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這護犢子一般的情形,倒像是在保護他。 徐泗心里納悶兒, 但他現在被團團圍住,壓根看不到外面是個什么情況。 “司芝蘭, 你已是強弩之末, 還不快快束手就擒!”一聲洪亮如鐘的男聲響起,徐泗屏氣凝神, 調動全部神識聚集到聲源處。 “呵呵呵呵,封家主,我司芝蘭做錯了何事, 有何道理乖乖束手就擒?” 這聲音應該就是司篁的哥哥司芝蘭了,徐泗默默地爬上那條蛇,踩在蛇腦袋上伸長了脖子張望。 司芝蘭年少成名, 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桀驁不馴張揚跋扈的邪氣,很不把場上這群迂腐守舊,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偽君子放在眼里。 他立于一只足有三層樓那么高的黑熊背上,紺青色長袍在夜風中上下翻飛,左手持著長劍,有鮮血自劍槽不停往下滴落。 月光下,劍身映出的冷光約莫三尺寬,恰好映在他蒼白的面上,他狹長的眸子微瞇,下巴一揚,無端端生出一股睥睨群雄的氣場。 “為何?”御劍飛行空中,正對著司芝蘭的封御嗤笑一聲,手中拂塵一掃,“你司氏如此禍害修仙界,眾世家聯合前來討個說法罷了,你倒好,鐵證如山面前還拒不承認死不悔改,居然還召出妖獸大軍負隅頑抗,怎么?今天司家主莫不是還以為自己能殺出重圍逃出生天?” 這封御乃鹿鳴封氏的家主,已經年過半百,生就一副尖酸刻薄相。鹿鳴封氏現在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剩下一副空殼子和一個虛名,大半是因為現任家主實在資質不佳,于修為上毫無長進,繁文縟節倒是一大堆,迂腐古板之極。 “司家主,為了避免產生更多無謂的犧牲,也替您門下弟子考慮,您還是早些俯首認罪的好?!狈庥磉叺囊晃磺謇渑拚f話尚算客氣。 “我門下弟子?”司芝蘭微瞇的雙眼陡然睜開,里頭迸發出的精光令人駭然,他長劍一揮,狀似瘋癲地轉了一圈,“你看看你看看,哪里還剩下我族人?被你們滅了個干干凈凈,現在居然還敢腆著臉說替我門下弟子考慮?” “哼,擁護你這等傷天害理的家主,死有余辜!” 封御急赤白臉地吼了一句,面上的皺紋被撐開,倒像是年輕了不少。 司芝蘭血色全無的唇挑起一抹笑,太突兀太驚悚,有些不懷好意,活像地獄里上來的羅剎鬼,下一秒,一把劍就橫在了封御的脖子上,“老頭兒,你有種再說一遍?” 封大家主立刻就沒了聲響。 四大世家的各位家主里。論資歷輩分,封御是第一名,論修為造詣,他是倒數第一名。 梅林方氏家主方飛絮是四位家主里唯一的女修,巾幗不讓須眉,她使的一手雙劍出神入化,方氏的“梅落歌行”劍法幾乎可說是獨步修仙界。還沒意識到對方是如何出手,只看到方飛絮那一雙冷冰冰的眼掠過,司芝蘭的劍就被挑了開。 “司家主,您已身受重傷,不知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時間?”方飛絮一掌拍過去,封御被推了開,逃脫司芝蘭的控制。 與此同時,司芝蘭一躍,又跳回黑熊身上,眼角看到一抹白色身影,他松了一口氣。 此刻,眼尖一些修為高一些的人會發現,司芝蘭眼下的狀態實在不算好,真氣極度不穩,應該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可氣勢絲毫不減??瓷先ハ袷穷^受了傷狂性大發的猛獸。 等所有人都到齊后,司芝蘭不慌不忙,拿衣袍的袍邊細細擦拭著他手上的那把劍,這是他幽渚司氏的家主劍,“齊殤”。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么你們都會當成是臨死前的狡辯,但我還是得說一句?!彼挠拈_口,眼里滿是陰鶩,“我幽渚司氏,我司芝蘭,無愧于天地,無怍于眾位道友,我門遭jian人誣陷構害,今又慘遭世家聯合圍剿,滿門幾乎全滅,誰來還我幽渚司氏一個公道?” “你說你是冤枉的?除了司氏嫡親弟子還有誰能cao控妖獸?你倒是舉出一個例子來讓我們瞧瞧?”底下有別的小門派帶頭人大聲質問。 