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此言一出,墨老夫人確實無話可說,本來嫡母要教養庶子誰也沒理由攔著,更何況蔣姨娘剛犯下大錯惹怒了墨越青依舊在禁足之中。 蔣姨娘那日服催產藥催生反害得自己難產,差點一尸兩命。結果安哥兒雖然生下來了,但因生產時在胎中悶久了,加上蔣姨娘服用的催產藥藥性寒涼無比之故傷了根本,從娘胎里出來就帶著弱癥,方出生一個多月就病了三四回,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為了治安哥兒的病,蔣姨娘甚至讓墨紫薇求到墨紫幽這里來,請飛螢去為安哥兒看病。后來飛螢為安哥兒開了幾副藥浴用的方子后,總算是保下了這孩子的小命。 墨越青知道后自然更是生氣,這一切全是墨老夫人和蔣姨娘自己折騰出來的。蔣姨娘生產那夜,他便下令日后蔣姨娘無事不得出霞晚居,將蔣姨娘長久禁足。至于安哥兒,因他一出生就正逢墨越青焦頭爛額之時,加之墨越青惱恨墨老夫人和蔣姨娘利用這孩子來欺騙自己,故而別說是做滿月,就連洗三之禮都未辦,甚至這孩子出生至今,他都未曾去看過一眼。安哥兒的乳名也是蔣姨娘自己取的,意在希望這孩子平平安安地長大,可是想想這孩子出生時平白受的罪,這乳名就未免有些諷刺。 封夫人自然是不想養蔣姨娘的孩子,畢竟把這個孩子放在身邊日后養得好便罷,養得不好還要落下話柄,蔣姨娘也會怨恨于她。這全是墨紫幽的主意,墨老夫人想要借著侍疾來折騰她,她便聽了墨紫幽的計策先將蔣姨娘這孩子借來用用。 這一用效果真是相當的好,墨老夫人本來還讓封夫人夜里在她房里打地鋪為她守夜侍疾,然后預備半夜多起身幾次折騰封夫人。結果她還沒折騰封夫人,安哥兒就先折騰她了。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安哥兒一入夜便開始哭,一哭就是一整宿,封夫人睡不好,墨老夫人自然也沒睡好。 墨老夫人開始懷疑是不是封夫人故意讓人夜里去鬧安哥兒就命劉mama看著,可劉mama看了幾夜的確未見人去鬧那孩子,偏他就是算好了時辰一般,墨老夫人剛剛入睡他就開始哭鬧。 年歲越大,往往越信命數鬼神之說,墨老夫人聽了劉mama的回稟之后,頓時就覺得是不是安哥兒知道他未出生時就差點因她逼蔣姨娘喝的那碗催產藥而喪命,是以天生就與她犯沖,是向她討債來了。 這樣越想,墨老夫人越覺得不安,又加上連續幾日折騰下來,雖然封夫人也和她一樣被折磨,但封夫人比她年輕自然比她受得住,而她卻是一臉憔悴倒看著真像病入膏肓的樣子。只是她心知這些不過就是封夫人對付她的手段,故而仍是咬牙硬撐著。 可墨老夫人還死撐得住,蔣姨娘卻是撐不住了,蔣姨娘聽說安哥兒在福壽院里夜夜啼哭,深怕安哥兒受了封夫人的凌虐。她心知封夫人抱走安哥兒的原因出在墨老夫人身上,便讓蔣蘭青和秋燕連番來求墨老夫人,連墨紫薇都每日過來說項。 墨老夫人終是對蔣姨娘和安哥兒心懷愧疚,又確實擔心安哥兒在福壽院里會與她相沖,終究松了口,開口讓封夫人不要再來侍疾,并讓封夫人把安哥兒還回去。 這一下皆大歡喜,封夫人神清氣爽地帶著墨云飛搬出福壽院,安哥兒回到霞晚居,只有墨老夫人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封夫人搬離福壽院之后,墨越青依舊未曾來看過墨老夫人一眼,墨老夫人自己越想越沒意思,不多時就“病愈”了。 自那之后墨老夫人便知道墨越青的想法是一時難以轉圜,福壽院終于是消停了。