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小書呆說:“一個人的名譽究竟值多少錢?嗯,在下也計算不出來, 不過, 孔老夫子有言: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就這樣,搖頭晃腦, 傳道解惑,有板有眼地又是一通?!熬蛹矝]世而名不稱焉”,這句話大意是, 君子擔心死了以后, 他的名字不為人們所稱頌夸贊。錦繡聽了,哈哈大笑。 “小娘子,在下……在下說錯了什么嗎?”小男童面紅耳赤。 錦繡忙說不是不是。 她幽幽地, 勾著那張漂亮粉嫩的小嘴兒, 長嘆了一聲:“原來,一個人的名譽,連死了都這么值錢吶?”她搖頭, 冷笑。沒有再說什么。 通往那個巷口出去就是錦繡要去的聚月齋。 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就這么閑嗑一會兒。忽然, 小書呆又是一張臉紅耳赤。隨即,嘴里嘀嘀咕咕, 好像在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錦繡一愣,又以為是見著了童幼版的小盧信良。不過, 沒有調戲他的興致,問他念什么呢,小書呆眼睛天真而清澈地看著錦繡,又是一陣臉紅火熱?!靶∧镒?,你長得真真好看……” 嘿!敢情是這小東西調戲起她來了?旁邊的春兒聽了,噗地一笑,錦繡馬上瞪她一眼。 “小娘子,你人長得這么好看,看起來又端莊,又好學,肯定是知書識禮,難怪詩篇上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后,在下要是能娶到像你這么一個又好看、又好學聰慧識大體的娘子做夫人那就好了……” “唔……” 那天,錦繡到底還是沒有再去聚月齋選購紫貂皮毛。 小書呆說,那貂兒被取毛的過程實在殘酷而血腥,具體怎么殘酷、怎么血腥呢,怕錦繡聽了會做噩夢,只大致那么嘆了一聲,很是無奈地:“所以,朱老夫子才說,夫外物之誘人,莫甚于飲食男女之欲,然推其本,則固亦莫非人之所當有而不能無者也……”哆里哆嗦,又是一堆。錦繡忙道:“行了!行了!”這還沒完沒了了! 不過,仔細想想,不知怎么地,撫頷笑了:盧信良啊盧信良,看來,你的那些說教能力,還沒個小屁孩有能耐呢! 就這樣,錦繡沒有再去選購貂皮了。春兒就跟見了鬼似的。 春臺戲院的杜二姐,因為錦繡之事,自然心里七上不下,忐忑內疚。覺得這件事兒上始終對不起錦繡。這天,《繡榻艷史》的幕后黑手和始作俑者吳氏的兄弟,吳二郎,又到這戲院聽她唱戲。上次吳氏來找他就是因著這緣由。不過,他倒不是這二姐的戲迷。這吳二郎平時最恨的,就是這些鶯鶯燕燕、妖妖嬌嬌、尤其是打扮得濃妝艷抹的浮□□子,特別是這些娼門粉頭之流。因此,他來這戲樓子聽戲的目的,就是想借此三教不入流之地,好好地、痛快地發泄一番。尤其,是像杜二姐這種賤/貨sao/貨,他最喜歡看的,便是她們在自己手底下被整得哭爹求教,滿臉淚痕狼狽告饒。 “你喝,還是不喝——” 杜二姐已經被灌了將近十杯的苦辣烈酒了。 一個羸羸弱女子,本就不勝酒力,生活如此之地,逢迎酬對,她的身體早出了毛病。 現在,那吳家的二郎還在灌。意思是,你不喝,就不給他這個在吏部做事的五官員面子。是的,吳家雖不是大宦,到底也是有些來頭。二姐覺得,自己再被灌下去,不死也要掉下一成皮! “吳大人……” 杜二姐陪著笑:“您看,小女子畢竟是個弱質女流之輩,要拼酒,自然拼不過像吳大人這樣的剛烈男子,所以……”又是再三的賠笑。意思是,她再這么喝下去,就要弄出人命。而弄出了人命,于你這姓吳的王八不見是個好事兒! 