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余飛看見上面四行對話: 小芾蝶:關山哥哥,我表姐今晚和她mama去榮華酒家,她會給她mama唱戲,你可以去鑒定一下。 白翡麗:唱什么? 小芾蝶:應該是《香夭》,她mama最喜歡這個。 白翡麗:謝謝。 余飛掂了掂他的手機,斜飛起眼角看他:“所以你就臨時練了這么一段?” 她的眼神掃過他襯衣的衣領,領子底下壓著一條無線耳機。 “對?!?/br> “鑒定結果怎么樣?” 白翡麗低眉不言,破天荒笑了笑。 這一笑就笑得余飛沒了脾氣,把手機扔回給他,氣沖沖地回去了。 那邊,言佩珊正在接受各種歆羨的詢問:“剛才那是您的女兒女婿嗎?啊唱功好犀利!”“金童玉女!您好有福氣!”“您長這么靚,難怪阿女身材甘正,樣甘靚……” 言佩珊心情好得不行,余飛站在暗處,慢慢等她身邊人少了,才走過去,扶她起身出門。 言佩珊夸她:“婉儀,媽多少年沒聽你唱了,現在唱得真好,太好了?!?/br> 余飛笑笑?;泟〉降撞皇撬拘?,也就唱個意思罷了,不過大約在言佩珊心里,她就算唱得烏鴉似的,也好聽,也是值得夸耀的。 她對母親的感情,總是復雜。 言佩珊嘆道:“今晚聽你唱了《香夭》,又見到了小白,我也是心滿意足了——”她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奇道:“小白呢?” 這時候已經走到榮華酒家的門外,許多人在打車。余飛正想編個什么理由搪塞過去,忽的看見霓虹夜色下,白翡麗正背靠著一輛車,在她們正對面。 見余飛扶著言佩珊過來,白翡麗給拉開了車門。 余飛:“……” 言佩珊不明內情,覺得自家女兒的男朋友開車送她們回去,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便和白翡麗打招呼,讓余飛扶她過去。 余飛見榮華酒家幾十號茶客都在路邊打車,自己要打到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去。她擔心言佩珊身體撐不住,便咬咬牙,扶著言佩珊上了車。車外,她站在白翡麗面前,低聲道:“你這像是在包養我,你知道嗎?” 白翡麗眉微蹙,道:“租的車,別多想?!?/br> 余飛仔細一看,的確就是一輛普通的奔馳,不算很好,也不算不好,夠不上那種出門溝女的級別。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車內干凈整潔,還放了一束真花,顯然言佩珊很喜歡。 路上,白翡麗開車,也沒怎么說話,就問了句:“阿姨走路不大方便?” 言佩珊道:“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沒什么事兒?!?/br> 車開到余飛家住的巷子口,余飛不讓白翡麗進去了。白翡麗下車,對余飛道:“我有話對你說?!?/br> 余飛道:“我先送我媽回家?!?/br> 白翡麗點頭:“那我在這里等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想跳樓。就這樣吧。 ☆、被木棉花砸中的白翡麗 余飛送母親回家,幫她換了衣服,扶她到床上歇著,又去給她倒水拿藥。 言佩珊催促她:“小白還在下面等著呢,你快去?!?/br> 余飛想起白翡麗脖子上的那條耳機。她完全不用任何奢侈品,包括任何昂貴的電子產品。但因為是唱京劇的,需要經常聽各種錄音資料,她對耳機有些研究。 他這副無線耳機就是一條短繩,掛在脖子上的,磁吸式斷電,非常時尚。是個歐洲的小眾品牌,設計和音質都是一流,價格不下一萬。 一般人誰會花這么多錢去買個耳機。 他來正式找她之前顯然已經做過了各種準備:換了普通衣服,摘掉了耳釘,連車都租的是個不打眼的。但這條耳機還是暴露了他。 她想到他訂座、合唱《香夭》、開車送她回家這一連串事情背后那強烈的目的性,心中就不是很舒服。 其實他白翡麗和阿光有什么區別呢?只不過一個有求于她的能力,一個有求于她的身體。都不是她心甘情愿做的事情。 母親催得厲害,她終于還是抬起腳步,收斂起自己的脾氣,走出門去。 這是一條老巷,石板路半生苔,習習夜風穿巷而過,涼沁沁的。 余飛走在巷子里,寂靜無人,聽得見自己的跫跫足音。 沒有圍巾。圍巾還落在白翡麗的酒店房間里。那天她聽見白翡麗疾言厲色的聲音,就放棄了進去拿的想法。她覺得那樣子的白翡麗很陌生,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仍然無法把那一晚、那天早晨的白翡麗和眼前這個白翡麗聯系起來。 身上一陣一陣輕微然而清楚的疼痛傳來,她抱緊了自己光裸的胳膊,心中滯悶。 她的人生,似乎永遠都因為一些她無法控制的事情的發生,被牽著走。 七歲時意外被師父選中,母親將她送入繕燈艇。 