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
之后,魏師與梁軍再度分兵,各自從南北兩個方向,一路攻城掠地向著西狼王庭所在的朝月城逼近。得到消息的赫泰急從各部族抽調軍除前往前線抵抗??上Т舜握魑髦?,魏梁兩國皆抱著必滅西狼的決心,幾乎是舉兩國之精銳兵分幾路從六個方位全線發攻進攻,一路氣勢如虹,遇敵滅敵,遇城破城,直逼西狼王都朝月城。 前方的告急文書一道接一道被快馬送往西狼王都朝月城,臘月廿三,小年夜,由楚卓然統率的魏師二萬右路大軍,在一處平原遭遇赫泰手下的三位得力干將,號稱“天狼三杰”所統率的三路騎兵夾擊。魏師以火牛陣大破敵方騎兵合圍,斬敵八千,生擒二千,那天狼天杰的人頭還被楚卓然下令割下來懸于軍旗之上。 二月初一,由慕容英統率的梁軍主力在西狼怒母江畔圍殲西狼二部二萬大軍,斬敵一萬,生擒三千,堆積如山的西狼勇士的尸骨阻斷了怒母江的江流,流淌在江畔的鮮血染紅了江水。帶著殘兵逃跑的兩位部族首領,一位因重傷死在了半路,另一位才剛剛逃回朝月城報信便昏迷不醒。 三月廿九,楚玄帶領五萬魏師主力自西狼東北起一連攻下十數個城池,兵臨西狼重要程度僅次于王都朝月城的若水城。若水城是西狼最為富庶的城池,是王都朝月城以東面向魏梁兩國的重要屏障,防御工事建得如同銅墻鐵壁,絲毫不輸王都朝月城,且城中屯著三萬西狼精銳之師,由赫泰最為信任的將領鎮守。若是魏梁大軍繞過若水城直擊王都朝月城,若水大軍便可從后方截斷魏梁大軍的粱道,馳援朝月城,與朝月城守軍前后夾擊,讓魏梁大軍腹背受敵。 所以若水城的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只要魏梁大軍拿不下若水城,便不敢打王都朝月城的主意。然而,楚玄所帶領的魏軍主力僅僅用了三天時間便拿下了若水城,并將守城將領的尸骨懸于城外示眾。 此役徹底讓西狼陷入了絕望,一過若水城便再無城池可抵擋魏梁大軍的攻勢,自若水城一役之后,西狼軍隊便節節敗退,再難抵擋魏梁大軍的攻勢,只能眼睜睜看著很梁之兵逼近王都朝月城。 其實原本以西狼人之驍勇善戰,本也不該至如此地步。只是去歲進攻魏國西南三省,西狼戰斗力最為強盛的幾大部族的精銳就已折損不少,最后還大敗而還,這就引起西狼各個部族對赫泰的不滿,甚至還有流言在幾大部族間流傳,說是赫泰有意借著攻打魏國削弱他們的實力,好鞏固自己的王位。西狼向來分部而治,各部族之間本就明爭暗斗不斷,誰也不是傻子,拿自己的精銳去給赫泰拿當馬前卒,損耗自己的實力,讓別人占便宜。再加上原先統屬赫泰兄長阿敏的幾個部族首領暗中鼓動,西狼內部早已有分裂之勢。 是以此次面對魏梁大軍的進攻,西狼竟有一半的部族都按兵不動,抱著觀望之態,等著看赫泰出糗再去求他們施予援手,好以此提高自身地位。再則,西狼人自負善戰,在戰事上一向看不起長于禮儀之邦的中原人,故而對于這二十萬魏梁之師也并不太放在眼中, 卻不想,此次魏梁大軍進攻西狼,竟會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所向披靡,勢不可擋。而一向驕勇善戰,屢屢侵擾魏梁邊境的西狼人,此次面對魏師梁軍的大舉進攻,竟是被打得毫無反手之力。 在若水城失陷之后,那幾個觀望的西狼部族終于徹底慌了,可此時再想齊心卻已是不及,魏梁大軍的名聲早已令西狼人聞風喪膽,兩國大軍所過之處,竟有不少守將棄城而逃。赫泰能調用的軍隊越來越少,甚至到了最末,其余幾個原本就不服赫泰的部族首領,見戰事成一面倒的情勢之下,竟是悄悄遞上了降書,不戰而降,如此一來,不過短短數月,西狼就失去了大半的疆土。 這場戰事,一直持續到大魏元狩二年的五月,仲夏的風在遍地戰骨的戰場上襲卷而過。有快馬將前線最新的戰報急急送往朝月城,徐大爺統率的魏師三千前鋒已在朝月城五百里之外。 西狼王宮修建在朝月城正中央,西狼建筑多用淺色調,不像魏國皇宮的紅塔碧瓦那般鮮明艷麗。用于議事的大殿殿頂上彩繪著狼神的圖騰,支撐大殿的七根大理石柱上也浮刻著狼神的圖案,這是一個極其崇拜狼的國度。 狼是一種極為堅忍的生命,他們群居,嗜血,且極其崇尚武力,身為頭狼就必須是狼群之中最強的,一旦被擊敗,便會失去頭狼的地位。 