得不得了的狄秋鶴迅速萎頓了下來,像一只氣沒充足的氣球一般,軟塌塌的歪在窗邊的沙發里。 就這么想出去玩?不讓他出去就喪氣成這樣? 賀白挑眉,放下擦頭發的毛巾,在心里嘆了口氣。 到底是年輕人,一時一刻都閑不下來,和他這種偽年輕人真中年人不喜歡亂折騰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生氣了?” 他走到狄秋鶴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探身從臺子上拿了一罐飲料和一罐啤酒放到兩人中間的小桌上,然后把飲料推到狄秋鶴面前,自己則拿起啤酒,晃了晃問道,“喝一杯?” 狄秋鶴側頭看他一眼,伸臂搶走他手里的啤酒,起身給他也換成果汁,歪回沙發里,情緒低落的說道,“你明天還要搭飛機,今晚就別喝酒了?!?/br> 賀白敲了敲飲料罐,抬眼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抬臂撐在桌子上,微笑問道,“你這樣子……舍不得我走?” 狄秋鶴拿果汁的手頓了頓,側開頭不看他。 幼稚鬼。 賀白眼中帶上絲笑意,伸手拿起飲料與他手邊的碰了一下,安撫道,“下次有空我還來看你?!?/br> 想了想,又說道,“秋鶴,你現在的朋友還是太少了,除了我就只有姜秀文,這不好。娛樂圈這個名利場里雖然難有真心,但難有不代表沒有,你可以試試多交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br> 這幾天的朝夕相處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狄秋鶴在不自覺的自我封閉。這個封閉不是指自閉或者其他生理或者精神上的疾病,而是指狄秋鶴在不自覺的排斥與他人深交。 狄秋鶴在劇組人緣很好,所有工作人員提到他都是夸贊的神色,搭戲的演員也總是哥倆好的過來和他說話對戲,但賀白在旁邊看得明白,狄秋鶴在用面具防備著他們、在有意識的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控制在“比較相熟、關系還可以的同劇組演員或工作人員”的程度上。 這狀態簡單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所有人都是朋友,但所有人又都不是朋友。 這種生活太累了。 人的真實情緒憋在面具后太久,若不找個地方發泄出來,心理遲早會出問題。 今天一整天,狄秋鶴的情緒都處在一種格外亢奮的狀態里,特別是在他面前。他發現了,然后有意的配合著對方,讓對方盡情的宣xiele一番。這時候他十分慶幸狄秋鶴把他劃到了朋友的范疇里,從來沒用面具對待過他。 他感激對方的信任和真心,所以更希望對方能把日子過得輕松一點。 老話雖說朋友貴精不貴多,但太精,也容易出問題。朋友不是伴侶,不能時時兼顧對方的情緒,狄秋鶴在自己過來時有多放松開心,等自己離開后就會有多緊繃壓抑。他相信狄秋鶴會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但那種強迫性的調整,也實在不是什么能讓人覺得愉快的體驗。 他希望狄秋鶴的朋友能多一點、面具能少戴一會、活得更輕松自由一些,更希望對方在他離開之后,還能有其他能宣泄情緒的方式,不用太壓抑自己。 狄秋鶴聞言一頓,本已松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側頭深深看著他,捏緊了飲料罐,沉聲道,“我不需要更多的朋友?!迸笥堰@種東西,不確定因素太多,在命運無法自控的時候,他不想浪費精力去經營這些。而且小狗仔之于他,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只是朋友了。 他不喜歡小狗仔剛才的眼神,更不喜歡小狗仔剛才的語氣,那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什么不懂事的負擔累贅,讓小狗仔無法負擔,想要把他推出去丟給別人去煩惱。 賀白本想再給他灌點雞湯,但在接觸到他的視線后,那些已經涌到喉頭的話又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他不是狄秋鶴,不明白狄秋鶴的所思所想所求所得。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在他看來很累很辛苦的生活,對于狄秋鶴來說,卻是最自在和最安全的。 ……人永遠沒有辦法真正的設身處地,用“為對方好”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對他人的人生指手畫腳,好像反而是一種過于愚蠢,和容易給他人造成不快和負擔的行為。 起碼現在,他很肯定他剛剛那番自以為為對方好的勸解,讓狄秋鶴本就不太妙的心情變得更差了。 “抱歉?!彼鲃优隽艘幌碌仪嵇Q手里的飲料罐,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是我自以為是了,你很好,謝謝你這次的招待,我玩得很開心?!?/br> 狄秋鶴看著他溫暖帶著歉意的眼神,心里剛剛升起的那絲被推開的難過憤怒瞬間消失,沉默幾秒后,側頭舉起飲料罐打開,仰頭喝了一大口,看著窗外說道,“不需要道歉,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毙」纷羞@種心軟但直脾氣的人,怎么可能用那種“我是為你好所以你快滾”的惡心態度把人往外推,他只會直接拉黑那個讓他覺得負擔不再想相處的人,快刀斬亂麻。 所以小狗仔是在關心他吧,很真心的關心著,還因為他剛剛顯露出的那點不快立刻把這關心轉變了方式。 這就是自己喜歡的人,心軟又識趣,溫柔又妥帖。 他轉回頭,看著對方慢慢褪去青澀的臉,心中的癢意再次冒頭,忍不住放下飲料罐,起身走到對方身邊,然后在對方疑惑仰頭看來時,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慢慢彎下腰。 這個人太好了,所以就現在吧,跟他講明心意,然后把人牢牢捆在身邊,不愿意就磨得他愿意,愿意就把人好好供起來,把他寵成無法無天、除了自己誰也受不了的樣子,小心的守著過一輩子。 賀白瞪大眼,看著突然站起身走過來,表情不善的按住他肩膀的狄秋鶴,后背寒毛唰一下豎起,稍往后仰了仰,說道,“秋鶴,灌雞湯這種行為確實挺討人嫌的,但你、你也不用動手吧……” “小狗仔?!钡仪嵇Q收緊手,表情淡下來,彎腰慢慢靠近,眼中滿是掠奪噬人的光,“那么關心我的話,不如和我——”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然后王博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狄少,賀先生,晚飯到了?!?/br> 賀白眼睛唰一下亮了,忙揚聲應了一聲,然后小心拉開狄秋鶴的手,邊往門口跑邊說道,“秋鶴你坐著,我去拿晚飯,你、你先喝點飲料冷靜一下?!?/br> 表了一半的白卡在了嗓子眼,狄秋鶴深呼吸慢慢收緊拳,看向被賀白拉近房的王博毅,磨牙,“王、助、理,你買飯的速度真快?!蓖砦宸昼娫賮硇胁恍?!行、不、行! 王博毅矜持的接下夸獎,謙虛道,“應該的,多謝狄少夸獎?!?/br> 夸獎個頭! 狄秋鶴一口氣哽在喉嚨口,差點被氣死。 他爸到底怎么挑的助理!怎么這么不會看眼色!扣工資!必須扣工資! 送走王助理后,賀白發現狄秋鶴更萎了,吃飯的時候有一口沒一口的,差點把飯吃到鼻孔里。 “困了?”他遞了張紙巾過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不該對你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別氣了,看在我明天就要走了的份上,原諒我一次?” 狄秋鶴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接過紙巾糊臉上,更萎了,“不原諒,我還以為你是嫌我累贅想要把我推給別人,然后再也不理我了,我受到了傷害?!?/br> “……”這控訴負心漢一般的語氣是怎么回事,狄辣雞要不要這么會順桿爬。 “我后母說得對,我這種人,就不配擁有好的人生,好的朋友?!钡仪嵇Q拿下紙巾,幽幽看他一眼,補充道,“和好的伴侶,好的家庭?!?/br> “……”賀白放下筷子,覺得有些飽了。 狄秋鶴也放下筷子,憂傷的側頭看窗外,“我就該像個真正的孤魂野鬼一樣,孤零零的在這世間飄蕩,直到灰飛煙……唔唔唔唔!” 賀白把蝦仁整個塞他嘴里,黑著臉妥協,“說吧,你鬧這一出是想要什么!” 狄秋鶴把蝦仁包到嘴里,似是不經意的舔了下他的手指,指床鋪,含糊的唔唔唔。 賀白拍桌,“說人話!” 狄秋鶴把蝦仁咽下,憂傷早已被拋到了九天云外,羞澀又乖巧的說道,“我要你今晚……抱著我睡?!?/br> “……”賀白開始認真考慮現在訂機票回去的可能性。 “你是不是在想著現在就回去?你是不是在試圖推開我之后又想拋下我?小狗仔,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狄秋鶴坐正身體,眉頭豎起來,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氣勢擺得十分足,指桌上的湯,“你要走是嗎?