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轉過臉來。 頓了足,把個吳氏從上盯到下,從下盯到上。 她笑,很是云淡風輕地:“喲,這位老大姐,在說誰呢?——這醋熘的豬苦膽,怎么聞著一股子的酸味腌臜味,呵,不說人話,我可聽不懂!”搖搖手指,然后,一副不想理對方的樣子,又要走人。 那吳氏猶如被當頭一棒。 面色大駭。 她人本就臉黃,顯老,如今,雖是一層粉又一層粉的涂著,到底是粉刷的烏鴉,她“白”不了許久。一時氣得下巴抖抖索索,就像含了guntang的蠟油,又不知如何回嘴,幾番鎮定了又鎮定,這才也笑了笑,冷冷地,依舊陰陽怪氣地:“呵!盧夫人!——妾身呢是老,不過,妾身認老就老唄,人吶,反正有那么老的一天……只是,盧夫人,別怪妾身說句以下犯上不敬的話——妾身就算再不濟,再丑再鬧,也不會那么不知羞恥檢點的,把個綠色的帽子一頂一頂往自己相公的頭上戴,你說呢,盧夫人?”揚起下巴,卻是反問。 氣氛剎那的寂靜。 很多人圍攏過來。 杜二姐想要來勸,卻不知如何勸起。 錦繡徹底地頓了足。挑挑眉,干脆,回轉過身,邊絞玩著帕子邊微笑等這女人續說。 “還有!整個京師,您知道您盧夫人的名頭有多響亮,多轟動嗎?” 尖刻的嗓音,吳氏見錦繡不吭聲,越發上了臉來,繼續冒著酸氣。 錦繡問?!芭??有轟動?多響亮?”笑瞇瞇,裝作很好奇。 “呵,那妾身可不敢說!”她把袖子扯扯,一臉的嫌惡?!耙驗殒砼掳堰@話一說出來,會辱夫人您的耳朵不是?所以,還是不說為好!” 就這樣,想是腦子已經昏了暈了的吳氏,嘴上說不敢,實則,一口一個,滿嘴污穢難聽罵詞——什么“yin/娃蕩/婦”、什么“婊/子爛/貨”……什么詞兒臟,什么詞臭、什么詞惡心,就一股腦兒地往錦繡腦門上倒。 像倒屎盆子一樣往錦繡頭上倒。 眾人全都嚇傻了!嚇呆了!嚇尿了!有人說,這吳大娘子是瘋了嗎,不要命了嗎,這姓葉的姑奶奶也敢得罪,也不瞧瞧背后的兩大靠山是誰?還這樣沒命破膽的罵,不是打著燈籠上茅廁,找屎(死)嗎?……杜二姐在邊上卻是一臉深深的唏噓和撼動,這女人對女人的恨——看來,終究蓋過她對一個男人的恨啊。只暗暗搖頭,暗罵這吳家娘子的蠢笨與可笑。 錦繡卻是在等那女人一直罵。 眉毛也未曾動一下地,嘴角甚至仍舊掛著點笑。并時不時點點頭,像是對女人口里的罵詞非常贊同。 終于,待罵得差不多了,罵到錦繡是“有爹生、沒娘養的”那什么貨時—— “歘”地一下。一碗冷冷的茶水,就這樣猛地頃刻之間潑澆在了吳氏的臉上。 “老jiejie——”錦繡揚眉,“我呢,自然是個有爹生、沒娘養的……”吹了口氣,把玩著粉紅的蔻丹指甲,也不看眾人,更不看那吳氏一眼。滿地的茶瓷碎落了一片?!翱墒?,你知道,你相公偏偏地,為什么就那么賤兮兮、哈巴狗式地往本夫人這里跪著舔著,甚至,連打都打不跑,嗯,你知道這是為什么?”說完,這才一抬頭,去看吳氏,眼睫毛笑彎彎地,忽閃忽閃。 吳氏臉色鐵青。 錦繡又笑?!皢?!”裝模作樣,像是終于驚覺什么,“怎么弄了一臉的水漬漬,看看,這妝都花了,可不得了,眉毛也掉了——”便好心好意,掏出手中的絹子要給吳氏擦拭。 吳氏早氣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錦繡一邊擦,一邊又好心勸慰,“我呢,能給我相公戴那么一頂一頂綠閃閃帽子,這是我的本事!