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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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覺有負道義,幾乎不敢去看對方,衛十一郎卻一臉平靜地淡淡道:“大恩不言謝,姜兄的恩德在下銘記在心,若幸得脫難茍活,后會之日可期,先在此別過,姜兄保重?!闭f完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從下人手中接過韁繩,竟是要立即上馬啟程。 姜悔聽了那不卑不亢的一番話,越發羞慚,心下感慨道: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衛十一郎不愧其俊乂之名,只可惜造化弄人,命途多舛至此!他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收起憐憫的心思問道:“請恕在下多言,眼下不是回城之機,公子有何打算?” 衛琇一瞬間有些茫然,似乎根本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竟不知如何作答。 姜悔便接著道:“莫如在寒舍小憩片刻......” “多謝姜兄盛情,”衛琇似乎想報之以微笑,可扯了扯嘴角,那笑意還未凝聚已散了,“得蒙賜馬已是慚愧,安敢再三叨擾?”搜查他的人此刻還未深入山中,然而遲早是要訪到此處的,他多逗留一刻姜悔等人就多一分危險。 更何況他并不需要旁人的善意,仿佛有人筑起一道墻,將周遭的一切隔絕在外,無論善惡都無法觸及他,他甚至沒想過安危和生死。衛琇抬眼看了看天,似要穿過重紗般的薄云將那九霄云外的神祗看個分明,他們會讓他死么?衛琇低頭一哂,他們怎么會這般仁慈。 他是不能死的,一個衛字便像重重枷鎖,將他牢牢禁錮在這人世間,他唯有背負著千鈞重擔踽踽獨行。 姜悔也知留下他有節外生枝之虞,悻悻地行禮道:“既如此,公子千萬珍重?!?/br> 衛十一郎跨上馬,正要走,卻有一個奴仆飛奔過來,氣喘吁吁地向田吉稟道:“山道上有一群騎馬穿鎧甲的兵丁,不知是不是沖咱們園子里來!”田吉命護院輪流守在園中最高的攬月閣中,時時刻刻留意著外頭,一有風吹草動便向他稟報。 田吉忙追問:“離這兒多遠?” 奴仆答道:“約莫只有四五里了?!?/br> 田吉大駭,待要請姜悔的示下,卻見他一個健步沖到那少年的馬前,拽住轡道:“公子留步?!奔纫阎雷繁驮谕饷?,他如何能將衛琇推出去送死? 衛琇想那些兵士與自己多半脫不了干系,生怕連累旁人,一發急著要上路,而姜悔他惜衛十一郎是個溫其如玉的君子,實在不忍他就此殞命,幾乎是連拉帶拽地迫著衛十一郎下了馬,低聲對他道:“園中有地道通往山后,還請公子隨我來?!?/br> 阿寶綴在兩人身后,尋機湊上前去,附耳問主人道:“小郎君,來的是咱們在山下遇上那些兇神惡煞的軍爺?是來抓衛公子的么?”他方才一直不離姜悔左右,是知道衛琇身份的。 姜悔原本想當然地以為那些人是來搜捕衛十一郎的,阿寶這么一說,卻反而將他點醒了,山道上那隊人馬未必就是方才在山下盤查他們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有何目的,即便是來搜捕衛琇,突然間闖入十多個人強馬壯的軍士,也難保不會殃及池魚,想到二娘子,他心中有些不安起來,對阿寶吩咐道:“你趕緊去請二娘子,叫你阿棗姊姊收拾些干糧和銀子一起帶上?!?