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徐泗眨眨眼,“師父,你傷心嗎?” “何故心傷?” “凌氏滅了?!?/br> 凌九微一頓,“命數如此?!?/br> “但你還是很傷心,雖然別人看不出來?!?/br> “凌氏擇選繼位家主向來公平公正,以同輩中修為最高者勝任,雖然我弒師,殺了上任家主,但他們考慮到家規與個中情由,不得不立我為家主,但立我卻不認我,表面曲意逢迎,暗地里架空排擠。如此這般,我傷心作甚?”凌九微的話音里滿是嘲諷。 “是啊,不值得,師父別傷心了?!毙煦舴路鹫J定了死理,說不通。 良久,凌九微嘆了口氣,“凌氏生我養我,無論如何,總有一番恩情。我自當找出真兇,還他們一個死而瞑目?!?/br> 徐泗點點頭,話鋒一轉。 “師父,你信嗎?除了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別的世界,與之相平行?” 凌九微略微側頭,目露疑惑。 “假設存在那些世界,那里也有你我,我們以完全不同的身份生活著,你不是師父,我也不是你的徒弟,說不定我只是一只貓,說不定你是個黑社會大佬,說不定此刻我也在像這樣看著你,也在同你說話?!毙煦舻男τ行┛~緲,凌九微忽然心生不安,他下意識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貓不會說話?!绷杈盼⑼蝗粐烂C起來,“除非你是貓妖?!?/br> 徐泗噗嗤一聲笑出來,“對,還會變身的那種?!?/br> 徐泗這一笑,烏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迷人的色澤,眼尾微微上翹,唇角上勾,勾起凌九微心內的繾綣柔絲與萬千綺念。 “你說的,可是輪回轉世?”凌九微自律地松開他的手腕,轉而端起幾案上青花茶杯,長長的睫毛被水汽濡濕。 “可以這么理解?!毙煦舭櫰鸨亲?,“因為你不記得我?!?/br> “喝了孟婆湯,你也記不得為師?!绷杈盼⑧艘豢诓?,忽而端著杯子的手一抖,茶蓋與杯身親密接觸,發出一串玲叮輕響。 是啊,人大約只活這一世,錯過便是錯過了,等到來世,都只落得個空白干凈,誰還記得誰? 可是那人卻彎著漂亮的眼睛誠摯地說,“不,我會記得你的師父。不光記得你,還會找到你?!?/br> 心底有什么東西軟得一塌糊涂,“找到我如何?” “找到你……”徐泗一時語塞,他順著這個話題一路扯,總算扯到山窮水盡,總不能說找到你完成任務,我好回家見mama吧? 而且……他垂下眼眸,他現在一點也不確定他以后找到他,初衷還相不相同,只是為了完成任務嗎? “找到你,把你關起來?!毙煦糸_始打著哈哈瞎編,他笑得有些不懷好意,“這樣你就能永遠待在我身邊啦?!?/br> 這話可說是大大的不敬了,簡直欺師犯上,凌九微眼眸一沉。 下一秒,徐泗猝不及防被一陣吸力拉扯,整個人就跨坐在了凌九微腿上。 “你要將為師關起來?”凌九微反問一句,似乎聽到天大的笑話,清冷的面上忽而有些忍俊不禁,泛起微紅,嘴角似揚未揚。 徐泗扭扭身子,提起凌九微的嘴角,硬是人工挑出一個弧度,“我不光要關起你,我還要對你……”醬醬釀釀。 “噓……”凌九微忽然抬手捂上徐泗的嘴,面色冷了下來,他目光轉向窗口,示意徐泗安靜。 有人聽墻角……徐泗背脊一僵,來人修為還不低。 朝凌九微眨眨眼,他挪開凌九微的手,悄無聲息地爬下來,拿起齊殤一劍戳過去。 窗扉洞開,窗外別說人影,連個鬼影也沒有。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凌家主,方家主請您前往議事廳?!?/br> 第85章 抓到一個修仙的21 徐泗打開門, 門外立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 綸巾佩劍, 斯文白凈,模樣生得分外清秀, 眉眼疏淡, 唇色極淺,乍一看,與方飛絮有七八分相像。 徐泗這副皮囊生得美, 微微挑眉看人時自帶一股靈動風流, 少年被盯著打量了一番, 耳尖泛紅,慌忙拱手:“晚……晚輩方飛葉,特地來為凌家主引路?!?/br> “有勞方三公子, 請?!绷杈盼⒙劼曱獬鰜?。 徐泗側過身,擠擠眼睛:“師父, 我也想去見見世面?!?/br> 凌九微不置可否, “想跟便跟罷?!?