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如今除了視他為心腹大患的楚烈還有誰會這般不遺余力地坑他。他立刻就授意武閣老利用如今在內閣的權力屢屢阻礙秦王派系在朝中行事,甚至還以西南軍資耗費過巨, 國庫虧空為由命戶部削減拖延調撥給寧國公麾下西南軍的軍餉。又將西南幾名御史巡按撤換成了他自己人。 寧國公麾下西南軍鎮守西南抵御西狼人等西域蠻族多年,本朝自蘇閣老起就沒有哪一個首輔敢拖延削減西南軍的軍費的,為求西南安穩朝廷從來是寧國公要錢糧給錢糧,要軍需給軍需。如今武閣老居然把主意動到西南軍頭上,墨越青自然是一狀告到了皇上那里去。 邊關戍防向來是重中之重,特別是西狼人日益強大的情況下,西南軍更是不能隨便亂碰,皇上得知武閣老任意妄為自是大怒。武閣老卻是授意西南的御史言官上書彈劾寧國公在西南侵占軍屯,軍兵私用等數樁大罪。 魏國軍隊有屯田制,軍需糧餉一部分是來自于軍隊自己屯田耕種,不足之處再由朝廷戶部通過開中,□□等調撥。 而彈劾寧國公的奏折中稱以西南衛所屯田之巨足以供給西南軍一切軍耗,可寧國公霸占軍屯之利中飽私囊,又強逼西南軍作他私農為他耕種這些侵占之地,每年又向朝廷哭訴軍費不足,向朝廷要錢要糧。武閣老又命戶部遞上一本奏折,奏折中開列了國庫近幾年來的收支,國庫每年稅收三分之二全填了軍費這個無底洞,其中每年調撥西南的錢糧就占了這筆錢的三分之一。 同時,武閣老又再授意西南的御史上奏彈劾寧國公畏戰避戰之罪,奏折中稱西狼人近一年來因西狼王重病老邁,幾名勢力大的西狼王子因爭奪王位而自相殘殺,西狼人內部已是一片混亂??蓪巼珔s不趁此時主動出擊,擊潰西狼王庭,反對此事欺瞞不報,實有畏戰之嫌。 皇上看了戶部所列的近幾年的國庫收支與西南軍屯之數大為心中生疑,倘若此事屬實,那寧國公未免也太過囂張,他立即命韓忠派幽司前往西南核實此事。 一時間朝中風向急轉,百官中那些墻頭草紛紛跟著武閣老一派上書彈劾寧國公,彈劾之聲之盛已全然蓋過墨越青等人為寧國公辯駁之聲。 武閣老又派人在西南散布謠言聲稱軍餉延發減少是因上頭總督克扣之故。又聲稱朝廷就要派人緝拿寧國公回金陵問罪,西南總督之位就要易主。軍餉不足是軍中大忌,極容易引起軍中嘩變,再加上武閣老讓人散布朝中關于對寧國公的處置的謠言,分明是想要動搖寧國公在西南的地位。 可寧國公是何許人,他在西南為一方封疆大吏多年,朝中內閣首輔接連換了幾任,就連徐太傅都被韓忠逼得從北疆退了下來,他卻依舊穩坐西南總督之位巍然不動。 一則是因寧國公府極會活動打點,黨羽遍朝野,多的是人為他在皇上面前說話,加之還有一個蕭貴妃?;噬夏隁q越長對蕭貴妃寵愛越盛,又加上蕭貴妃剛剛小產,皇上更是對她心疼不已,凡事自是要看她三分顏面。 二則是因西狼人日漸強大始終對大魏虎視眈眈,西南不能沒有西南軍。而寧國公在西南統兵日久,西南軍早已視寧國公為主,朝廷無論是各方各派都對西南軍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就連權盛如韓忠都無可奈何?;噬弦采蠲鬟@一點,若他對寧國公輕舉妄動,萬一引起西南軍嘩變那可就是國之大禍。 所以寧國公這塊硬骨頭,武閣老和七皇子楚宣非要啃可就不是磕掉幾顆牙這么簡單之事。 魏開平二十年五月,西狼王病重,欲為西狼擇主,西狼諸位王子為爭王位突然各帶一支騎兵分幾路直撲大魏西南邊關,揚言誰能最先攻破大魏西南防線,誰便為下一任西狼王。 西南總督寧國公立即著令西南各鎮將領整兵迎敵,以車炮步兵加之重陣堅守防線,又派鐵甲重騎正面對兵,再暗派幾支鐵甲輕騎迂回繞至后面將西狼諸王子分領之軍各個擊破。 這一仗開始的突然,結束得極快,歷經不過兩個月,自是寧國公大獲全勝。西狼人勝在奇襲卻敗在各自為政,互相猜忌,互不相幫,故而當寧國公所派輕騎將他們各個擊破之時,西狼諸王子卻幾乎無人向自己的兄弟伸出援手。 是以這一仗,西狼幾位王子竟是有一半將自己手中兵力折在了寧國公的手上,再無顏面實力去爭奪西狼王位,倒是幫著西狼王省了一半的麻煩。而剩下的幾位有實力一爭皇位的王子中便有一人是當年出使魏國的赫泰。 