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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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琇牽著鐘薈在庭前站了很久,直至爆竹聲慢慢偃息,沖天的火焰低了下去。在新年第一縷晨光中,他一瞬不瞬地望著與自己并肩的妻子,仍舊有一種如夢似幻之感,不敢眨眼,也不敢放開她的手,仿佛連呼吸重一些都會將這一刻吹散。 鐘薈掩著嘴打了個呵欠,慢慢靠在他肩上嘀咕道:“衛阿晏,你大黑天的拖我起床就是為了看這個么?對了,我們姜家有個規矩你肯定不知道,打糞堆知道么?可有意思了,又靈驗,一會兒我教你,就是有點臭你得忍著......” 衛十一郎被她撲面而來的煙火氣熏了個正著,笑著低頭吻吻她的發頂心,終于不再杞人憂天擔心他的阿毛如同仙女一般飛走了。 元旦有許多習俗和講究,尤其是衛氏這樣的世家,衛琇本來很不耐煩這些,不過今年有了鐘薈相伴,那些僅為應景和寓意吉祥的程式似乎又有了非同一般的意義,如同小時候一樣——那時候他曾發自肺腑地深信不疑,飲椒柏酒真能長命百歲,桃湯真能驅邪避穢,生吃雞子便能百病不侵,沒有膠牙餳黏著牙齒真的會脫落。 衛十一郎懷著近乎赤子的虔誠替鐘薈戴上自己親手制的卻鬼丸,御賜的那些都叫他偷偷倒進了水池子里——司徒鈞賞的卻鬼丸不招鬼便謝天謝地了。 卻鬼丸說白了就是在蠟里混了雄黃,趁熱搓成丸子,鐘薈打開香囊瞅了瞅,衛十一郎生怕一顆效力不夠,在里頭足足裝了九顆,顆顆鬼斧神工,大小形狀都不同——衛琇這雙手也是神鬼莫測,要說他手笨吧,撫琴揮毫作畫無一不精,做起某些事來更是靈巧得難以置信,但是你要說他巧吧,搓個丸子也能搓得驚天地泣鬼神,成昏翌日興興頭地替她畫眉,一邊描成地龍,一邊畫成個蛾子,還美其名曰尚古。 接著便是祭拜先祖了,衛琇帶著鐘薈走進祠堂,里頭密密麻麻的一排排靈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不時有熟悉的名字從掠過,不過片刻,鐘薈的視野中已是一片模糊,想起這些年來衛十一郎獨自祭拜家人的情形,心揪成了一團。 兩人先從列祖列宗開始拜起,到衛昭的靈位前,衛十一郎輕輕道:“阿翁,我終于把阿毛娶回咱們家了?!闭f著給自己斟了一杯屠蘇酒一飲而盡:“三年之內,孫兒必定手刃仇讎?!?/br> “阿翁,阿毛來看您了?!辩娝C顫聲道,深深稽首,抬頭時已經泣不成聲。 衛琇掏出帕子替她拭淚:“莫哭了,大過年的,阿翁他們也不愿見你如此?!?/br> 到衛玨的靈位前,衛琇替鐘薈把酒杯斟滿:“你同六兄說會兒話吧?!闭f著便退到十步之外。 鐘薈將酒飲盡,怔怔地望著眼前模糊的兩個字,無論如何不能將塊木牌同記憶中的翩翩少年聯系起來,終是一句話都說不出,掩口失聲痛哭起來。 衛琇走上前來,撫了撫她的肩頭,將一只酒杯放在衛六郎的靈位前,斟滿酒,在鐘薈身邊跪下,默默磕了三個頭。 作者有話要說: 估計今天就這一更了,明天雙更補昨天的~ 悄悄說一聲,接146章的溫泉車已經發到企鵝群了~ 第148章 惜別 祭過蠶神, 迎了紫姑,到正月望夜, 這年就算過完了。 衛琇已定下二月初啟程前往青州赴任,年前任狀下來后便派了一批奴婢部曲去青州的治所臨淄,將官邸整飭收拾一番,一些大件的家什也以舟船運了過去。 眼看著行期將近, 鐘薈每日忙著支使下人將四季衣裳、玩器私物、書卷文房等清點收拾好,一一裝進箱籠里貼上封條堆在庫中, 預備著臨出發時裝車帶走。 此去山迢水遠, 加之水災后入青徐這段路不太平,衛琇和鐘薈一早打定主意行裝盡量儉省, 不過到了收拾打點時卻發現要帶的東西著實不少, 幾番取舍之后仍舊有十來車。 衛琇每日從中書省回到家中,兩人便湊著頭商量。 “吃的多帶些,這一路少說也得走一個多月, ”衛琇捏捏鐘薈的鼻尖,頓了頓揶揄道, “估摸著那車等不及到青州就空出來了?!?/br> “衛十一!”鐘薈搖搖頭把他的手晃掉, “你吃得也不比我少!” 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衛琇這些年口腹之欲早淡了,不過他一貫秉持著夫人說什么都對的原則, 一聲不吭地咽了下去。 “財帛和器玩再減去些,還需加幾輛車,”衛琇點著那清單用朱筆勾去幾項, 以食指撫著下頜思忖道,“五六輛差不多了?!?/br> “裝什么?”鐘薈納悶道?!?/br> “空的,”衛琇神色古怪地道,“你到時候就知道了?!?