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
那時她入宮不久,因蘇皇后冷待于她,各宮諸妃都不屑與她來往,蘇雪君也疏遠于她,她幾乎是孤立無援,處處受人排擠,不免心生怨懟。 那夜,她回答:“既有罪證,那大約便是有吧?!?/br> 她知道,她當時那一言根本左右不了什么??珊髞碓S多年里,她回想起自己那夜的回答總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她因自己一時的自私狹隘再度背叛了蘇皇后和楚玄,也背叛她最好的姐妹。 她在那一夜徹底發現了自己的卑劣與自私,這是她深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與愧疚。所以這些年來,她幾度有孕又幾度小產,她都將之視為是上天對她的懲罰。 “皇上,臣妾當年說了謊,當年臣妾所言不過是因在蘇皇后那受了氣,所以偏狹報復?!笔捹F妃哽咽道,“臣妾現在重新認真地回答皇上,臣妾認為蘇家一定無罪?!?/br> 皇上一時默然,片刻之后,才淡淡問道,“貴妃,你可知這些年來,朕最喜歡你什么?” “臣妾知道?!被噬献钕矚g的,便是她從不干政,也從不插手多管閑事。她只安安靜靜地享著富貴,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必讓他多猜,也不必讓他多去提防。蕭貴妃垂了垂眼,又抬眸看著皇上道,“臣妾也想一直這般簡簡單單地活著,不去多想,不去多做??苫噬?,這世上有些事情終究是逃不掉的,就像臣妾今夜有意引了皇上去梅園——” 皇上沉默俯視著蕭貴妃那張美麗的臉龐,他自然知道今夜蕭貴妃是有意算好了時辰引了自己去梅園,否則時機怎會那般巧,那些琉璃宮燈偏就在那時炸滅。他頗覺失望,所以適才自長樂宮出來才沒去臨華宮,他最喜歡蕭貴妃的簡單,無論是人還是事,一旦變得復雜便會令人疲憊。 “你可知道朕若是重查蘇家一案對寧國公府而言意味著什么?”皇上冷聲問。 “臣妾知道?!笔捹F妃回答,她也猶豫了很久,掙扎了很久,在自私與償還之間搖擺,終究還是做下了這個決定。 “你不怕么?”皇上再問。 “怕,如何不怕。臣妾最怕的是皇上懷念與蘇皇后的過往情分便會疏遠臣妾?!笔捹F妃苦笑,她是皇上與蘇皇后之間的第一道裂痕,她心中害怕,害怕皇上一旦對蘇皇后滿心愧疚便會遷怒厭棄于她??捎行┦虑?,終是躲不過的?!捌鋵嵆兼?,這么多年來皇上雖從未明言,卻是一直都思念著蘇皇后?!?/br> 皇上沉面不語,蘇皇后是他的發妻,他與她之間的情誼自非旁人可比。當年蘇家出事時,他雖也動了廢后的心思可從未希望她死,但他卻忘了,蘇家女兒一向剛烈。她自縊的那日,他看著她的尸首被人從鳳翎宮的橫梁上解下來放在床上,他枯坐在她身邊許久,一直到他眼中淚意褪盡。 “否則——”蕭貴妃轉頭,看向那夜色中靜謐的未央宮,“皇宮里的鳳翎宮,玉山別宮這座未央宮為何始終維持蘇皇后生前居住時的原貌。否則,皇上今夜為何來了這里?!?/br> 皇上抬眼看著未央宮那兩扇緊閉的朱門沉默不語,他為何會來?為何他偏生就走到了此處? “皇上就全當是全了你與蘇皇后的夫妻情份吧?!笔捹F妃向著皇上伏首而拜。 看著伏首在地的蕭貴妃,皇上一瞬間覺得有些頭暈,她是今夜第五個,她伏首請求的姿勢與蕭望之,與林大人,與韓忠,與徐太傅何其相似。他沒有回答,只是繞過伏在地上的蕭貴妃身邊,一腳深一腳淺地向著未央宮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天亮了。。。otz。。。親們端午節快樂。。。還要感謝下先前給我生日祝福的親們。。。??偨Y一下皇上喜歡蕭貴妃就三點“漂亮”“蠢”“聽話”。其實蕭貴妃是個挺矛盾的人,她心中善良和懦弱各占了一部分,總是搖擺不定,她做處的選擇往往都是順勢而為。她沒有墨紫幽的強勢,也沒有蘇雪君的剛烈,她特別的不完美。。。所以楚玄該感謝她當年不嫁之恩。。。至于她幫楚玄,有親說人設會ooc,其實并不會,因為只要有那張羊皮紙在,無論蘇家舊案重審與否,寧國公府的覆滅都是大勢所趨。我在再前一章已說明了,女主是在“幫她”,而不是在“逼她”,或者“求她?!?/br> 唉。。。滾去睡覺。。。。 第186章 未央宮里一片岑寂,庭院里幾盞風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守在宮里的宮人一見皇上進來, 就要向他下跪行禮。他冷著臉一揮手, 未央宮里的所有宮人互看一眼頓時一齊退了出去, 只留他一人孤孤寂寂地站在庭院里看著那門扇洞開的宮室。 宮室的花格窗透出熒熒燭光, 夜風自洞開的室門襲入, 吹得滿室鮫綃帷幔飄蕩不定?;噬暇従彶饺胧抑?,就見地上鋪著的紅毯依舊是從前花樣,只是色澤已顯陳舊。