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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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一見他為難的臉色便知道又來撒了,心道這小孩子家家心事怎么能那么重呢?趕緊塞了一雙包銀的烏木筷子到他手中,催促道:“阿兄趕緊趁熱嘗嘗?!?/br> 姜悔大約也意識到自己這樣扭扭捏捏的徒惹人厭煩,便不做聲了,默默地垂下眼,拈起筷子,夾起比銅錢稍大一圈的小蒸餅,小心翼翼送到嘴邊,近乎虔誠地咬了一口。 姜悔后來享用過無數山珍海味,卻都如過眼云煙,唯獨這口包了桂花糖紅豆餡的蒸餅的滋味,叫他不知不覺地記了一輩子。 咀嚼回味良久,抬頭望見嫡妹期待的眼睛,他覺得身上陡然一輕,好像自出生以來壓在他幼小的肩頭,難以名狀卻又讓他不堪重負的東西,都融化在那口又暖又甜的善意里了。 鐘薈眼看著那鄭重其事的架勢,幾乎要懷疑他吃的不是點心而是平地飛升的仙丹,剛想說點什么,便見那少年抬起臉來,眼睛里的神采令人忍俊不禁,又莫名有些動容。 “好吃,”他露出一個有些生疏的笑容,越發顯得俊秀了,“三meimei的蒸餅果然大有乾坤?!?/br> 說罷羞澀地抿抿嘴低下頭,似乎仍不習慣一下子說那么多話,卻也不像原先那樣拘謹了。 鐘薈心里偷樂起來,孩子就是孩子,就是得拿點心來哄,一哄一個準。 “阿兄喜歡便多吃幾個?!彼行┑靡?,便大方地把綠琉璃碟往姜悔跟前推了推。 姜悔其實不愛吃點心,這餡于他而言太甜了些。然而這孩子心性比常人堅定,因著嫡妹盛情難卻,忍著惡心還是堅持不懈一個不剩地吃完了,直把自己齁得幾欲嘔吐,又不敢叫仆人倒水,以己度人,只怕傷了meimei的心。 鐘薈眼瞅著那瘦得竹竿似的少年一次又一次把筷子伸向她的早膳,感覺心頭在滴血,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孩子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把她的虛客套落到了實處。 正在懊惱間,有只纖瘦的手攏攏地覆在她頭頂,手的主人發現她似乎并沒有異議,便大著膽子壓下來,在她頭頂上來回摸了幾下,末了還意猶未盡地捏了捏她的丫髻。 鐘薈的懊惱瞬間化作悲憤,這小崽子非但吃光了她的餅,竟還趁她不備摸了她腦袋!她京城第一才女鐘十一娘的腦袋是能隨便摸的么?! 正要義正嚴辭地與他論論理,卻聽身后傳來“刷”的一聲響,有人摔簾而入。 “喲呵!我還道是誰呢!”只聽一把破鑼般的粗嘎嗓子道,“原來是爬床婢生下的小喪門星和我的草包meimei!” 第11章 嫡兄 鐘薈長那么大,被罵過猢猻、倔驢、懶骨頭、黃毛怪、大狐貍生的小狐貍,卻從沒有人罵她草包,心道她這個嫡兄膽兒可真肥。 一回頭,發現人更肥,小山似地盤踞在門口,生生叫屋里暗了許多。 這少年郎到了一定的年紀,吹了氣似地抽條生發,不啻于一場博戲。 姜曇生與姜悔相差一年,年幼時頗為肖似,然而揭盅一瞧,一個抽成一株迎風佇立的青竹,另一個則吹成了一坨油光水滑的發面團。 鐘薈覺著這個裹在層層錦繡里的嫡兄,被一左一右兩名衣服鮮麗的美婢簇擁著,活像過年時插滿花朵、彩樹,撒了各色干果的酥山,想起*濃郁入口甜滑的油酥,竟然在這節骨眼上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 姜悔聽到“爬床婢”幾個字,耳邊轟地一聲,后面的話都聽不見了,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方才吃下去的糖蜜豆餡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哦?我是草包,阿兄想必是滿腹經綸了,”鐘薈輕輕一笑,也不見羞惱,“meimei倒要討教討教,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阿兄是能吟詩作賦呢,還是能通涉經史?” 姜曇生從小貓嫌狗不待見,阿耶不管教,繼母一味要星星不給月亮地溺愛,老太太倒是想管,拐杖還沒挨上他身,這崽子就唉喲唉喲地鬼哭狼嚎,稍稍罵上幾句吧,他不疼不癢,全當了過耳的微風,畢竟隔了輩,老太太怕管得狠了嫡長孫與自己生分,便也睜只眼閉只眼了。 他的確是既不能吟詩作賦又不能通涉經史,甚至連自己的大名都時常寫錯。但是那又怎么樣?他阿耶當年大字不識,還不是做了官兒? 反正阿娘說了,他是姜家嫡長子,宮里的姑姑受寵,五皇子又得天子的青眼,無論如何都會照拂他,將來一個清貴的前程是沒跑的,讀書識字舞文弄墨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添頭,酬酢周旋時能行幾句舊令吟幾首歪詩應景便罷了。且夫子也夸贊他天資卓絕,若是肯放些心思必然事半功倍。 鐘薈今日見了嫡兄,方知她的后母當真是好手段。 原配夫人留下的三個孩子,長女被遠遠送到表親家,這么多年不過年節時派個仆人去問一問,也不知長成什么樣。 次女扔進錦繡堆里,固然是錦衣玉食供著,近旁服侍的奴婢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便是不曉事的孩童,養成了一副菟絲花般懦弱卑怯的性子。 