好!你把這個喝了,我讓你走!” 賀白低頭,看著桌上的那碗雞湯,一口老血梗上心頭。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離開這的前一晚,腦殘病發作,試圖給狄三歲這個王八蛋灌雞湯!這種就該被人道毀滅的家伙哪需要雞湯這種東西!他需要的是毒蘑菇湯!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罵我?”狄秋鶴瞇眼,冷笑冷哼自嘲難過強撐平靜等情緒大禮包來了個全套,側頭說道,“小狗仔,我知道,我們能熟悉起來,全靠我不要臉的纏著你,你根本就瞧不上——” “閉嘴!”賀白忍無可忍的打斷他的話,伸手拍他腦袋一下,把他揪起來往洗手間推,惡狠狠道,“去刷牙!刷完躺床上去!” 狄秋鶴扒住洗手間的門,扭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賀白磨牙,“我抱著你睡!” 狄秋鶴利落松手,喜笑顏開的跑到洗手臺前拿牙刷。 賀白深呼吸,砰一下甩上門,來了個眼不見為凈。 算了,對方是狄三歲,自幼沒得到過什么母愛的狄三歲,提出這么個要求一點都不奇怪!不就是充當一回母親的角色,哄對方睡覺嗎,他可以!他完全可——媽的!王八蛋狄辣雞!他再來找他玩就直播吃shi! 咔。 最后一盞床頭燈關閉,室內暗了下來。 賀白伸臂,一點都不溫柔的把狄秋鶴拽到懷里,胡亂拍拍他的腦袋和后背,兇巴巴道,“睡覺,再鬧騰我揍你!” 狄秋鶴美滋滋的回抱住他,四肢全纏在他身上,明明長得比賀白高大,卻偏要把自己縮在對方懷里,還拼命把腦袋往他脖頸處拱,抱怨道,“小狗仔你身上一點rou都沒有,抱起來不舒服?!弊炖锵訔?,身體卻不要臉的又貼過去了一點。 四肢被對方死死扒住,脖頸被對方的頭發掃來掃去的十分不舒服,賀白默默深呼吸,壓下心里拿枕頭悶死對方的沖動,手往上揪住他的耳朵扯了扯,咬牙切齒,“不舒服就松開!這樣睡覺我得難受死?!?/br> “不松!這可是你讓我難過了的懲罰?!钡仪嵇Q用下巴蹭他肩膀,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和嘚瑟,尾巴翹得比天高,“反正在我睡著之前,你不許睡?!?/br> 淡定,淡定,自己灌的雞湯,跪著也要把雞毛掃完!賀白閉上眼,決定不說話了,他就不信狄辣雞能一直興致勃勃的唱獨角戲! 但他顯然低估了某個人內心的sao動。 “小狗仔,我要聽睡前故事?!?/br> “……” “小狗仔,你會唱催眠曲嗎?” “……” “小狗仔,怎么辦,我一點都不困?!?/br> “……” “小狗仔,你怎么不說話?” “……” “小狗仔,我后背癢,你幫我抓抓?!?/br> “……” “小狗仔,我想裸睡?!闭f完收回手開始脫衣服。 賀白忍不了了,睜開眼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磨牙,“你敢裸睡,我就敢把你的小秋鶴切了!” 狄秋鶴手一頓,不動了,意味深長,“小狗仔,你肯定是嫉妒我?!?/br> “……” “嫉妒我的小秋鶴比你的小小白大?!?/br> 賀白起身就想去酒店廚房借菜刀。 狄秋鶴眼疾手快的把他按回來,拉他褲子,興奮得像個犯了病的瘋子,“小狗仔,你看過我的,我也要看你的,要公平?!?/br> “狄、秋、鶴!”賀白爆發,大喝一聲把他反撲在床上,死死壓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磨牙冷笑,陰森森道,“你的青春期是現在才到嗎?信不信我扒光你的衣服把你丟房間外面去!給我老實點,睡覺!” “可現在才九點,我睡不著?!钡仪嵇Q委屈極了,本就溫柔的眉眼垮下來,可憐得像是個被惡霸欺負了的小白菜。 賀·惡霸·白看著他身上折騰得散亂開的衣領和昏暗光線下顯得越發立體的五官,深吸口氣坐起身,拉起睡衣衣擺扇了扇風,冷靜了一下上頭的怒氣,然后從他身上下來,粗魯的拉起被子蓋住他,躺下把人抱住,一邊拍背一邊低聲道,“從前有座山……” 狄秋鶴又用四肢纏上他,提要求,“這個睡前故事我聽過,換一個?!?/br>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 “我二十三了,想聽屬于成年人的故事?!?/br> 賀白停下話頭,看著身邊說著氣人的話卻眼睛亮得像個真正孩子一樣的狄秋鶴,想了想,側身放松身體,閉上眼睛,說道,“從前,有一個叫賀白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