/br> 一路上,徐泗嘰嘰喳喳拉著方飛葉搭訕, “小弟弟,你跟方飛絮方家主是什么關系?” “家主乃吾胞姊,吾在家中排行老三?!狈斤w葉是那種少有的極其有耐心的人種, 有問必答,絕不含糊。 徐泗笑呵呵,“原來是家主胞弟, 失敬失敬。方家主蕙質蘭心,鐘靈毓秀,想必其弟也是驚才風逸的人中龍鳳?!?/br> 這輩子學的四字成語都用上了,徐泗一番吹捧將少年差點捧到天上落在云床,他矜持地露出貝齒,“兄臺過獎了?!?/br> “有空定要與三公子切磋切磋,”徐泗報上家門,“在下凌竹隱,凌家主的徒弟?!?/br> “百聞不如一見,幸會幸會?!狈斤w葉熱情寒暄,凝眸狀似刻意想了想,“竹隱兄莫不是……” “往事皆云煙,風一吹就散了,還是莫提罷?!毙煦魯[擺手。 方飛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凌兄倒是好氣量?!?/br> 徐泗看著他把不小心露出袖口的半截手又縮了回去,話鋒一轉,皺起眉頭,“只是方家主此等奇女子,至今仍孤家寡人,真真是奇哉怪也?!?/br> 方飛葉身形微頓,極快地瞟了一眼身后寡言少語的凌九微,輕聲嘆息:“長姊她,早有意中人在先,容不得旁人?!?/br> “方家主癡心重情,能做她的意中人,想必福分不淺?!?/br> 方飛葉含蓄地笑了笑,并未接話。 “福分不淺吶……”徐泗落后一步,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調子,笑盈盈地盯著凌九微面上猛瞧。 “出門在外,注意舉止端莊,切記輕佻浮夸,探人隱私?!绷杈盼⒚鏌o表情,背在身后的左手卻把右手指關節挨個兒活動了一遍。 徐泗聳肩撇嘴,不再跳脫,安靜地垂下眼簾,夕陽余暉落在他輕顫的眼睫上,鍍上一層金燦燦的暖色。 不知這小腦袋瓜里又在琢磨些什么。凌九微無奈地揉揉眉心,別開眼,瞥見站在門口,大老遠便迎上來的封御。 “哎呀呀,凌家主,您還無恙吧?”封御一聲大如雷的招呼,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交頭接耳的各位家主忙丟開嘴邊的話,出門相迎。 有苦口婆心勸慰的,“凌家主節哀順變哪……” 有發憤圖強鼓舞的,“是啊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br> 有義憤填膺振臂一呼的,“我們自當同仇敵愾,揪出幕后兇手,為凌氏討回公道!” 可是在徐泗眼里,這些人精中帶著真情實意的實屬罕見,眼神深處閃動的光芒用一個詞概括就是——幸災樂禍,看熱鬧嫌事小,隔岸觀火嫌火不夠大的居多,一個個全特么是戲精。 面對這種場合,凌九微拿出了他極高的涵養,表情恰到好處,不過分哀切不過分冷淡,連微微頷首的弧度都無懈可擊。眾人只道:凌家主果然心性高遠,不落俗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實在是修仙者的典范。 全部落座后,凌九微輕飄飄地丟了一顆炸彈:“各種道友,今日滅門之禍恐怕不止于云虛?!?/br> 滿座嘩然。 “凌家主的意思是,對方瞄準的是整個修仙界?” 這時,角落里一位不顯眼的灰袍老者幽幽開口,“非也,難道你們還沒察覺嗎?對方瞄準的是就是那幾大世家,這些世家之前都有人曝尸天刑臺,那就是給你們的警示?!?/br> 話一落,幾位家主的面色瞬息萬變,越變越嚴肅。 “唉,該來的總會來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崩险咭膊恢悄膫€世家門上的,盡管一副寒酸潦倒的邋遢樣子,打了結的頭發遮了半邊臉,但閱歷稍深一些的,不難看出此人深藏不露,布衣底下有乾坤。 “道長此言何意?”方飛絮主持大會,正襟危坐于座首,氣勢十足地問話。 “你們好好想想吧?!蹦侨送伪成弦豢?,隨意地翹起二郎腿,“死在天刑臺上的那伙人當年合謀做了什么事……” 堂內沸反盈天地討論起來。 “三十年了吧……”老者喃喃自語,“我就說這事當年做的不厚道,報應來了吧?嘿?!?/br> “三十年前,”凌九微淡漠的聲音響起,不大,卻足夠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堂內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這位泰然自若的白衣公子身上,“幽渚司氏司鑾夫婦誕生其長子,司芝蘭的兄長,司煢?!?