夜幕降臨,赫泰正坐在大殿鋪著虎皮,浮雕著七狼圖案的大理石王座上,右手支頭,左手握著一柄刀鞘鑲滿了寶石的彎刀放于雙膝之上,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刀鞘上的紅寶石。他閉著眼睛在沉思,在仔細回想著楚玄和慕容英的模樣,這兩個男子,他在出使魏國時都曾見過,當時他們給他的印象不過是兩個失勢無寵的皇子罷了,甚至還不如楚烈來得鮮明??删褪沁@樣面目模糊的兩個人卻是各自爬上了魏梁兩國權力的巔峰,如今還聯手將他逼到了這般地步。 他因生母得寵,自小就倍受老西狼王的寵愛,他也自恃聰明,自負西狼王的位置非他莫屬。而他早早就暗下決心,若他繼承西狼王位,必要逐鹿中原,吞并天下。他自認為自己不僅有這樣的野心,還有這樣的能力。故而當初魏國因頻頻處置文官武將而動蕩不安時,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極好的時機??赡菚r,他剛剛繼任王位不久,原本效忠于他大王兄阿敏的幾大部族都不服從他,他若無萬全把握便不敢對魏國用兵。直到,他得到了寧國公蕭準留給他的魏國西南三省軍事布防圖——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借著對魏國用兵來震懾西狼幾大部族,他原以為自己此次可以建立不朽功業,自此成為西狼的傳奇。結果他這匹西狼得天獨厚的頭狼,卻是被魏梁兩國那兩匹孤狼所擊敗。 夜風自大殿門口倒灌而入,送來一陣腳步聲,三名西狼官員一臉小心地走入大殿,望著王座閉著雙目的赫泰猶豫著不敢出聲。 “怎么?”赫泰緩緩睜開眼,看向那三人,沉聲問,“國相呢?” 其中一名官員搖頭,“國相病了,來不了了?!?/br> “稱???”赫泰直起身子,冷笑道,“我怎么聽說他早已收拾好家什,將自己的家人都遠遠送離了朝月城?” 那三名官員對視一眼,都不敢出言。 “真是好啊,我可記得當初是他慫恿我將魏國公主擄來的,如今勢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就撒手不管了!”赫泰又冷笑著再問,“西邊那幾位部族首領呢?我屢屢召他們到王都來,可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那三名官員只是搖頭,先前說話的那名官員陪笑道,“據說,原本他們是要來的,可后來聽聞了若水城失陷就——” “就如何?”赫泰冷冷瞪著他問。 “他們就全都按兵不動,”那官員一臉尷尬地道,“聽說他們仗著自己的領地在遠離戰事的西邊,打算著一旦朝月城被破,就一起往西撤入大漠——” “真是打得好算盤!”赫泰怒而一掌重重擊在王座的大理石扶手上,“我平常是如何待他們的!當初他們受到幾個大部族首領欺壓排擠,是誰替他們在先王面前說的話!如今竟一個個這般回報于我!” “天狼最精銳的軍隊都已折扣在魏梁兩國,就算他們來了也是無濟于事的?!绷硪幻賳T說了一句,他其實挺能理解那幾名首領,明知無濟于事,何必要來送死。 “你什么意思?”赫泰冷眼看他,“無濟于事就可以不聽王的召令?就可以棄王都西逃?!” “王,你當初就該——”那官員語含埋怨,欲言又止。 “就不該什么?”赫泰冷笑地逼著他說出來。 “就該攻打魏國,”那官員咬咬牙,道,“若是王當初不攻打魏國,不去劫那大魏公主,如今又怎會——” 又怎會這般損兵折將,失城丟地,眾叛親離。 “好啊,好啊,難怪中原人常說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焙仗┚従弿耐踝险酒饋?,右手握出左手一直握著的那柄彎刀,森寒的刀鋒隨著他步步走下王座的腳步逼向那官員,“連你也敢教訓起我了!當初我提出要攻打魏國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們攔著?我可記得當初你可是拍手稱好,對我的贊美之言說了一籮筐!” “王,王……”那官員頓時就白了臉,一步一步向后退,“我,我錯了,是我該死,是我沒攔著王——” “無能宵小——”赫泰冷冷揮刀,竟是狠狠砍下那官員的頭顱。斷頸噴薄而出的血液濺在另外兩名官員臉上,他們沒想到赫泰會突然暴起殺人,頓時就驚叫著軟倒在地,就見赫泰提著那淌著鮮血的彎刀,用赤紅的雙目怒視著他們,“喊什么!