整個墨家內院終于是封夫人真正當家作主,再無一人敢對她指手劃腳,給她下絆子,那些曾經為難過她和墨云飛的府中老人都紛紛托人前來說情。封夫人聽了墨紫幽的意思,沒有對這些人心軟,借著這個機會大肆撤換墨府內院的人手,把墨老夫人的人都撤了個干凈,要么換上她自己人,要么換上敦厚老實的。這樣一來,墨府內院便全然在她掌控之下。 至于蔣蘭青和蔣金生雖然未被從墨家趕走,但自此之后在墨府里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特別是蔣金生竟是再不敢去sao擾墨紫冉。他心知蔣家一家上下如今全靠墨家施舍才能活下來,他哪里還敢去肖想墨家唯一的嫡小姐。他和蔣蘭青就生怕不小心做錯什么惹怒了墨越青被趕回蔣家去,蔣家如今的光景可是大不如前,還不如墨家一個管事過得滋潤。 其實墨越青心中未必恨墨老夫人恨到這般地步,只是他知道,蔣家人一直以來所倚仗的不過就是墨老夫人罷了。他只要對墨老夫人稍稍心軟,蔣家那些人便會立刻如水蛭一樣粘上來,繼續吸著墨家的血。他只有徹底打壓了墨老夫人,蔣家見無機可趁才會真正夾著尾巴做人,自此不再給他生事。 如此,墨紫幽算是完成了她向墨老夫人復仇的第一步,徹底奪走墨老夫人最重視的權力,讓墨老夫人和墨越青母子離心,毀掉墨老夫人最在意的蔣家。讓墨老夫人怨恨惱怒,偏又無可奈何。 墨家之事塵埃落定之后,金陵城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大雪,葉太后薨逝壽康宮。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男主終于可以出來了。。。。。。。。 第117章 魏開平十九年,冬, 皇太后葉氏薨, 謚號“仁恭明德昭圣皇后”, 與先帝合葬乾陵, 史稱“仁恭皇后”。 葉太后死前遺命, 不必天下眾人為她守喪, 但皇上哀其薨逝之痛,仍是下令全國自舉喪之日起,金陵城的軍民百姓四十九日內摘冠纓、服素縞, 百日之內不得嫁娶,不得作樂,四十九天內不得屠宰,不得行祈禱、祭祀之事。服未除前,官府所有文件票擬皆用藍筆,文件一律用藍色油墨印刷,不得用朱砂等艷色。金陵城各寺廟、道觀為葉太后鳴鐘一萬次。 到了出靈那日,金陵城自夜里又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天光大亮時,金陵城方圓百里已是大雪覆地,冰白一片。眾人都說,這是上天感仁恭皇后之德,故而降雪讓天下服素,以哀其逝。 葉太后的梓宮由成王楚玄和秦王楚烈代皇上自皇宮南門扶送出宮,金陵官員命婦八品以上皆一身素服隨在梓宮之后為葉太后送喪?;噬嫌肿怨湟韵? 正六品以上官員子弟中選出一百八十人為挽歌者,分成六列每列三十人行于送喪隊伍之前高唱《薤露》為葉太后送喪?!咀?】 葉太后梓宮過處,金陵城中軍民百姓皆一身素縞跪于街道兩側哭送葉太后。自皇宮正南門至金陵城外郊野沿路皆有各家各府所設路祭。各派幾名不在送喪之列的家眷跪于沿途自家所設的祭棚內向著葉太后的靈柩伏地拜祭。 墨府的祭棚設在金陵城郊外,因墨越青、墨云天都是八品以上官身,墨老夫人為誥命夫人都在送喪之列,故而墨府的祭棚自是封夫人主祭,她也按墨越青的意思將墨云飛帶了出來。 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祭棚里冷得很,封夫人和墨云飛外面罩著粗布喪服,里面卻都穿著灰鼠里子的小襖,雖是伏跪在地但袖子里都各自悄悄揣了一個小手爐取暖。 