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岑嘉年隨即補上了一句:“希望微言也雨過天晴?!?/br> 這是所有人的期待,這份期待趨勢著他們鎮定地進入了201房間,想象當中的刁難并沒有出現,坐在首座的投資人慈眉善目,在他們進門口,就笑著邀請他們入座。 周自恒掃過他面前的銘牌,得知這位董事姓何,年約四十上下,因為中年發福,而心寬體胖。 周自恒并不識得這一位何董事,但他也按下心中的猜疑,不動聲色地向在座的山海高層做了一個簡短精煉的自我介紹。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嘴上尚且沒有毛,周自恒選擇了開門見山,不與這些在社會摸爬滾打、浸yin數載的老江湖扯皮,在幾句寒暄后切入正題:“想必何董也知道微言的情況了,不瞞何懂說,我們這次前來,是想和貴公司達成合作協議的?!?/br> 薛元駒起身,適時將帶來的文件遞交到對方手里。 而岑嘉年也打開了電腦,接入投影儀放映資料。 何董事沒有出聲,但嘴邊依舊掛著一抹笑。但看他和秘書交談的舉動,顯然滿意微言的識趣,并且對著周自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微言是一家專注于微型博客的網絡社交服務公司……”周自恒以此,開啟了對微言的介紹,從軟件功能、公司發展、市場分析、幾個方面入手。 幻燈片經過精心制作,配合文件,將微言的優勢鮮明展露。 “……截止到今年九月,微言的注冊人數已經達到六千七百萬,每日發送至少兩億條消息?!边@是微言關閉前的最后數據統計。 看起來光鮮亮麗,但何董事卻發出了質疑:“可現在微言關停了,其他的微博產品在搶占市場?!?/br> “微言每多關停一天,就會流失更多的用戶。這一點,我們承認?!敝茏院銢]有隱瞞的意思,但他很快又道,“但我相信微言的凝聚力,我們依靠‘三行情書’起家,在高校中有很廣泛的認可度,這一塊招牌,是誰也搶不走的?!?/br> 他提到“三行情書”,便有高層插話:“我也注冊了微言,當時你們確實是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你們的營銷案例很經典?!?/br> 高管在他們身上打量了幾眼,隨即問道:“可以告訴我,這是哪家公司為你們定做的營銷方式嗎?” “沒有人給我們定做廣告?!标愋摭R回答道,“是我們周總一力策劃的?!?/br> 他口中的“周總”,便是年輕英俊得過分的周自恒。 何董事投來贊許的目光,場上眾人也開始低聲討論。 兩分鐘之后,對方才重新提出問題:“我們公司確實有投資微言的意向,我們替微言估值8000萬美元,想拿到超過30%的股份和兩個董事席位,不知道周總意下如何?” 這便是到了最后的關卡了。 周自恒心想。 微言在一年前就被估值一億美元,但如今山海給出八千萬,已經是非常不錯的價格了。 但…… “最多只能有15%的融資,這是微言的底線?!敝茏院銛蒯斀罔F,語氣強硬,即使是在勢弱的情況下,也不肯相讓。 何董事挑起了眉毛,笑容不再。 周自恒沉聲道:“想請何董相信,微言在他的創始人手里,才能保持初心?!?/br> 這是五人一致的構想,由周自恒總結傳達。 何董事目光炯炯,望了周自恒兩眼,同秘書耳語,之后走出了房間。 在他之后,其余高層也接連散場,接待人員再次走進來,給微言一方送來茶水:“請幾位稍作等待,我們董事會成員正在商議結果?!?/br> 茶水點心賣相優雅,各有不同,分到周自恒時,接待人員給了他一杯牛奶。 周自恒不禁側目。 他喜歡喝牛奶,而且除了礦泉水,只喝牛奶。 但他的心思沒有泛起太大的漣漪,因為等待既漫長又枯燥。 “橫哥,可不可以去上洗手間?”鐘晨小聲詢問。 “我陪你去?!敝茏院闫鹕?。 洗手間就在長廊盡頭,周自恒并未進去,而是在露天陽臺透氣。 但當他剛踏進陽臺,便聽到了何董事的聲音。 “真是‘虎父無犬子’??!”何董事如此感慨,“周總您真是有一個好兒子!” 與在會議室的威嚴不同,何董事此時此刻語氣中更多的是一種殷勤的羨慕:“小周總爭氣,周總您也是煞費苦心啊?!?/br> 他諂媚的對象周自恒一眼便能瞧出來。 周沖側身,寒暄道:“哪里哪里……兒子有難,當爹的,怎么能干看著,這次也多謝了你啊?!闭Z言的藝術是需要禮尚往來,周沖也準備夸贊何董事,并且已經拿出了一根香煙,遞向何董事。 但他才轉過身,便望見了站在陽臺口的周自恒。 身長玉立,清俊秀致,堪為玉樹蘭芝。 周沖有一瞬間的怔愴,拿著煙的手頓在半空中,好半晌之后,才把煙放回口袋里,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吞吞吐吐道:“好……好巧???” 天邊云朵宛如棉絮,燦燦金陽將周沖的影子拉長,他與中年發福的何董事不同,身材高大,年近五十也依舊俊朗,只是額角有縷縷白發。 “爸?!敝茏院愫傲怂宦?。 周沖不知所措,但最后還是應了一句:“哎?!?/br> 哪有那么多巧合??? 哪有那么多獨具只眼的伯樂??? 哪有那么多愿意幫扶微言的救命稻草??? 