沒見過我殺人么!” “王……王……”那兩名官員看著他們瘋狂的王,蒼白著臉,顫抖著身子只顧著往后縮,一直退到墻角再無可退之處,連一句求饒的話也說不完整。 赫泰提著淌著鮮血的彎刀一步一步逼近那兩名官員,彎刀上的鮮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連成一道血線。他看著他們那膽怯的雙眼,想起這幾個月來每日接到的戰敗的軍報,想起那逼近朝月城的魏梁大軍,想起那些不戰而降的部族,想起那些眼見勢態不好便拋棄他這個王的首領,想起這些官員對他的埋怨。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無法抑制的恨意,揮刀的右手高高揚起,閃著寒芒的彎刀眼看就要揮下—— 突然,卻不知道哪里傳來了一陣蒼涼的簫聲,那簫聲幽幽蕩蕩,凄惻悲愴,輾轉徘徊在朝月城朦朧的夜色中,與夏夜的暖風一起襲入這座染血的大殿。 赫泰揮刀的手一頓,那赤紅瘋狂的雙眼驟然冷靜下來。他放下右臂,轉頭向大殿外望去,在王宮不遠處有一座七層六角高塔聳立在朦朧夜色之中。那兩名官員被這簫聲救了一命,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七層高塔的方向看去。這簫聲他們都極熟悉,自去年十月中旬時起,這蒼涼的簫聲便日日回蕩在這朝月城中。 聽說,奏簫的女子便是那去年十月被擄自朝月城的魏國公主。 赫泰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座高塔看了許久,忽然提著那把染血的刀大步走出大殿,一路在王宮眾人的注目當中出了宮門直向著那座高塔去。他離那座高塔越來越近,那簫聲也越來越清晰,那悲愴的曲調中蘊藏著不甘,似雀鳥被困囚籠的掙扎,似女子呼喚心上人的哀聲,百轉千回,糾纏不息。 塔下的守衛一見他沉著臉來,便主動開了門,他一語不發,只是提著那把彎刀踏著塔內的木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老舊的木梯在他的踐踏下發出沉悶的呻、吟,塵土木屑撲漱漱地往下落。每到一層,都能看塔室的六面墻壁上繪著的精美的壁畫,那壁畫講述著西狼先祖的故事。西狼發祥于遙遠的西域,百多年前西狼的開國君主帶著部族子民越過荒漠到達如今這片土地,開始在此建國。因西狼人自認為狼神之后,便以狼為國名,自號天狼,繁衍至今。 這古老悠長的傳說與歷史到第六層為止,第七層塔室的六面墻上干干凈凈,什么也沒畫。與前六層相反,這第七層塔室不僅沒有壁畫,甚至連半點西狼的風俗之物都看不見,室內擺放著一整套紫檀木打造的家具,八扇刺繡屏風,穿衣大銅鏡,大理石面圓桌,博古架隔斷,浮刻著金鯉戲水的架子床。窗子上,架子床上,隔斷處都掛著出自大魏東海的水色鮫綃紗。夏夜的風自六面窗子襲入室中,吹得鮫綃紗飄飄蕩蕩,這哪里是西狼的塔室,分明是中原女子的閨房。 赫泰走上這第七層塔室時,就看見那飄飄蕩蕩的水色鮫綃間,墨紫幽面東而立,透過洞開的東窗對著東方遙遠的天際,吹奏著那把紫竹簫。她今日穿了一身蜜荷色襦裙,外罩一件銀紫色大袖衫,夜風灌滿她的襟袖,吹得她那一身銀紫鼓舞飛揚。 “這支曲子,你吹了四五個月,不膩么?”他用染血的彎刀撩開面前的鮫綃,一步步逼近她的身后,冷冷問道, “聽說,魏師的前鋒部隊已在朝月城五百里外,想來魏梁大軍不日便會兵臨城下”簫聲停了下來,墨紫幽沒有回頭,卻是用手中那把紫竹簫向著朝月城以東方向一指,道,“我想,他們一定會從那個方向來?!?/br> 赫泰面色更冷,手中彎刀猛地甩出去,錚地一聲釘在墨紫幽臉旁的窗沿上,險險就要劃破她的臉,她的面窗而立的背影卻依舊淡定自若,那瘦削的雙肩連一絲顫抖都沒有。 “當初我說什么了,”她回頭,那被震得不停顫動的彎刀反射著的森冷寒光打在她如玉的側臉上,閃爍在她如皎月一般剔透的眸子里,她沖赫泰笑,“你擄走了我,無論是大魏陛下,還是南梁攝政王都不會放過你?!?/br> 赫泰冷冷盯著她那張美麗動人的臉龐,盯著她唇邊那抹微笑,沉默不語。五個月前,墨紫幽被擄回這朝月城時,就曾一臉鎮定地對他說過同樣的話??赡菚r,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