司芝蘭閃著琥珀色光芒的眼珠轉向他,那人被這修羅一瞪,登時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我也正在徹查中?!彼局ヌm僵硬地吐出一句話,握著劍的手緊了緊。 “該不會是你幽渚司氏出了叛徒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群情嘩然。 “要是當真出了叛徒,那這鍋也得司氏背,教出這樣兇殘的弟子,難辭其咎?!?/br> “是啊,死得也不冤,要我說,像這種cao控妖獸的禁術就不能夠長存,誰知道這些妖獸什么時候就脫離控制狂性大發了呢?” “就是就是,這禁術本就陰損得很,也就幽渚司氏拿它作為安家立命之本?!?/br> “誒,你們別忘了,當年與魔道一戰,要不是妖獸大軍力挽狂瀾,哪兒來的如今修仙界的太平盛世?真是一群忘本之徒!” “我忘本?你家沒死人你當然說風涼話了! 光上個月就有多少世家弟子死在被cao縱的妖獸利爪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底下人哄哄鬧鬧吵成一團。 沒人注意到一個小孩偷偷摸摸地爬上了司芝蘭所站的那只黑熊屁股上,徐泗小心翼翼地趴著,再往前幾步,就能跟司芝蘭相逢了。 不知是受原主記憶的影響還是怎么,他竟對前方那抹背影生出些復雜繾綣的好感。 “別過來?!毙煦魟倓偼斑~出一步,司芝蘭的聲音猝然進耳,這感覺像是另一個2333在他腦海里說話,徐泗下意識止了步。 “阿篁,你聽好了,現在我就把這幽渚司氏的家主之位傳給你,你一定要活下去,另覓良機重振司家?!彼局ヌm依舊只拿冷冰冰的脊背對著他,或是自己也覺得語氣生硬了些,他清了清嗓子,放柔了些,“你放心,兄長定保你一命?!?/br> 前幾個世界里,徐泗穿到原主身上后都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跟他們的家人巧妙錯過,這次好歹有一個活的至親,沒想到馬上就又要死了。他一時間五味雜陳,唏噓不已。 為了不穿幫,他連忙驚恐萬分地啼哭起來,“兄長,這家主我當不得,你留著罷,我只要你活著?!?/br> 司篁本就是個有些內向懦弱的少年,現在這番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司芝蘭脊背一僵,嘆了口氣,“你也是時候學會獨當一面了。堅強點。我幽渚司氏沒有懦夫?!?/br> 徐泗眉心一跳。 撂下一句話,司芝蘭倏地張開雙臂,剎那間天地變色。 黑夜成了白晝,星空盡皆散去,明晃晃地掛上一輪泛著冷光的白日,氣溫陡降,周遭的景色變了又變,最后定格在一片白茫茫。 天上紛紛揚揚地撒下些什么。 徐泗摸了摸鼻尖,有點冰有點濕,是漫天飛雪。 “這是小千世界!司芝蘭居然練成了小千世界!”有人驚呼一聲。 “什么?小千世界?我不信,他有這般能耐?” “你是瞎的么!這不是小千世界是什么!” “小千世界之內,殺個人跟踩死一只螻蟻一般簡單,快跑啊快跑??!” “急什么,凌九微凌家主不是還在嗎?看你這副慫樣?!?/br> “你懂什么!同樣是小千世界,先開啟的那個占優勢!凌家主就算現在開,也敵不過!” “那還愣著干什么,打不贏跑??!” 底下眾修士頓時亂成一鍋粥,沸沸騰騰冒著烏七八糟的泡。 其余三位家主面色不盡相同,封御的震驚大過驚恐,隨之而來的是羞恥感,他這么大歲數了,修為還遠遠不夠開啟小千世界,被凌九微搶先一步就算,現在就連司芝蘭都領先于他,嫉妒心一時像是淬了怨毒之火,可勁兒地燃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方飛絮不動聲色,秀眉緊蹙,顯然也對目前的狀況很是棘手。 一直作壁上觀的凌九微微微挑眉,漆黑的瞳眸里閃過憂慮,他看出來,以司芝蘭目前的身體狀況,強行開啟小千世界恐怕有性命之憂。 “芝蘭兄,不可勉強?!彼⒁曋局ヌm的眼睛,凝音成線。 司芝蘭苦笑著勾勾唇角,眼神一凜,手中“齊殤”一揮,結冰的地面登時地動山搖起來,一根根尖銳的冰棱平地而起,直插云霄,未及閃避的修士有些被插個正著,直接被冰棱穿胸而過,頂上了天。 