是的,就這么一陣拼死了的折騰。當時的杜二姐,心里那個恨??!錦繡之事,本就雪上加霜,現在,這杜二姐恨不能手拿利刃,或者一包□□,先結果這腌臜變態的臭王八再說…… “盧夫人……” 一陣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聲。 燈光灼灼閃耀的戲院二樓。錦繡,穿得盛裝隆重地,氣場灼人而鮮艷靚麗走了進來。 碧藍色閃銀明霞錦緞長裙并夾襖,身系青云緞玫瑰色錦毛披風。有人幫她打了珠簾,侍女春兒跟在她的后側,手捧了個掐絲琺瑯的小暖爐。 杜二姐心中“喲”了一聲,暗叫不妙。和這姓吳的臭王八慘烈對峙都也忘了。 錦繡進來的一剎那,忙遞眼色望過去,“大姑娘,大姑娘——”意思是,你這小祖宗小姑奶奶怎么來了? 錦繡倒也很淡靜,她坐下來,輕輕撩撩裙擺,撂撂臂上畫帛:“吳大人——” 一笑,有仆從端得茶來,她用那青花瓷的蓋子慢慢地,輕輕地刮弄著湯面上的細細茶絲。 滿盞浮花乳,芽芽挺立,是白毫銀針。 錦繡又說:“何必要跟個小娘們過不去呢?吳大人氣血方剛,這酒量自然是一海一海的。誒?要不這樣吧,本夫人瞧著今天跟本夫人來的那幾個小廝——” 她這意思,你要拼酒,本夫人有的是人……怎么樣?要不要來拼拼,本夫人量著你也不敢! 那天的氣氛,著實微妙而難言。 二樓上的紗絹紅色小燈籠一盞一盞,還在次第搖曳。 杜二姐當時的那個嘴喲,僵得之硬,直暗罵錦繡這姑奶奶太不省事兒。你說……你說你現在都已被推倒風口浪尖了知道么?拿什么《繡榻艷史》……啊呸!杜二姐光是想想聽聽就氣血上涌,恨不得馬上化為厲鬼,撕掉那幕后黑手的皮!這些個齷齪之輩,太不要臉……葉姑娘啊葉姑娘,唉,都怪我……都怪我這個出生卑賤的杜二姐拖累了你,如今,唉……總之,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角涔涔自流。當時的杜二姐那個氣,實恨錦繡為什么到了這風口浪尖,還不知道關在屋里避避嫌、躲一躲臊呢! 錦繡當然讀得懂杜二姐那眼神中的各恨意、以及哀其不爭。 她想:你這姓杜的,也太小瞧她葉錦繡了!她是什么人吶?那些個狗屁艷書,她還真不太當一回事兒! 當然,這話可能有言過其實的成分。 她沒有再去看杜二姐。復又輕輕地,優雅一笑:“怎么樣?吳大人,本夫人這建議如何?” 吳二郎的臉撂得比豬肝還難看。 不過,嘴角陰陰地,上下打量著錦繡,一扯,他倒也云淡風輕地:“哦!下官當是誰呢?原來是盧夫人?!币活D,甚至還裝模作樣拱拱手:“我說盧夫人,您最近的風頭,可是出了不少??!”陰陽怪氣地。意思是,如此風口浪尖,你葉錦繡居然還敢出來??? 怎么就不敢出來?本夫人怎么就不敢出來?錦繡帕子按按嘴角,傲里傲氣。嘴角輕輕揚起。 她也打量他。 年紀不過二十五上下的吳家二郎,膚色和他大姐差不多,人有些偏黃,精精瘦瘦,穿一件猩紅斗牛絨袍。腰懸鷓鴣白玉環佩。頭戴烏紗。兩只眼睛,蛇一樣在錦繡臉上爬移游動。 錦繡“哼”地一聲輕笑,當然,誰也沒有聽見。 她是想:吳二郎,這打蛇打七寸,你信不信,本夫人我還用不著我府上盧老迂儒的那些個首相權位,只要我一拔毫毛,現在,立馬就會弄死你!弄得你滿地找牙!滿頭生瘡! 旁邊的人都為錦繡有點著急,尤其丫頭春兒還有杜二姐。兩個人想去拉她,然而,又被錦繡的手給輕輕一揚。駁回了。 “對了!”錦繡微微地,又一笑:“吳大人,您——現在的病,可好些了沒有?” 吳二郎當即臉色大變 眼睛錐子一樣,盯著錦繡:“這話什么意思?下官可聽不懂,盧夫人,可否告知下官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