室中擺著的紫金大香爐里正燃著蘇皇后生前最喜歡沉水香, 那清雅甘涼的香氣在這冷冷的夜里嗅來,恍惚間便有許許多多歷久彌新的記憶浮上心頭。。 皇上一步一步向左側次間里走去,那做隔斷的博古架上琳瑯滿目的陳設一如往昔,次間里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錦被疊得整整齊齊,一方玉枕端正地擺在床頭?;噬狭⒂诖策?,垂眸凝視那方玉枕許久,終是緩緩在床上坐下。 他伸出手輕輕撫著那方玉枕,他早過知天命之年, 他有過許多女人,卻也只有三人刻骨銘心。他人生中所有的激烈都給了姬淵之母沈敏,所有的憐惜都給了蕭貴妃,所有的敬重卻是給了蘇皇后。他最愛的女子未必是她,但他最認可的妻子一定是她。所以后來的許多年,他始終未再立后。 他知道,他與蘇皇后與蘇家之間的矛盾并非一日而起, 早在蘇閣老屢屢限制他的君權之時,早在魏國初現盛世天下卻將功勞全歸于蘇閣老之時,他就已對蘇家人起了不滿之心。他是天子,君權天授,至高無上,怎能受相權壓制。而蕭貴妃不過是將那隱藏著的矛盾激化而已。 古來君權與相權之間往往沖突不斷,臣強主弱,又或者主強臣弱,少有平衡。 他那時眼看天下太平,國泰民安,自認雄才大略,居功至偉,自負到了極點,便迫不及待想要擺脫蘇閣老的壓制。是以,蘇家一出事,他殺心一起,便抓住了這個機會,不肯聽蘇閣老一聲辯解,只在蘇暮言那些信驗出字跡之后,就迅速判定了罪名—— “其實這些年來,朕偶爾也會懷疑,朕當年是否錯了?!被噬陷p輕地用手摩挲著玉枕上的紋路,“朕知道你是恨朕的,所以這許多年來你從不曾入朕夢中?!闭Z到末尾已是哽咽,他苦笑,“可你明白的,朕是天子,是大魏之主,朕不能有錯——” “皇上是怕錯,還是怕輸?”宮室大門走進一人來。 皇上皺眉看去,就見姬淵穿了一身雪色披風正含笑向他走來,他失笑一聲,“很好,連你也來了。那你認為何謂錯,何謂輸?” “草民不敢妄言?!奔Y向著皇上下拜道。 皇上俯視著他沉默不語,縱然姬淵不明言,他也明白,錯便是他為蘇家正名之后,千秋萬載必將留惡名于世,后世史冊上必書上這一污點。輸便是他為蘇家正名之后,等同于認可了楚玄中宮嫡子的身份,當年那個讓他感到威脅的眾望所歸的太子又會再度因天下人對楚玄的同情和對他的責難而使之手中權力達到頂峰,那時他便再不能輕易動搖儲位。 “但草民有幾句話,不知皇上愿聽否?!奔Y道。 “你說?!被噬蠂@息。 “如今皇上諸子中只有成王一人可堪儲位?!奔Y緩緩道,“然,蘇家一案不翻,旁人便有機可趁破壞皇上與成王之間的父子之情?!?/br> “連你也這么說,”皇上冷笑,“你們都當朕的兒子全死光了,只剩他一人不成!” “皇上英明睿智,若非諸王碌碌,又怎會在儲位懸而未決時便早早令他們就潘?!奔Y淺笑一聲,“皇上自也可從眾藩王間挑出一人召回金陵城,可今夜相王之禍皇上該看明白了。庸碌之君只能為他人所玩弄,當不得大任。君權天授,若無雷霆手段又怎能抓得穩?難道皇上希望將來臣強主弱,大權旁落,忘了王莽之禍么?” “放肆!”皇上怒喝道。 “古往今來,由天子欽斷冤案從無當朝翻案的先例,因為君權不可撼,君王不可錯?!奔Y無所畏懼地抬眼直視著皇上憤怒的雙眼,繼續道,“然,漢時劉據,宋時武穆,縱然未得當朝平反,可世人皆知其冤。而幾代之后,他們冤名依舊能得清正,后世史書之上依舊書下了漢武帝與宋高宗之昏庸過失。他們不敢為之翻案是因他們害怕君權動搖,害怕承擔過失,害怕面對天下的的責難,所以自欺欺人,那么皇上敢不敢做這千古第一人?” 皇上一怔,眼中的怒氣慢慢退去只余復雜,他用這復雜地目光遺憾一般地看著姬淵,道,“你可知你今夜說了這一番話代表著什么?” “姬淵往后再不能伴隨圣駕,姬淵祝愿皇上圣體安康,福壽恒遠?!奔Y向著皇上伏地而拜。 皇上沉默地俯視著姬淵的背脊,他早就知道的,早在梁國送來國書,姬淵嘲笑他苛待楚玄時他便知道了姬淵與楚玄的關系??蔁o論是姬淵為楚玄身受廷杖也好,在梅園中擋禍也罷,他都可以容忍,依舊裝做毫無所覺地將姬淵留在身邊。 如今卻是不能了。 姬淵站起身,向著皇上拱手再行一禮,緩緩倒退出去?;噬峡粗Y的身影在室門外一轉不見,滿室寒風卷起鮫綃輕紗鼓舞,空空蕩蕩。 自這夜之后,皇上再也不曾見過姬淵這個人。這世間之物總是抓住一些就必須放棄另一些。 *** 李德安提著盛著夜宵的食盒走進玉山別宮的牢房時,就聽見楚玄在問,“你為何都不質問我一句?” 他一怔,頓時駐足,不敢再前。他聽見有一女子用清清冷冷地聲音笑答,“王爺希望我質問什么?質問王爺為何就這般想通過掌控我來掌控姬淵?” “為何你要如此想?”楚玄在笑,“難道我就不能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娶你的么?” “王爺還有喜歡一個人的勇氣與自信么?”女子也在笑,“再則,我可記得王爺一向都不大喜歡我,還差點讓姬淵殺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