所有修士能御劍的全部御劍飛到半空,在空中躲躲閃閃,剛剛逃過一劫,司芝蘭一個揮手,又有冰棱從天而降,又是一陣噗嗤噗嗤的血rou穿刺聲。 哀鴻遍野。 司芝蘭三千黑發盡皆散落,襯著他愈發蒼白的臉色像是紙糊的,形同鬼魅。 “住手!”封御一邊躲閃一邊以氣凝劍,隔空朝司芝蘭連下數道橙色劍氣,全部被輕巧地一一閃避,氣得他差點御劍都御不穩。 地上不停有冰棱刺上來,天上亦不時有冰棱落下來,且角度詭異,這些冰棱像是長了眼睛,專挑有人的位置刺。 司芝蘭垂下眼眸,看了看滿地慘相,覺得殺回了本兒。 “要我住手可以,你們應我一個要求,我現在就在你們跟前自刎謝罪?!彼撌侄?,冷冷地看著滿天亂飛的修士,覺得甚是可笑。 方飛絮雙劍劈開一道斜刺里襲來的冰棱,冷著面問:“什么要求?” “呸。你也配提要求!”封御啐了一口,梗著脖子嘴硬。 “封家主,您想有來無回嗎?”司芝蘭輕飄飄掃了他一眼,喉嚨里倏地涌出一陣腥甜,他拼命地壓了回去,“你若執意如此,我倒是可以成全你?!?/br> 不行,他還不能倒下去。 千算萬算,沒算到司芝蘭修為進階如此迅猛。 封御一眼掃過去,看到自己門下弟子慘烈的死相,知道再這么下去,定然是全軍覆沒,只好強咽下一口氣,“說吧,你想要什么?” “沒什么,今日你們滅了我幽渚司氏近乎滿門,我亦殺了你們這么多弟子,算是扯平。眼下,我只想各位能留下我幽渚司氏一根香火,不至于趕盡殺絕?!闭f著,司芝蘭偏過頭,“阿篁,過來?!?/br> 眾人只看見一個滿臉血污的少年從司芝蘭身后鉆了出來,一雙恍如天上星子的眼撲閃著淚光。 “今日,司某要你們一個誓言。日后絕不對我司氏唯一的香火痛下殺手!如若不然,大家就一同葬送在我這‘冰雪洞天’?!彼局ヌm拿劍抵著自己喉嚨,劍刃劃破皮膚,他眼中一片猖狂之色。 小千世界的開啟者若是死在自己的小千世界里,那么所有困在其中的人都要跟著開啟者一同陪葬。 “我發誓我發誓我發誓,你別沖動?!狈庥谝粋€舉雙手雙腳贊同,忙不迭地答應了。 反正……明著不能下殺手,可以暗著來。 底下一片附和聲。 只有凌九微知道,司芝蘭的法力已經難以為繼,過不了多久,這個小千世界就會被迫關閉。他已經能看出司芝蘭眼中勢在必行的死志。 “嘿,老頭兒,咱們可都是千年的王八精,裝什么大玄武?你發的誓,我一個字也不信?!彼局ヌm輕蔑一笑,他轉身面向凌九微,“凌家主,我有個不情之請?!?/br> 被說成王八精的封御臉色難看地都綠了,可轉念一想,這小子是個連自己都罵進去的瘋子,也就忍下破口大罵的沖動。 被點名的凌九微一愣,微微頷首。 “可否收我篁兒為徒?庇護他不為jian人所害?”司芝蘭望過來的眼神里略帶些祈求,“把他放在你身邊,你也好行代為監看管教之責?!?/br> 說完,他拿譏誚的目光環視四周,“你們不是怕我后人東山再起,怕斬草不除根,養虎為患嗎?有凌家主出面代為監管,你們總該放心吧?這樣一來,各位道友既能化解眼前的危難,又能免去后顧之憂,而我只想留一點血脈,此乃一舉兩得之事?!?/br> 場上安靜了一會兒,隨后開始議論紛紛,有人大著膽子扯著喉嚨喊。 “是啊,凌家主,我看這法子甚好,要不你考慮考慮?” “凌家主,我們所有人的性命可都在您一念之間啊,點個頭的事,您不如就破個例吧?” 眾修士吵嚷起來,全然忘了凌九微不收徒的硬規矩。 “凌家主,你若覺得為難,我也可以代為監管?!币慌缘姆斤w絮朝他低聲道。 凌九微皺了皺眉,搖搖頭。 司芝蘭這是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讓他騎虎難下,雖明知這不過是個把戲,可當他對上那對兄弟走投無路只好出此下策的期盼目光時,不知為何,他竟狠不下心來拒絕。 驀地想起少年時與司芝蘭意氣風發把酒言歡時的光景,想起那個小孩年幼時曾經抱著他的手指頭啃他一手的口水。 末了,輕聲嘆口氣。 “芝蘭兄,我應你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篁,亦竹子。 第68章 抓到一個修仙的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