只是寧國公這一仗雖是勝了,武閣老卻是挑刺向皇上彈劾他不趁勝追敵,縱敵逃脫莫不是想留下西狼余力,將來以戰養功。武閣老這一道彈劾的奏折直戳到皇上心里,這些年來皇上雖然從不動寧國公,自有西狼人日漸強大的原因在里頭。但他心中也不免猜忌,西狼人與西南軍時有交戰,十之八九是西南軍取勝,為何西狼人卻仍是日漸強盛,屢屢進犯大魏邊陲,莫不是寧國公果然對西狼人明打暗扶,就是為了讓他西南總督的地位穩坐不動。 結果皇上還未下旨責問寧國公,寧國公的一封奏折就送到了龍案上。寧國公這封奏書的內容簡直是莫名其妙,他既未就近日來朝廷百官對他的彈劾解釋或者認錯,也未細呈此次戰況,反而在奏書中對七皇子楚宣歌功頌德了一番,聲稱西南此次大勝全因楚宣圣德庇佑,無他寧國公一絲功勞。又說楚宣德感上天,實乃圣中之圣,皇上實不該將他禁足,該將他解禁才是。 與此同時,朝廷之中和全國各州各府的許多官員也紛紛上書,請求皇上將七皇子楚宣解禁?;噬峡戳四切┳嗾?,惱怒之下不免覺得這些人是不是瘋了,楚宣在為葉太后守孝期間不思孝道,耽于yin樂,兩名外室有身孕便是鐵證,這些人還對他歌功頌德。那他這個為了葉太后新喪連自己壽宴都草草辦理的皇帝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這些為楚宣說情的眾多奏折讓皇上感覺到了一種危機,那是當年成王楚玄還是太子聲名之盛時讓他感覺到的危機。這些奏折在皇上眼中根本就是七皇子楚宣結黨營私,危及君權的證據! 皇上第一個就著人責問寧國公搞什么名堂,你打個勝戰卻說是七皇子楚宣德感上天的功勞,是要把朕這個皇帝擺在哪里?莫不是你在暗指朕這個皇帝為君不德? 寧國公又再上了一道奏書,這一道奏書里他先是痛陳此次戰事他本可派大軍追擊剩余的西狼軍隊將之殲滅,但全因戶部拖延調撥給西南軍餉導致西南軍糧草不濟,故而他不敢派大軍深入敵人腹地,以免有全軍覆沒之險。再加之有人刻意在西南散播謠言,聲稱朝廷就快要拿他問罪,致使軍心動蕩,將心難齊,這種情況下就更不能派兵追擊敵軍。 他又反駁武閣老對他的彈劾,聲稱西南雖有百萬軍屯,但西南土地貧瘠,十畝地中膏腴之地不足一畝,所產之糧食數量如何能同國中沃土相提并論,根本不足以滿足西南軍耗,至于他侵占軍田,軍兵私用之說更是子虛烏有。 最后,他才說到他為何要上奏折為七皇子楚宣歌功頌德,他在奏書中稱這全因他派人前往別的督撫處借糧時,卻發現別人都無被戶部拖延調撥軍餉之事,偏偏就他們西南被戶部這般為難。 他自是好奇是何緣故,讓人細細打聽之下又得知,這一年半來七皇子楚宣派了自己府上一個門客名為楊舉四處為楚宣奔走活動,給各州各府,各邊防重鎮的大臣們送禮拉攏。但獨他西南未得這位楊舉的光臨,他便覺得莫不是自己何處得罪了七皇子楚宣,才會被武閣老這般為難,故而便想若他好好在皇上面前為楚宣說一番話,也許武閣老就會讓戶部松了口也不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趕緊地把這一段折騰完,好讓楚玄閃亮登場。。。。。 第121章 自古帝心多疑,最忌中都之臣結交外官, 更何況楚宣還是皇子, 而寧國公等人又是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楚宣派門客在全國四處為己游說拉攏重臣, 意欲何為? 其時皇上正好因七月秋老虎而害暑熱病倒, 且病勢洶洶, 一連幾日臥床不起。人在病時往往更為脆弱易怒, 又更為多疑憂慮,皇上收到寧國公這第二道奏折后,自然是勃然大怒。立刻下令緝拿那位四處為七皇子楚宣奔走活動的楊舉回金陵城審問, 又命人至七皇子府將楚宣申飭一番。 楚宣上書辯解,稱其早已將楊舉此人逐出七皇子府,絕無讓其為他奔走游說外官重臣投靠于他。武閣老等七皇子一黨的官員也紛紛上書為楚宣辯駁說情。此時奇怪的是,不僅僅是武閣老等人上書為楚宣說情,卻還有許多非七皇子黨的官員也同時上書為楚宣求情。而這些官員全都是先前突然與寧國公同時上奏贊頌楚宣之人,這些官員中最先上書為楚宣求情之人便是去年的狀元郎,如今在兵部任主事的蘇見。 蘇見向來與寧國公世子蕭鏡之走得很近,便有人自蘇見身上看穿, 那些非楚宣一黨卻上書為之說情的官員實則全是寧國公一派。 