至于——你讓你相公戴一頂又一頂帽子在你頭上,那是你沒本事。嗯?知道了嗎?老jiejie,是你沒有本事?——這可怪不到我錦繡的頭上,你最好清楚這一點……” “還有,如果我是你老jiejie的話,現在,趕緊回家重新把自己倒置倒置,有這閑暇功夫在這出氣撒潑,還不如回去看看你那相公在做什么,嗯?” 吳氏要暈死當場。 而滿樓的眾目睽睽下,她就那么一個字一個字說著。似要將畢生所有的“恬不知恥”與“沒羞沒臊”以及“妖艷賤”發揮到最大最大的限度。整個戲樓的氣氛真的是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吳氏臉上的水還滴著,從下巴滴到了她的綠綢衣領。她的眉毛真的歪了,掉了。當然,那自然得歸功于錦繡的舉手之勞——這水一潑完,還不忘好心幫人家擦一擦,教一教對方的“御夫之術……” “嗯咳——” 眼看著錦繡還要說。這時,旁邊的杜二姐早已急得是牙根兒癢癢,不停去拉錦繡的袖子?!叭~姑娘!葉姑娘!”意思是,趕快閉嘴。算我求你了,老祖宗,快快閉嘴,行不行!行不行! 錦繡很不耐煩地。正說到興頭上,說道那個有關于她相公盧信良的那頂“綠帽子”上——“還有,我們家盧大相爺呢就喜歡我把那帽子一頂頂往他腦門上戴,他喜歡,誰不服氣?不服氣的吭一聲???” 杜二姐想死的心都有了! “葉姑娘!”再也受不了了!“——你們家的相爺,就站在你的后面!”心里暗罵一聲。趕緊下跪。霎時,“首相大人,首相大人——”磕頭聲聲,連連不斷。 錦繡的腿不爭氣一彎。 就那么顫顫地一彎。 立時回了頭一看,可不是盧信良。 黑風掃臉,緋衣官袍地,正倒背著兩袖,悶不吭聲,站在她身后,聽她不知說了多久的“綠帽子”、“并那是她的本事”……種種,種種…… 你個天殺的!錦繡一拍腦門:你就喜歡這么不吭聲,不出氣、背地里暗暗搞偷襲是不是?!是不是! 15.第十五章 盧相怒了 馬車在流動的夕輝中徐徐行駛。 車里的氣氛,有些好笑,有些難言。 錦繡和盧信良,兩個人,各自默坐一邊,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看對方一眼。 這次的盧信良,想是真的怒了。 夫權神圣。然而,所有的……包括底限,他的威性、尊嚴、一個男人的尊嚴……卻一次次受到挑戰,一次次星散瓦解。 春臺戲院的二樓傷,方才,盧信良一直就負手悶不吭聲站在那兒。而面對著錦繡那混賬潑皮、霸氣十足、甚是自得與自嘲的,一聲一聲得意洋洋的“綠帽子”——并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盧信良只是聽著,眉毛都未曾皺蹙過一分,是的,他沒有任何反應。漆黑的眼眸,幽而深邃,潭水一般,始終沉沉穩穩,毫無痕跡。他想他是真的怒了!怒到了極致,反而不知對當時的情形做何反應。 “你說夠了沒有?” 撂下一句。意思是,說夠了,就快跟我走。 緋紅色的袍角官服在微風中卷起又吹開。后經一個轉折,徹底消失在眾人眼簾之外。 而眾人是怎么看,兩個人想是已不在乎了。非常地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