忽然,墨云飛有些奇怪地抬頭四顧,封夫人皺眉低斥道,“別胡鬧,把頭低下來?!?/br> “娘,你聽見琴聲了么?”墨云飛低下頭,壓低聲音問封夫人。 “胡說什么,太后大喪皇上嚴令百日內不得作樂,如何會有琴聲?!狈夥蛉说吐暤?。 墨云飛扁了扁嘴,閉口不言,他分明就是聽見了琴聲,只是那琴聲太輕太淡,夾雜在風雪中不凝神細聽便會散去。他側耳細聽,聽了許久才能隱隱辨出琴聲所奏的曲調似乎是采蓮曲《江南》。 他曾聽過這曲子,從前聽來分明是歡快愉悅的曲調,可如今在這風雪中細細聽來卻莫名就成了悲意,隨著琴聲滲透進他心尖,竟讓他有落淚之意。 琴聲依舊,隱隱幽幽,反反復復只奏著這一闕《江南》。 墨云飛忍不住嘆息一聲,到底是誰在這風雪中撫奏出這悲切之音? *** 落雪依舊,在金陵城南出十里的一處無名之山上,墨紫幽穿一身素白鑲雪貂領斗蓬撐著一把繪著鯉魚戲蓮圖案的油紙傘行走在銀妝素裹的山道間。有淙淙如流水的琴聲回蕩在山間,奏著一闕《江南》。 她循著琴聲一路走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半山坡上,就看見姬淵穿了他們初次見面時那身雪狐領玉色披風,面西而坐在雪地里,置琴于膝上反復奏著那闕葉太后最喜歡的采蓮曲《江南》。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本是愉悅歡快的曲調,在他指下卻成了嗚咽泣訴的悼挽之曲。 “你怎知我今日會找你?!蹦嫌膯査?。 葉太后早已病至油盡燈枯,不似葉閣老一般多加調養還可痊愈,縱然姬淵重生一世對于生老病死依舊無可逆轉,回天乏術。 自葉太后薨逝那日起,姬淵便沉默寡言了許多??v然此事前世他已經歷過一次,今生也早知此為命數避無可避,但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卻反而會比前世強烈得多。 墨紫幽擔心今日葉太后出殯,姬淵傷心之下會失去理智做出什么暴露他身份的舉動,是以一早便出府去梨園找他。結果他的那位小徒弟卻說他半夜就抱著一把琴出了梨園,讓她到這座山上來找他。 “因我知道四小姐你舍不得我出事?!奔Y淡淡道。 墨紫幽笑了一聲,還能同她調情顯然他比她所想的堅強的多。不過她在看見他無事的一瞬間,的確是松了一口氣。 雪下得更大了些,姬淵的發上雙肩上已落滿了雪花,也不知他在這冰天雪地中這般坐了多久。墨紫幽細細看他側臉,他那俊美容顏依舊是十里長亭初見時的模樣,只是那眉目間卻笑意不再,看似平靜,可那平靜之下卻隱埋著無法宣泄的悲痛。 “你當真大膽?!彼K是嘆息一聲,走上前去將油紙傘遮在他頭頂上空,“太后大喪,舉國百日內不得作樂,你也不怕金陵府的官差引來?!?/br> “可能為她做的便只有這個?!奔Y邊撫琴邊嘆息道,“她死時,我不能守在她榻前。她死之后,我不能以孫子之名為她服喪,為她送葬,甚至除了在皇宮哭喪之時,我都不能為她在人前掉一滴眼淚。因為這一切都可能暴露我自己?!?/br> 他如今已是姬淵,不是沈檀,所有沈檀可以為葉太后做的事,他都不能做。朝局詭譎,人心叵測,天下間的聰明人遠不止他一個,某些事一旦他做了,就很容易被人看穿。 他所能做的只不過就是在這漫天風雪里,再為葉太后撫上這一闕《江南》。 “終究是我自私,負了她的養育之恩?!彼Z中有恨,他在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