那人不解,私下問蕭鏡之:如此何為? 蕭鏡之答之:將欲取之,必先與之。 一時間滿朝文武聲勢浩大,竟有三分之二都在幫著七皇子楚宣求情。朝中那些墻頭草一見情勢如此,也跟著紛紛上書為楚宣說情,力表楚宣清白無辜。 皇上看著內閣呈遞上來的那一堆奏折,發現朝中官員十之八九都在為楚宣說情, 就連內閣的幾位閣臣,包括墨越青在內都為楚宣說話。他忽然就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就連七年前他將太子楚玄貶為成王,送往梁國為質時,也未曾有這么多人為楚玄說過情。 當年楚玄不過是聲望日盛,蘇家強大,皇上就覺得自己受到了威脅,故而對楚玄動起手來絲毫不留情面??扇缃?,楚宣卻能號召百官,令朝野成他楚宣一言之堂,簡直就是在逼迫自己這個皇帝一般,皇上如何能忍。他甚至忍不住要擔心,倘若有朝一日七皇子楚宣逼宮政變,是否滿朝文武都會立即向他歸附,而他這個老皇帝再無人問津? 一開始,楚宣見有這么多官員自動自發為他上書求情,還自得滿滿,但他漸漸就發覺了皇上對他的態度未見好轉,反而更加惡劣?;噬弦詶钆e還未緝拿歸案,七皇子楚宣心思難測,恐生變故為由,下詔命禁衛軍將七皇子府封鎖,不許府外之人入內,也不許府人之人出來。又一連下了幾道圣旨,將幾名為楚宣說情說得最積極的官員為貶謫或罷黜?;噬先绱酥厥种?,朝中百官頓時就息了聲,再無人敢為楚宣說情。 楚宣這才算是明白寧國公的心思有多毒。 如今楚宣被圈禁在自己府邸之中,只等楊舉被緝拿歸案后受審,只是朝廷派出去緝拿楊舉的人卻是一直未找到楊舉。 又過了大半個月,時逢中秋佳節,墨府在花園的大花廳里擺了中秋夜宴。宴行一半,墨紫幽覺得煩悶,便向封夫人告罪離開。她先是命銀衣撿了幾樣飛螢喜歡吃的菜色糕點送回東小院,飛螢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一直在照顧昏迷的侍劍,只是侍劍重傷昏迷至今未醒,實在是讓她感到憂慮。而后她才獨自一人出了花廳在府中散步。 八月十五的圓月如銀盤高掛墨藍深邃的夜空中,銀白色的月華灑將下來,給天地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墨紫幽閑庭漫步,下意識就走到了墨府離梨園最近的那堵高墻前。 那堵高墻,墻面已微顯斑駁,秋日紅色的爬山虎自墻根密集而上,越到上頭越是稀松,最后只余只條細藤掛著紅色的葉片招搖在墻頭。 墨紫幽站在墻內向著梨園方向望去,姬淵的小樓意外的漆黑無光,往常這時她總能站在這里看見他在那座小樓二樓窗前的身影。 忽然,梨園方向有悲切的腔調傳來,唱著一支《牧羊關》【注1】,“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懷著時滅了祖宗,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兇。他父親斬首在云陽,他娘呵囚在禁中。那里是血腥的白衣相,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br> 墨紫幽一怔,這是舊朝雜劇《趙氏孤兒》里的戲文,《趙氏孤兒》說的是春秋時期晉國貴族趙氏一族被jian臣屠岸賈陷害而慘遭滅門,幸存下來的趙氏孤兒趙武長大后為家族復仇的故事。 趙武之幸存全賴一眾義士的犧牲和保護,晉國將軍韓厥讓醫者程嬰抱走趙武而自刎保密,程嬰獻出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冒充趙武被殺。晉國大夫公孫杵臼抱著程嬰的孩子假冒趙武撞階而死。 而方才那一句唱詞便是晉國大夫公孫杵臼得知趙氏一族還留有趙武這一絲血脈時所唱。 只是今夜這唱曲之人,卻不是姬淵。姬淵嗓音清冽,獨出于眾,聽之可辨,此人嗓音卻是粗獷雄渾,唱腔平平,偶爾還有走調之處,大約只是喜歡串戲的戲迷。只是他雖唱得不好,但他那唱腔之悲切,曲調之義憤卻是令人心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