本以為會在繕燈艇唱一輩子的戲,師眉卿發現了她對師叔的暗戀,她不得不選擇離開。 為了圓母親臨終前吃上燕窩的愿望,她不得不領阿光的情,忍受他的調戲。 而為了給母親唱好最后一出戲,她又不得不領受白翡麗的恩惠。 她總是被動著。她總以為自己很聰明,卻總走不對人生的路。是因為自己不夠強,還是因為學不會妥協? 燈光稀疏,夜星零落,余飛走到巷子口,見白翡麗那輛租來的車影影綽綽地在外面停著,便出著神走過去,忽然聽見身邊有人叫住她: “你去哪?” 白翡麗站在斑駁陸離的老墻邊上,旁邊幾棵繁花壓枝的大木棉樹。 廣寒傾倒,水銀瀉地,浸得他一身的月色。 余飛覺得,他要是沒這么好看,這件事情會變得簡單很多。 甚至都不會開始。 余飛慢吞吞挪步過來,雙臂背在身后,向后一靠,靠在了白翡麗旁邊的那根電線桿上。 她低著頭不說話,腳上的布鞋子在鋪著花崗巖砂礫的地上劃著圈。她足面雪白,看得到纖細的淡青色血管。 兩個人就這么安靜了一會兒,小巷里一點聲音都沒有,風吹過木棉樹,大團大團的紅花往下掉。余飛想,她每年都春節時回來,已經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景致了。小時候看的香港電影,紅花會出場時總是漫天紅花飄舞,大約取的就是此景。 過了很久,余飛仰起頭來看那高高的木棉樹,說:“這花會不會掉光?” “會?!?/br> “會啊……”余飛不無遺憾地說。 “會長葉子?!?/br> “唔?!?/br> 她望著那探入夜幕的樹杪,上面掛著白瑩瑩的月亮。那月亮依然很圓,她想起前夜十五,今夜十七。其實也不過第三個晚上,但似乎已經和眼前這個人認識很久了。 她轉向白翡麗,笑意燦然:“你有什么話對我說?” 他很鄭重道:“前天晚上是我沒控制住,對不——” 余飛斷然沒想到他會說這事,這樣認真的語氣,讓她險些笑出聲來,她擺著手打斷他: “不不不,你控制得很好,非常好——” 她看到他的臉唰一下就紅了,紅到耳根。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白月光下,淺淺暈紅。 他避開她的目光,說不出話來。 余飛笑笑,她可能對白翡麗確有誤解。他現在這個樣子,確實就是個教養很好的富家公子,和私生活不檢點搭不上邊。那一晚上,大約和她差不多,遇到了不痛快的事情出去喝酒,只不過她是進錯了地方,而他是被關九帶壞了。 余飛拿出手機:“加個微信吧?!?/br> 白翡麗掃了她的二維碼,發了加好友申請過來。余飛見他的微信名字就叫“關山”,不由得一笑:“你和這個名字太不搭了?!?/br> “隨便取的?!彼?,看見余飛的微信名就是一個“y”,隨口道:“你和‘言佩珊’這個名字也不搭?!?/br> 余飛冒出幾顆冷汗,他未免也太敏感了些。 翻他的朋友圈——“該用戶尚未開啟朋友圈”。 竟然和她一個德性。 手機一震,他發過來一條信息,是他的手機號。她笑了笑,也回過去一個——是她家的座機號碼。 他回:“……” 余飛笑出聲來,敲字過去:“我天天都在家里。這個比手機號好使?!?/br> 他回:“記下了?!?/br> 很快,他又發一條過來:“把我的手機號還給我?!?/br> 余飛笑噴了,把他的手機號原封不動打回去,“還你!” 他發了個“穩穩接住”的表情。 余飛很少用表情包,僅有的幾個都是恕機發給她的??粗@么一個表情,她感覺這位白公子的內心活動可能遠比他的表情要豐富。 比如這個表情,就委婉地表達了他對她不給手機號的不滿。 她于是敲字:“阿翡,你是在對我用感情?” 她點了“發送”鍵,抬起頭,注視他的反應。 似乎被觸及了什么敏感神經,又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他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地凝固起來。似是迷惘,似是彷徨,似是矛盾,又似是厭棄與掙扎。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余飛注視著他的手指,他敲下五個字母,拇指點擊左上角,頓了一下,又點擊右上角兩次。他又敲字,這次敲得長一些,敲完了,頓住,又再次反復點擊右上角,是在刪除。如此反復,也沒發出什么信息來。 余飛淡淡地笑了笑。 這時一朵很大的木棉花從樹梢掉下來,正正砸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機似乎拿得不是很穩,直接就被這朵花托結實的木棉花給砸掉到了地上。 y市傳說被木棉花砸中會有桃花運。她小時候雖不懂桃花運是什么,但曾經站在木棉樹下兩個小時,也沒有被任何一朵木棉花砸中。 余飛淡笑:“你要走運了?!彼龔澭退麚?,手指先他一步觸到了手機。她清楚地看見那個對話框中剩著兩個字: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