/br> “司氏長子不是司芝蘭?”立刻有人提出疑問,“什么時候又冒出來一個長子?” “是啊,我也一直以為司芝蘭是長子?!?/br> 凌九微不理會,猶自說下去,“司煢降生當夜,熒惑與辰星遇,現血月,百年大兇之兆,天降災星,為禍修真界,驚動各世家。當時以云虛凌氏凌雙亓道長,鹿鳴封氏家主封昭,硯池林氏林子易,梅林方氏方陶為首,逼迫司鑾交出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焚于天刑臺以平天怒?!?/br> 徐泗靜靜地聽著,腦中掀起一輪又一輪的驚濤駭浪。 “焚了?”有人多嘴問了一句。 凌九微拇指碾著食指關節,點頭。 這段辛秘往事還是當年司芝蘭與他交好時一次酒醉無意中吐露,等其清醒過來時,凌九微再問,他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一問三不知了,而不知為何,凌九微始終對這件事耿耿于懷。 堂上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靜得掉針可聞,這些方才還吵吵嚷嚷著要揪出兇手的家主一臉吃了啞炮的表情,原本以為自己是備受荼毒的受害者,突然搖身一變,發現自己是加害者,而現在只是之前的受害者復仇來了?角色轉變太快,他們一時緩不過來。 “難不成,是那個孩子的亡靈回來報仇了?”封御哆嗦著手愛撫他的小胡子,“那……那五年前幽渚司氏被滅,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不不不,他是司氏人,為何要嫁禍自己家門?”話一說完,他自己搖頭否定。 “實不相瞞,當年的事在下也略知一二?!币晃凰刮娜崛醯哪凶诱玖似饋?,徐泗定睛一瞧,呦呵,安無恙。 “當年鄙人父親只是一名可有可無的旁觀者,看得卻比一般人清楚多了?!卑矡o恙刷地一下打開手中折扇,這架勢像是要唱一出絕世好戲,“幽渚司氏當時的家主司鑾亦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面對其他家主的勸說與威脅,不顧夫人百般阻撓,毫不猶豫地交出了司煢。只從這一點,想必司煢也恨上了幽渚司氏。而且……當年被焚的嬰兒,亦非司煢本人?!?/br> “什么?你說司煢沒死?” 安無恙莞爾一笑,“非但沒死,修為怕是比在座的都要高?!?/br> “你到底是誰?從哪里得知這些?”徐泗卻開始質疑這個安無恙的真實身份,不是很奇怪嗎?知道得這么多,怎么還沒死? 經徐泗一提醒,眾人也回過味來,看向安無恙的眼神多了些敵意和防備。 “當年被焚燒的嬰孩乃我安家長子,貍貓換太子這種伎倆,司鑾夫人安芷佩可是運用得如魚得水。哦,對了,安芷佩乃在下姑母?!卑矡o恙絲毫不見怯色,盡管他說出的話分分鐘可能丟命,“司煢被司家遺棄后,一度寄養在我維揚安氏?!?/br> 锃锃锃,所有人的佩劍出竅,直指養虎為患的安無恙。 大山崩于前,安無恙不為所動,連搖折扇的幅度都沒有絲毫變化,“各位道友別激動嘛,反正今日大家都是要死的,何必急于一時?” 堂內瞬間人心惶惶起來,這些平日不可一世的家主忍不住在心里拿自己和那些慘死天刑臺的前輩相比,一比較,越發驚惶。 “哼,你以為那小子會讓維揚安氏茍活?”角落里的老者一拂遮住臉的亂發,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老眼,“別忘了,安芷佩死后,安氏是如何待他如犬豕,任其流落街頭的!” “是……是璇璣道長!”滿堂驚呼。 徐泗:“……”老頭子你裝得挺像那么回事兒的!我發誓我真的沒有一眼就看出來! 安無恙冷笑一聲,“那是我父親做下的歹事,與我何干?” “他若是那種只殺相關人士,不遷怒他人之人,幽渚司氏與云虛凌氏何以被滅滿門?”璇璣子老態龍鐘地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朝空氣暴喝一聲,“不肖徒兒還不快快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