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開口催促,“飛螢,再快點!” “駕!”飛螢又給兩匹馬加了一鞭。 馬車越跑越遠,終于在一個轉彎后,脫離了楚烈的視線,墨紫幽頓時松了一口氣。她安慰自己,此生也許會有所不同,楚烈未必會再次對她一見鐘情。 無論如何,她只要強行錯開前世他們之間的所有交集就可以了。 她又看了一眼緊追在馬車之后的四個山賊,垂眸思索,若她半途遇到山賊打劫之事傳回金陵,除非有人作證她未受山賊侮辱,否則她的名聲就全毀了。 若非有前生之事,楚烈自然是為她作證的最好人選。 但是現在,她可不敢賭。 萬一楚烈今生還是對她動了心思,回到金陵后告訴他人,他在救她的時候,已經與她肢體相親,無論這是否屬實,她都無從辯解。到最后,她只能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么,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要么,就是同前世一般入秦王府為妾。 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她都不想選。 只是單看這輛馬車的情狀,遇到山賊之事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了的,她必須另外找一個證人,證明她的清白。 可這寒冬大雪,古道深山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就讓她遇到人。 忽然,前路風雪中,不知是誰,吚吚呀呀唱著悲涼的戲詞—— “……將軍怒氣沖霄漢,所以天垂暗,雷轟號令嚴,風擁群鴉,一似得勝還軍轉。主人,你死為中原,那朱仙鎮上父老呵,空把旌旗盼……”【注1】 墨紫幽一怔,這是《東窗記》里的一出《告奠》,講得是岳飛被秦檜陷害,全家慘死,他的下屬施全到墳上告奠,欲刺殺秦檜報仇?!咀?】 “小姐!前面有人!”飛螢大喜道。 墨紫幽向前方看去,就見這大雪天的古道邊上,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一大堆的馬車,圍在前路左邊的一座雙亭并聯式的十里長亭外。墨紫幽看見那些馬車里坐著的都是女子,全都不怕冷地開著車簾,抱著手爐倚著車門,滿眼癡迷地盯著那長亭看,生怕看漏一眼似的?!咀?】 而那長亭四周守著八名身佩唐刀,侍衛打扮的精壯男子,正面露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環境。其中一亭里,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手執一只酒杯,正唱著一支《折桂令》—— “……獻牲肴拜吿臺前,少保靈魂少住云軿,生不能請功受賞,推輪捧轂,拜將登壇。你也曾馳單騎入虜塞,殺得金酋喪膽……”【注4】 字字悲哀,句句憤懣,竟是勾起人無限戚凄感慨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注1、2、4:《東窗記》講的是岳飛的故事,1、4都是戲文。 注3:秦漢時每隔十里設一亭子,供行人休息或親友遠行送別的地方,成為長亭。后五里就有亭,稱為短亭。 第5章 再相見 墨紫幽遠遠看過去,只覺得那少年相貌十分俊美,他穿一身做工精致的雪狐領玉色披風,隨著曲調舉杯舞袖,姿態揮灑風流,再唱著這悲涼的曲子,襯著那一身脫俗飄逸的白,頗有一股悲壯氣勢。 原來是個優伶,怎么風雪天的在這里唱曲。墨紫幽又去細看另一亭中之人。 那一亭中央的石桌上擺著個小炭爐,爐上架著一個盛著水的小銅盆,盆中溫著一壺酒。 桌邊坐著一名男子,穿一身狼裘大氅,灰白相雜的毛皮卷裹著他整個身子,只露出一張清俊的臉,不語不動,靜靜地聽著少年唱曲。 乍然看清男子的臉時,墨紫幽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待她看見長亭外單獨停在一邊的一輛車壁上繪著白澤紋的馬車時,她就知道自己沒認錯。整個魏國,除了皇上之外,獨有六年前被送去南梁為質子的成王楚玄有資格使用這白澤紋。 成王此時怎么會在這里? 墨紫幽很清楚,前世成王一直到楚烈登基都沒有被召回魏國。 只是后來,楚烈登基不到一年就開始濫用民力,大興土木,擴建皇宮,廣造行宮,窮奢極欲,耽于享樂,后來更是兩度對西狼發起戰爭,幾乎耗盡國庫,最后只能增加稅賦,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成王才看準時機,從梁國借兵與云王楚卓然聯手以楚烈禍國殃民為由,一路攻到金陵逼楚烈退位。 也是那時,居于深宮少聞外事的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以為完美的楚烈,其實一點也不完美,至少,他成不了一個好君主。 前世,她與成王曾有一面之緣。 那次,她前往云王的大營求楚卓然退兵,在云王大營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楚卓然送她出營時,楚玄就站在大營門口等著他們。 那天,他未著甲胄,也未佩劍,穿一身月白長袍,束發未著冠,只用一只玉簪固定。他看清她的臉時,微怔了一瞬,又立刻苦笑道,“難怪難怪,楚烈會派你來?!?/br> 之后,他只是看了楚卓然一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未再多勸楚卓然一句,轉身走了。 墨紫幽至今沒想明白他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就如同她至今仍不明白楚卓然為何只見了她一面就肯退兵。楚玄為何只見了她一面,就放棄勸說楚卓然,仿佛認定再勸也無用一般,就那么走了,任由他們之前的所有的戰果付之東流。 不過,不管前世如何,成王如今出現在這里可真是幫了她的大忙,他身邊那八個護衛看起來個個身手不凡,要解決這四個山賊絕對不費吹灰之力。 若能請他出手幫忙,再送她到金陵為她作證,那就沒楚烈什么事了。 只一瞬間墨紫幽就做好了打算,“飛螢,向他們求救!” *** 長亭外落雪紛紛揚揚,那少年在唱—— “……到如今,受非刑,死無辜。功也徒然,名也徒然,勇也徒然??上阌腥f灶貔貅,都做了散霧霏煙……”[注1] 楚玄邊聽著那悲涼戲詞,邊有些懷念又有些澀然地笑,“梁都極少下雪,這冰天雪地,還真是讓我有些懷念?!?/br> 他身旁站著一個面白無須,身穿灰鼠里子石青色披風的男子,男子拿起溫在炭爐上銅盆里的那只天藍釉酒壺,在桌上一只同樣是天藍釉的小巧酒杯里倒上八分杯,又把酒壺放回銅盆里溫著,他的聲音里有著尋常男子少有的陰柔,“王爺喝杯酒暖暖身子吧,這亭子里風大,還是早點乘車上路的好?!?/br> “是啊,六年沒有感受過魏國的凜冬,我還真有點不適應?!背木o攏的右袖里伸出一只修長的手,執起那杯酒,慢慢飲盡,然后笑,“想當初,幾個兄弟里,我是最不怕冷的,每每這樣的大雪過后,我定要呼朋引伴去御苑打獵。寒冬時節食物難覓,野獸最為兇惡,圍獵起來,最為有趣?!?/br> “王爺是大魏最好的獵手,當年陪同萬歲爺到木蘭圍場秋狝之時,王爺年不過十歲,獨自一人就獵得九匹灰狼,一時傳為佳話,奴才至今記憶猶新?!蹦凶有χ指┥頌槌鍧M酒。 “李德安,你還是那么喜歡拍馬屁?!背u頭失笑。 “奴才說的都是實話,王爺身上這身狼裘,不就是那時萬歲爺圣心大悅,特意命人用那九匹灰狼的狼皮做的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