/br> 鐘薈心知有事,支撐著起了床,身上沒什么力氣,下地時腿腳還軟綿綿的,阿寶在院門外一個勁地催促,她便叫阿棗依姜悔的遵囑收拾包袱,自己將過肩的長發草草地束起,穿上夾襦,披上狐裘,傳肩輿是來不及了,只得由婢子攙扶著。 院子里的人事還得有人照應著,阿棗和阿杏兩人帶一個留一個,鐘薈不免有些為難,阿棗卻道:“娘子還是帶阿杏去吧,奴婢留在這里照看著?!卑⑿釉疽炎骱昧吮涣粝碌臏蕚?,她很有自知之明,曉得阿棗伺候主人比自己更加盡心得力,不防萬事都要爭個先的阿棗卻如此說,瞬間紅了眼眶,阿棗卻將一個包袱往她懷里一搡道:“婆婆mama地做甚!不過是去地窖里躲個一時片刻,還不定有事沒事呢,你阿棗姊姊死不了!看顧好小娘子,不然回來我扒了你的皮!” *** 姜悔見了meimei,將他下山打探到的消息、半途中機緣巧合遇上衛琇的事簡略與她說了,鐘薈雖有預感,聞言還是怔住了。阿杏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身子搖搖欲墜,趕緊將她扶住,只聽二娘子口中喃喃:“為何......為何.....”阿杏看她兩眼發直,魔怔了一般,心里道一聲罪過,用力掐她人中和虎口。 鐘薈只覺一股錐心刺骨的痛,疼得她弓起背來,眼淚霎時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她推開阿杏扶她的手,走到姜悔跟前,拉著他的袖子連連問道:“十一郎呢?阿兄,衛琇在哪里?”姜悔知道二妹與衛家十二娘有些交情,卻不知衛家出事對她的震動如此之大,趕緊安撫她道:“衛公子已經等候在地窖里了,阿妹你放心?!?/br> “我們家還好么?阿婆大姊他們無事罷?”鐘薈又問道,“城中還有旁的人家出事么?” 姜悔叫她嚇怕了,哄著她道:“家里人都平安無事,只是城中戒嚴,外頭有些亂,阿妹你莫要怕,阿兄不過是草木皆兵杞人憂天罷了,乖,把眼淚擦一擦?!?/br> 鐘薈用力咬了咬唇,覺得神思清明了些,她又不是真的八歲孩童,如何聽不出姜悔在哄她?卻不說穿,只是聽話地收了淚,從袖子里抽出帕子揩了揩眼睛,順從地跟著庶兄下了地窖。 地窖里陰冷而昏暗,走在最后的阿寶窖門關上,姜悔和阿寶手中的燈籠便是唯一的光亮。 鐘薈便借著這縷微弱的燈光見到了衛琇,數月不見,他似乎長高了些,愈發清瘦,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聽他低低地道:“女公子無恙?” 那聲音陌生而疏離,鐘薈幾乎以為他像姜明月一樣,軀殼叫別的魂靈占了,阿晏的聲音不該是這樣的啊,他小時候的嗓音甜得宛如黃鶯出谷,他們這些大孩子便拿吃的哄著他用吳語唱《子夜四時歌》,他自小聰慧無雙,一句也不懂,卻能將近兩千字的唱詞背得一字不差,鐘薈還記得他沒心沒肺地懶懶唱著“鮮云媚朱景,芳風散林花”,仿佛真能將沉睡的東君喚醒。 這一世兩人重逢時,他已是個半大的少年郎,聲音自是與兒時不同了,那春泉激石般的靈動灑脫,那刻入骨子里的無憂無慮卻是如出一轍,而如今他一開口,那些全都沒有了。 他的嗓音仍舊悅耳動聽,沒有這個年紀少年人常見的喑啞和粗嘎,甘甜得像蜜漿,醇美得像春醴,可只剩下個完美無缺的空殼子,如果聲音也有靈魂,他聲音里的靈魂大約已被親人們帶走了。 鐘薈心頭隱隱作痛,默然地向他行了禮。 姜悔滿懷歉意地對meimei道:“事急從權,無需太多避忌,不是你不守禮,是阿兄囑咐你的,明白么?”又轉頭對衛琇施了一禮道:“若有萬一,還請衛公子對舍妹略加照拂?!?/br> 鐘薈回過神來,著急道:“阿兄不同我一起么?” 