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墨紫幽細細辨認墨老夫人臉上神色,墨老夫人那雙橫紋叢生的眼里藏著一種刻薄的恨意,對她母親的,對她父親的。 是了,霸道慣了的墨老夫人怎會容許自己生養大的幼子因一個女子背叛自己,就如同她恨著壓在她頭上的蕭夫人,怨著奪走她權利的封夫人,她又怎會容得下段氏。 失了墨越川這個倚仗的段氏,她自是要報復的。 “你父親就是被你母親害死的,若不是為了你母親,他又怎會放著金陵城中的大好前程不要,遠赴邊關戰死沙場?!蹦戏蛉搜劢堑募毭軝M紋因她眼中生出的那許許恨意而越發深刻,她努力拉扯大的幼子,卻是為了一個罪臣之女違逆了她這個生母,放棄錦繡前程離家遠引,最后英年早逝。 她自然是恨的。 當年,若非她念在墨紫幽是墨越川唯一留下的骨血,她根本不會等到段氏生產后再動手。卻想不到,她一時手軟留下的這個女孩兒一點不知感恩,今日會同她父親一般為了封夫人與墨云飛違逆她的心意。 不過幸好,她留了后招。 “你一向是個懂事的?!蹦戏蛉四请p沉冷的眼中微微露出幾分虛假的溫柔來,“我不忍他人看輕你,才替你隱瞞至今,如今你該知墨家護著你,我護著你是擔了多大的風險?!?/br> 墨紫幽微微挑眉等著墨老夫人的下文,并不接話。她自出生時起就被扔在云都月華庵中,若非她對墨家有點用處也不會被接回來。倘若她母親身世當真暴露,墨家完全可以以毫不知情為由舍棄她,依著墨越青后來的地位和寧國公府的幫助,擔不了多大的風險。 “你也知你如今名聲不好,婚事艱難,若是在多加上這生母為罪奴一條怕更是難上加難?!蹦戏蛉送嫌牡哪抗庵袔е环N暗示,“再則,人人皆知皇上有多恨隱□□人,你母親出身沈家之事若是傳了出去,皇上一怒之下,興許會讓你從母,沒入賤籍也說不定——” 墨紫幽依舊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墨老夫人。 見她如此,墨老夫人不由得就心頭生怒,沉聲道,“你原先不懂事,受了他人的欺騙做出那些事來,我可以不計,但往后你與云飛雖搬出去了,也不能如此目無尊長,凡事可還是要問過我與你伯父一聲?!?/br> 這便是要以此事來威脅她了。 其實無論是墨紫幽,又或者是墨老夫人和墨越青,他們都很清楚,今日鬧至這般田地,他們之間是注定不能善了。今日的言和不過是暫時地拖延,至于之后如何還很難說。 無人會相信墨紫幽與墨云飛不會報復長房,就算他們守約不追究封夫人中毒一事,也不利用蕭夫人之死的隱情,可這世間鬼蜮伎倆之多,墨老夫人太過清楚。 是以,墨紫幽與墨云飛還未走,她便先出招了。 墨老夫人的唇角隱隱露出得意之色,依從父法論,墨紫幽的生母是罪奴之事若是傳出去,至多就是她從嫡長女變成的庶長女罷了,她依舊是良籍。只不過,若是皇上真惱恨沈家人下了特旨將她沒入賤籍,那一切可就難說。她知道墨紫幽與墨云飛一向感情好,但她就不信,墨紫幽愿意用自己一生前程來護著墨云飛。 “說起來,墨家之前想要讓這個罪奴之后我代表皇室封為公主與西狼和親,這算不算欺君呢?”墨紫幽緩緩笑了,她看見墨老夫人唇畔那一縷將溢未溢的微笑瞬間僵住,“我的身世,伯父大約還不知道吧?” 否則,以墨越青之謹慎,怎可能留下如此把柄。 “你——”墨老夫人的臉色驀地變了,當年墨越川對她坦承時,生米已煮成熟飯,她又深知自己這兩個兒子的性子,墨越青自私,墨越川執拗,若是鬧將起來指不定反而瞞不住此事。墨越川又決定遠赴邊關,她便瞞下未提。 后來,她私下處置了段氏,只剩下一個墨紫幽根本無礙,又怕墨越青會責怪她先前隱瞞之舉,便覺得沒有再提此事的必要。 再則,當年墨越川將段氏的身份瞞得天衣無縫,就連她讓墨越青私下派人調查也未查出端倪,若非墨越川自己向她坦承此事,她怕是也不知曉。故而,那時西狼求親,墨越青動了墨紫幽的心思,她盤算著事情已過去十幾年都未泄露,白養著墨紫幽還不如好好利用,便未阻止—— 但此事若真的為皇上所知,因此盛怒降罪墨家也不無可能。 墨紫幽這話里的意思分明是,她若敢將此事傳出去,墨紫幽便會將整個墨家拉下水! 