周自恒望著空曠的長廊,望著離去的何董事,恍然之間明白,山海山海,如山如海,那是一個笨拙的、不善言辭的父親,藏在心口難開的愛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周爸爸和你們說晚安~ ☆、第112章 坐愁紅顏老(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沖在和兒子打完招呼之后, 就靜默無言了。并非他刻意保持沉默, 而是前因太過冗長, 后果又異常尷尬, 被抓包之后,周沖不知從何談起。 為了組織語句,也拜習慣所賜, 周沖踟躇片刻,窸窸窣窣把香煙從口袋里摸出來, 就著打火機點火。 今日是個難得的艷陽天,紅日驅散翳翳陰云, 但冷鋒過境之后, 氣溫難免跌落,在鋼鐵森林中穿行而過的風將打火機的火苗吹得飄搖不定。 周自恒走到周沖身邊站定, 擋住了露臺吹過的涼風。 香煙得以點著, 簌簌升起白色的煙霧。 煙霧像是一層輕紗,將周沖的面龐蓋住, 但周自恒心里卻有如明鏡。實際與想象結合,再穿插一點細節端倪, 心念不過電轉之間, 他就將來龍去脈弄得一清二楚了。 于是周自恒率先開口,打破沉寂:“這位何董事, 是你的朋友嗎?我以前都沒有見過?!?/br> 周沖交際廣闊,認為人脈能開拓市場,是一種隱形的財富, 他將這筆財富陸續送給周自恒,教給他人生閱歷與經驗。 “何董事是在美國那邊搞投資的?!敝軟_吸了一口煙,然后嘿嘿笑了一下,抓了一把頭發,“爸爸也是最近才和他相熟的?!?/br> 鑒于何董事到底幫了他一個大忙,雖然這個忙沒有幫到底,周沖還是在兒子面前夸了夸道:“何董事是個好人,你以后見面可以叫他何叔叔?!?/br> 周自恒點了一下頭,在父親面前直言不諱地補充道:“何叔叔還是個演技派?!?/br> 此話一出,周沖更加不好意思,臉上掛著的笑有點討好,邁著小步子往兒子這邊挪了挪,還偷偷瞄著周自恒的神情—— 瞄一眼又移開,再瞥一眼,又移開,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學生,害怕教導主任的懲罰。 周自恒配合地裝出沒有發現他偷看的姿態,視線穿過街巷,俯瞰周遭建筑。 商貿圈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北京的這一方天地人口密集程度居高不下,而露臺鬧中取靜,偌大的平臺只有父子二人。 他看上去好似是在打量附近的寫字樓,周沖撣了撣煙灰,投其所好道:“你看看這地段,是不是挺好?” 周自恒果然上鉤,回復說:“山海的租金肯定很貴?!?/br> 他想起薛元駒的那一句話——【租個十天半個月,也是花錢如流水?!?/br> 周沖比薛元駒想象地更加財大氣粗,他和兒子兜底,夾著煙頭擺手:“什么租金,你老子把這兩層都買下來了?!彼臼窍胭u弄炫耀,但忽而又想起什么,語氣低沉下來:“本來想著買了,能送給你做辦公室的……” 然而他的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未等他開口相贈,便已準備妥當。 攀比是人性的本能,周沖本就是個大俗人,因此也落入其中。 周沖與人攀比爭奪,很少有輸的時候,比房子、比車子、比金錢、比地位,他都能拔得頭籌,而因此沾沾自喜;但他并不會與旁人攀比兒女。 周自恒叛逆之時,交好友人紛紛夸耀自己兒女乖巧懂事,周沖只是笑; 周自恒上進好學之時,公司上下無不溜須拍馬,周沖也只是笑; 等到了周自恒創下微言,展露崢嶸之時,連點頭之交都拍手贊嘆,周沖還只是笑。 并不是他不喜悅,也并不是他不在乎,而是周自恒無論是何等模樣,有何等成就,對于他來說,就只是他的兒子罷了。 周沖撣了撣煙灰,側身想摸摸兒子的腦袋。 但他伸出手才發現,周自恒如今長得已經比他高了許多了。 “你們大學的伙食真好啊……”周沖收回手感慨。 好多年以前,周自恒還只是一個沒有名字,可以被他抱在懷里的,小蘿卜頭大的奶娃娃,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像棵大樹一樣,高得不像話了。 “不是伙食好,是你的基因優良?!敝茏院闼於拖骂^,抱住了他的父親,“你一般都會這么說?!?/br> 對,周沖都會這么說,他和兒子血脈相連,兒子好就是他好。 周沖心里說不出的滋味,最后只化成了一聲笑。 他再次抬手,摸了摸周自恒的頭發,發頂有些硬,是一直未曾消弭過的一小撮呆毛刺著他的掌心。 “爸……” “嗯?” 一句“謝謝”到底沒有說出來。 周沖煞費苦心導演一場戲劇,找好演員與劇本,小心翼翼地維護他的自尊心——周自恒再度抱了抱他的,不再年輕,已經開始衰老的父親。 * 這一場風投到最后,換成了周沖與微言簽訂合約,合約內容有所改動。山海重新為微言估值,市值一億六千萬美元,融資兩千四百萬美元,拿下15%的持股比例。 得到山海如此看好,岑嘉年心花怒放,一改之前“皮包公司”的差評,在周自恒面前替山?;鹫f起了好話:“這家公司真的有眼光,慧眼識英才。他們既然投了這么多錢,那一定是能解決關停的問題了?!?/br> 微言將迎來曙光,真正雨過天晴。 鐘晨也喜氣洋洋,忙不迭點頭,贊同岑嘉年的話的同時,再次強調:“我就說了,這是第一家看中我們的風投,肯定是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