姜悔笑著搖搖頭道:“我留在這里照看著,人多事雜,田叔一個人怕應付不過來?!?/br> 他雖是個不受待見的庶子,關鍵時刻卻還是姜家的兒郎,主人全開溜了,遇事叫下人頂著算怎么回事?他卻是做不出來的。 鐘薈知道她這二兄一腦子的圣賢君子,外頭看著軟弱可欺,內里卻很倔強,知道多勸無益,便道:“我也是姜家人,我也留下來陪阿兄?!?/br> “莫胡鬧,”姜悔佯裝生氣地揪了揪她自己匆忙之間綰出的歪斜發髻,“事不宜遲,你和衛公子快進去吧,你們往里走一段,若是無事,我稍后便來找你們,若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我還不來,你們便盡快從地道穿到后山去,往密林里逃?!?/br> 衛琇向姜悔頷首致謝,便躬身進了地道,姜悔隨后將meimei連推帶搡地塞了進去,最后是抱著包袱的阿杏。姜悔將手中的燈籠遞給阿杏,叮囑道:“千萬照顧好小娘子?!?/br> 說完二話不說拉下門閘,便有一道石門將密道口封住,看起來與墻壁并無二致。 姜悔與阿寶兩人搬了幾筐菜蔬堆在門前,這才放心地順著地窖口的梯子爬上去,才打開窖門爬到地面上,便有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院子里喊道:“小郎君!小郎君!他們要抓二娘子!還把田叔打傷了,攔都攔不??!” 第81章 姜悔聞言趕緊沖了出去,不等他跑到門口,那些兵士已經到了眼前,他們有的持刀,有的背著弓箭,神情峻刻,步履整肅,裝束與山下搜查衛十一郎的那批有些不同,無奈姜悔無法從衣著鎧甲上辨別出究竟是哪路人馬。 其中卻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面白無須,一雙細細長長的狐貍眼很是柔媚,他未著鎧甲,手中也無寸鐵,作宮中內侍打扮,在一眾兵士中宛如鶴立雞群,十分打眼。 “這位就是姜公子罷?多有得罪了?!贝巳艘婚_口,聲音也與外貌一般溫柔,卻不似大多黃門那樣尖細,即使是這種關頭,也叫人生出如沐春風之感,若不是他身邊的兵士手里拖拽著受傷的田吉,姜悔怕是要錯將他的歉意當了真。 田吉臉色慘敗,虛汗直冒,股上有一處箭傷,箭矢已拔了出來,留著個血洞,汩汩地往外淌血,將厚厚的冬褲褶都染成了暗褐,那兵士卻視若無睹,一味逼迫他拖動著雙腿前行。 “田叔!”姜悔看了一眼田吉腿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直視那白臉內侍,怒道,“你是何人?為何擅闖我莊園?殺傷我奴仆?”兔子急了也咬人,何況是個血氣正盛的少年郎。 那內侍不慍不怒地拱拱手道:“在下奉中宮娘娘的口諭,前來請貴府二娘子去宮中坐一坐,還請小公子體諒當差人的不易,莫要為難在下?!?/br> 姜悔初出茅廬,尚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顛倒是非之人,一時語塞,愣了愣方道:“你先將我家下人放開?!?/br> 內侍輕輕一揮手,那兵士便將田吉往前一推,田吉傷腿無法支撐,往前一仆,單膝跪在地上,頓時淚流不止,姜悔趕緊上前扶住他,前邊的閽人和護院傷的傷,殘的殘,且叫那些兵士綁起來串成了一串,他只得叫阿寶和方才通風報信的小仆用門板將田吉抬回屋里止血上藥包扎。 “這下子小公子可以好好回答在下了么?”內侍理了理緣著回文錦的衣領,好整以暇地問道,他微微側著頭,眼神幾乎有些天真。 姜悔抿了抿唇道:“我二妹不在此處,晨間已坐車回城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