對付承嗣的嫡長子的手段就更一目了然了,只捧殺二字,任你是千里騏驥、干將莫邪,也都變作駑馬、凡鐵,更何況姜明月看著這嫡兄也不像什么異質良材,若繼續放任他這么無法無天下去,異日難保不闖出禍端來。 足見曾氏只知蠅營狗茍,在名利里陷得太深,器局著實狹小了些——也不看看姜家是什么光景,眼下固然是烈火烹油,但能守著姜婕妤一座寶礦挖一輩子么?不想著敦促一干子女讀書上進,篤愛和睦,他日齊心協力地光耀門楣,卻在這一畝三分地里倒轉騰挪,爭那仨瓜倆棗,實在是因小失大目光短淺。 姜曇生先頭冷不丁見著他一母同胞的嫡妹“自甘墮落”地和那婢生子談笑晏晏,心里膈應得很,便拿話刺他們一刺,刺完也就罷了,正歪著腦袋瞇著對小眼睛對上下打量阿棗,不想她姜明月今日不知吃錯了什么藥,竟針尖對麥芒地頂撞起兄長來。 向來只有他懟人家沒有人家懟他的道理,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用話堵住,姜曇生業務十分不熟練,直噎得嘴角抽搐,一張胖臉隨之顫動,任誰都能看出他胸中洶涌奔騰的怒氣。 會羞惱便是還知道廉恥,鐘薈心說,還有得救,既占了姜明月的身軀,將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少不得在其位謀其政,想方設法地把嫡兄掰回正道上來。 姜曇生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反其道而行之地上前兩步,抄起姜悔案上的硯臺,兜頭將墨汁朝著庶弟潑去,潑完往地上一拋,石硯磕在磚石上,頓時斷成了兩截。 幸好姜悔及時閉眼,墨沒濺到他眼中,卻把他半張臉染黑了,他下意識地抬起袖子,卻終是舍不得弄臟衣服,眨巴幾下眼睛,任由墨跡像淚水一樣順著臉頰流下來,嘴唇哆嗦了幾下,究竟沒說什么,他的小書僮還算眼明手快,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說不過就動手,阿兄當真好本事!”鐘薈卻是看不過姜曇生這囂張跋扈的德性。有的事自己做得,見旁人做便分外礙眼,大凡囂張的人都見不得別人比自己更囂張,而終薈端方的外表下頗有幾分桀驁不馴。 姜大郎將手上沾的墨抹在衣襟上,銀白光明錦的緣邊上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指印,尤覺得不解氣,順勢一腳踢翻了姜悔的書案,書卷文房落了一地倒也罷了,姜明月的漆畫宮闈宴樂圖食盒也慘遭池魚之殃,摔了個死無全尸,琉璃碟子更是粉身碎骨——偏是她最喜歡的那一套中的一個,如今配不齊一套,剩下的幾只都沒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道鐘十一娘好性子,其實人生在世誰沒點脾氣?皆因無人觸她逆鱗罷了。眼下這有眼不識泰山的胖子不但觸她逆鱗,簡直要爬她頭上掰下她的角,再在其上做個窩安家落戶。 鐘薈端起竟陵鐘氏嫡女的架子,微微挑眉,帶著十分的鄙夷,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掃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堆渣滓:“meimei前日讀史,書上說帝武乙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心里很是疑惑,不信天下會有這等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今日方知阿兄也有射天之才。昔者甘羅十二拜上卿,阿兄年方十三,便暴虐侈傲,欺侮手足至此,也不知為非作歹是否排資論輩,否則以阿兄天縱奇才,定然是強人堆里的甘羅、元嘉?!?/br> 姜曇生一聽“書上說”三個字一個頭就變兩個大,后面一席話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待聽見“強人”二字卻也回過味來不是什么好話,他二妹似乎在拐著彎兒地罵他。 鐘薈自詡口舌辨給,唇槍舌戰不會輸與任何人——料想他一個高高壯壯的半大少年郎總不會出息到對年幼meimei動手罷。 不過她顯然是高估了姜大郎的cao守,低估了他的出息。 獨具一格的姜大郎心無芥蒂地揪起二妹的衣襟往上一拽,鐘薈就被拽得雙腳離地,衣領卡著喉嚨,一張難以置信的小臉因窒息而漲得通紅。 姜曇生一手握拳,在她眼前揮了揮,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別以為你是我meimei我就不敢打你,再有下回本公子的拳頭可不長眼?!闭f完把她往旁邊一搡,松開了手。 鐘薈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嗆得一陣猛咳。 這一下不但鐘薈猝不及防,連阿棗和阿杏也措手不及,他們心里十分不待見姜曇生,尤其是阿棗,被那壯碩的胖子拿油膩膩的眼風上下刮了幾遍,既羞憤又惱怒,巴不得小娘子刻薄刻薄他解氣。 阿杏一向比人慢半拍,阿棗卻已經沖上前去,先把二娘子扶穩,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又檢查她的脖頸,姜曇生那一下并未使出十成力氣,然而孩童皮膚幼嫩,勒出的一道紅痕便有點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