/br> *** 衛琇除了領一州刺史之外,還加授鎮東將軍,使持節都督青徐二州軍事,朝中不少人對他執掌州兵頗有微詞,二朝老將龍驤將軍洪定是個粗人,也不像御使諫官似的引經據典拽文,當庭作色,犯顏直諫,斥責天子胡鬧,把重兵交予個乳臭未干從未帶過兵的毛頭小子。 衛琇面不改色,事不關己地作壁上觀,自然有人替他罵回去。果不其然,張邵果不其然跳出來:洪將軍您年屆花甲,干飯都咽不下去,腰弓腿抖眼睛花,可也沒見您打過幾場勝仗,倒是會割關內胡民百姓的人頭充數么,對了,我估摸著您年紀大記性不怎么樣,我這都幫您記著呢,前年吃空餉的事兒,您屁股擦干凈了么? 衛琇回家便一五一十地學給夫人聽,鐘薈笑得從榻上滾到鋪地的火狐褥子上:“這張季彥真真是個妙人兒……” 衛琇本想伸手撈住她,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半途中收回手,就勢將她臉朝下摁進長長的狐毛里,背對著騎跨在她臀上,壓得她不能動彈,接著掰起她一條腿,脫了她腳上的絲履和足衣,二話不說便撓她腳底心。 “衛阿晏你發什么瘋!”鐘薈兩輩子都極怕癢,腳心更是她死xue,一邊笑一邊罵,到后來眼淚都快出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告饒,“好阿……阿晏……好卿……卿卿卿……” 撓著撓著變了味兒,鐘薈叫他翻了個身,趕緊捂住衣襟驚恐道:“莫扯莫扯,這衣裳含春羅的,又貴又不經扯……” “賠你十件?!毙l琇說著便去封她嘴。 鐘薈連連推他臉,兀自說個不停:“前日新裁的,才穿了兩回……” 話音未落只聽撕拉一聲,鐘薈拿這敗家的郎君沒法子,又不好真為這與他置氣,只得軟軟地嘆道:“這個月都第六件了……” 衛琇不由納罕起來,雖說這些時日兩人常拿家里窮來打趣,不過他都當是玩笑話,再怎么說衛氏連房廣廈,良田萬頃,即便這幾年的大部分出息都要拿出來堵社稷的瘡孔,可也不是真到了揭不開鍋的田地,吃她嫁妝更是無稽之談,何至于連一件衣裳也舍不得。 他心下困惑,手中的動作不由停了下來,平復了下呼吸,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扒拉到懷里圈?。骸皫准律蚜T了,你在擔心什么?” 鐘薈隔著中衣用手指在他胸膛上劃了劃:“上回聽我阿耶說,青州的事兒有些棘手,流民叛亂說是暫且壓下了,究竟怎么個情形還是兩說,而且還有個不省心的齊王……若是要趁亂圖謀些什么,你這刺史第一個遭殃。州郡那點子兵馬頂什么事兒,能不能順順當當收到手里還是兩說呢!且府庫空虛,軍餉發不出來又怎么辦?少不得還是得自己掏腰包養部曲,再招募些武勇,我的嫁資說起來豐厚,不過養起兵來也燒不了多少時日……” 衛琇聽不下去了,將她摟在懷里輕輕撫著她的背,當初他不敢表明心跡,怕的就是有這么一天,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哪回見她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這么無憂無慮的小娘子,只因為嫁了他,便要cao心憂慮起來了。再苦的時候他也沒為自己心酸過,如今卻覺眼眶發脹。 “哎,”鐘薈從他懷里探出頭來,仰頭望著他道,“聽說張季彥這人精敏辯給,很有真才實學,更難得不是個只知死讀書的迂儒,你同他不是很有幾分交情么,辟為別駕倒是不錯,天子將你架在火上烤,跟他要個人不難吧……啊——” “張季彥這樣的大才當我別駕太委屈了,還是留在朝中好,且別駕人選我已有了?!毙l十一郎酸酸地道,不過張邵確實還是留在京城為好,雖說有旁的諫官可用,像他這么以一當十的還真不好找。 衛十一郎讓夫人深深體會了一把何謂真材實學的妙人兒。出了臥房,叫來阿慵,冷著臉吩咐道:“給張大夫府上的謝禮送出去了么?若是沒走遠叫人快馬去追回來?!?/br> 鐘薈事后揉著酸脹的腿根和腰肢,總算回過味兒來,阿晏大約是醋了。 *** 到了臨出發前幾日,衛琇的應酬多起來,幾乎每日都有人設宴替他餞行,衛琇將能推的都推了,不過總有一些推不掉或是不能推的,每每深更半夜回家,總是能見到臥房里亮著燈。 鐘薈常常和衣靠在床頭睡了過去,手里還握著書卷,衛琇走上前去,抽出她手中的書放在榻上,再輕手輕腳地替她寬衣解帶,塞進被窩里蓋好,吻一吻她額頭,坐在床邊端詳她一會兒,然后才去沐浴更衣。 鐘家的餞行宴兩人是一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