墨老夫人瞪著面前笑顏盈盈的墨紫幽,只覺得胸中怒氣一陣接一陣地升騰而起,她原想著捏著這個把柄便可讓墨紫幽為她所制,之后她想如何擺布墨紫幽與墨云飛姐弟倆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卻不想一著不慎,反被墨紫幽所要挾。 “我從前果然是錯看你了?!蹦戏蛉俗爝叺男σ馔实靡桓啥?,那兩道八字紋深深地陷了下去,顯出幾分刻毒來。她捏緊了手中那串佛珠,開始后悔當年一時手軟留下墨紫幽這個禍患,更后悔將墨紫幽接回墨府。 原以為是只乖巧好擺布的小白兔,哪想到卻是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不過,這也無妨,縱然她不能憑著這個把柄擺布墨紫幽,卻也能挾制著墨紫幽不敢鬧事。因為就如墨紫幽有事便會將整個墨家拉下水一般,若是封家人和寧國公府找上她,她必也不會放過墨紫幽。 她張口正要說些警告之語,墨紫幽卻是突然向著她雙膝一跪,“我父親明知我母親身世卻不顧家人前程,仍是瞞天過海娶她為妻是為不義。父母在,不遠游,他未在祖母跟前盡孝卻讓祖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是為不孝?!?/br> 墨老夫人詫異地一怔,就見墨紫幽向著她,鄭重地拜了三拜,“孫女在這里替他磕謝祖母生養之恩?!?/br> 三拜之后,墨紫幽緩緩起身,這三拜這是她父親欠了墨老夫人的孝道,她能替他還的只有如此。 她的父母因他們的情難自禁做錯了事,但這不能成為墨老夫人殺她母親的理由。也不會成為她放棄報仇的理由,就如她父親欠了墨老夫人一個“孝”字,她自也欠了段氏的,更何況如今新仇加舊恨,還有封夫人的份在里面。 “孫女如今便與墨云飛搬出去了,望祖母珍重?!蹦嫌淖詈笙蚰戏蛉诵辛艘欢Y道,轉身向屋門走去。 墨老夫人一語不發地盯著墨紫幽的背影,在墨紫幽將來伸手開門時,她忽然有幾分詭異地笑了,“你可想知道你伯母是如何中的毒?” 墨紫幽按在門上的手頓,微微蹙著眉回過頭來看著墨老夫人。 “云飛每日都會采一束梅花送至佛堂給他母親,自己最心愛的兒子所采的梅花,她必然是毫無防備地擺在床頭,日夜撫摸品嗅梅香?!蹦戏蛉四请p蒼老的眼中閃著惡毒的光,她笑,“那‘魘魅’就下在那些梅花上,她每日用摸過那些梅花的手品用糕點,便會將毒一起吃下去。而她每日嗅著梅香,便會將毒吸入體內?!?/br> 墨紫幽的臉色陰沉下來,那養在瓶中的紅梅,飛螢明明查過,為何卻未查出異常來。 “你一定讓你那懂醫術的丫環查過那梅花吧,知道為何沒查出來么?”墨老夫人有幾分自得地道,“因為我每日只讓人在開得最艷的那幾朵上滴上幾滴藥,那毒、藥的氣味與梅花極像,只需一點便可讓人中毒。到了第二日早打掃之時,那開得最艷的幾朵花就算是落了,也無人會留意?!?/br> 墨紫幽沉默不語,那些染了毒的梅花必已處理,在梅花上下毒之人想必也被處置,就算她現在知道這一切,手中也毫無證據。 這也是她選擇暫不追究此事的原因,因為她沒有把握一定能讓墨老夫人為封夫人償命,而且無論事成與不成,都會立刻引來墨越青的瘋狂報復。再則,她雖利用寧國公府來嚇唬墨老夫人與墨越青,但她心知,寧國公府為了自身圖謀考慮也是不會要了墨老夫人的命而害得墨越青丁憂,只會用別的法子折磨墨老夫人,也許還會幫著墨越青打壓封家。 所以,墨老夫人敢這般有恃無恐地說出來。 “你告訴云飛,他娘就是被他害死的?!蹦戏蛉撕Φ?。 先是枇杷蜜,再是梅花,若是墨云飛知道這兩樣害死封夫人之物都與他有關,必會痛苦不堪,只怕此生都不能釋懷。 墨老夫人想要的,便是令墨云飛痛苦一生。 “都說相由心生,”墨紫幽的目光再次掃過墨老夫人右手纏著的那串佛珠,又落在墨老夫人那張刻薄無情的臉上,“祖母這些年的佛經怕是白念了,何必自欺欺人呢?!?/br> 墨紫幽回過頭,猛地打開屋門走了出去,她冷著臉與剛走進福壽院的墨越青錯身而過,一路轉過小花廳的大插屏,徑直向東小院方向去。 墨越青愕然地看著墨紫幽如此無禮地無視他離去,又轉頭去看坐在堂屋里正面容扭曲地捏著左那那串佛珠的的墨老夫人。 他大步走進堂屋中,又關上門,才轉身問墨老夫人道,“母親同她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