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孟芃芃筆尖停頓了一會,在演草紙上劃出一道很長的痕跡,之后翻了一頁,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好像是這樣沒錯?!?/br> 從這樣一個晴朗的八月上午開始,高三正式拉開序幕。也許是勉勵起了大作用,也許是學生開竅,第一個學期過得平穩又踏實,像是一艘滿載的航船,行駛在寬廣海面,彼岸一點點顯露真身。 屬于明玥的彼岸來得更早一些——第二年的一月初,全國藝考來臨。 明玥和周自恒要進行一次短暫的分別,她要去往北京應考。一切行程打點好,明岱川把工作交付給副手,江雙鯉向南城大學請了假,一心為了明玥的藝考服務。 她的目標是北京舞蹈學院,教授她多年的寧老師綜合考量,認為北舞的古典舞系是古典舞中的翹楚。 江雙鯉提前一周帶著明玥住進北舞周邊的酒店。 才剛剛進入一月,鋪天蓋地的大雪就已經將京城淹沒,雪花搓綿扯絮,從香山而下,覆蓋八達嶺長城。 下雪了,好冷。 明玥站在房間里,沒敢開窗,對著玻璃吐了一口熱氣,瞬間凝結出一塊白霧。明玥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玻璃上畫出許許多多小月亮。 沒有陽光,鏡子里影影綽綽反射出她的臉龐。 已然上了些妝,換了舞蹈服裝,單薄的輕紗布料并不能抵御寒冷,在外頭裹了一件長及腳踝的厚大羽絨服。 “小月亮,好了嗎?要出發了?!苯p鯉輕輕敲了敲明玥的房門。 明玥應聲:“好了好了,馬上來?!?/br>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做了個打氣的手勢,又深呼吸幾口氣,拉好羽絨服的拉鏈,推開門。 她有一張艷若桃李的臉蛋,不飾雕刻,就已然十分出彩,如今只是輕描淡繪,便又顯出十二分的好顏色。江雙鯉為有這樣一個女兒而自豪,一面覺得女兒嬌俏可人,一面又覺得女兒長得實在是太快了。 好像上一個瞬間,她才把小月亮送去舞蹈學校,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把要小月亮送去專業學校復試了。 今日是北舞的復試。兩日前的初試明玥通過得十分輕松,但今日的復試,明玥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也許是今日雪下得太大,天實在太冷,明玥并不能完全松開筋骨,達到自己最好的狀態。 京城路面積了一層厚厚白雪,有工人撒鹽除雪,破開一條干凈大道。 “比南城的雪下得要大一些?!泵鳙h等在舞蹈學院外,這么和江雙鯉以及明岱川說。 “可能你以后就要習慣北京的天氣了?!苯p鯉再次替明玥拉了拉拉鏈,明岱川則認認真真地站在一邊,并沒有多說話,而是替明玥擋去了大多數嚴風。 南城的雪屬于江南的雪,紛揚中帶著詩情畫意的秀美,每一處皆可入畫;京城的雪則更加莊嚴肅穆,也更為豪邁壯麗,氣候也更加嚴寒。 明玥只是望見雪,就想到南城,想到城里的周自恒。 她來到京城十日,就下了十日雪,每一片落下來的雪花都迫使她想起周自恒。 為了全身心地投入藝考,他們之間只有很少的兩三個電話,每一次,也不超過十分鐘。明玥不曾真正離開過周自恒,包括去英國巡演,每一晚都會有他一個電話哄她睡眠。 明玥這時候,真正嘗到了相思的滋味。 抽簽順序明玥排在偏后,等待的功夫讓她身體寒冷僵硬,這時候更考驗學生的耐心和素質,江雙鯉和明岱川已經被攔在了警戒線以外。 被帶進考室以前,明玥再次朝外頭望了一眼。 漫天都是撲簌簌的大雪,陰云遮天蔽日,鵝毛大的雪片阻隔視線。明玥已經看不清父母的模樣和身影了。 古典舞方向復試分為三個項目,分別是基本功及技巧技術測試、自選片段表演、以及最后的口試。 考室兩面都是鏡子,一面坐了考生,面試評委坐在臨窗一側,磨砂玻璃全部封閉,無端就營造出一種壓抑和緊張的氣氛來。 明玥也確確實實很緊張。由于身上寒冷,筋骨未有完全舒展,在第一項基本功上,雖沒有出差錯,但顯得有些僵硬。 評委老師有輕微的皺眉,明玥的心往下沉了沉。 這意味不好的結果,如果她繼續發揮失常的話。 盡管整間舞蹈室都開著暖氣,但明玥的身上依舊有些僵冷。她努力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為自己打氣,但單薄的舞衣并不能讓她回暖。 “你的自選表演是?”一個年長一些的女老師柔聲詢問,并在這時候往后靠了靠,拉開了一點窗戶,似乎是想透透氣。盡管外界空氣很涼,但暖氣房間有些逼仄。 “《梁?!??!泵鳙h回答。 這是一曲考究功底的獨舞,要靠身形韻致訴說纏綿、相思、以及化蝶重逢的喜悅。寧老師希望她能靠這一曲驚艷眾人,但明玥想,她今天可能會讓人失望。 音樂前奏響起之后暫停,按照規定,她有一分鐘的準備時間。 明玥擺好開場勢,抬頭。 正對著開了的玻璃窗。 依舊在下雪,漫天都是雪片,純白一片延綿開,像是一條委迤的哈達。 周自恒穿著一身黑衣,站在雪地里,拿著藍色的熒光棒對著她揮舞。 這場京城的雪,突然一下,像是下在了江南。 雪勢都溫柔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69章 十六君遠行(五) 第六十九章. 周自恒是怎么來到京城的呢? 這其中的方式方法, 是他并未曾考慮過的。 教室里少了一個明玥, 周自恒的世界里就少了一個月亮。 他的自行車后座徹底空置。每日清晨, 明玥不會嘰嘰喳喳和他談天說地, 不會迷迷糊糊背誦課文;每日夜晚,也不會有她丁丁當當唱歌,悠哉悠哉晃著小腿。 很快, 南城也下了雪,雪小, 只有指甲蓋一點大,用手接著像是接了一塊絨毛在手心。南城的冬天并不十分冷, 至少比京城要暖和得許多。 那明玥一定會冷得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 像一只冬眠的小熊。 周自恒這樣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她還沒有在寒冷的天氣里離開過他呢?她早上還會不會喝的上熱騰騰的豆漿?晚上能不能喝上香甜甜的木瓜牛奶?她會吃得好嗎?在路上會不會因為不看路而摔進雪地里? 他有太多太多的顧慮和太多太多關于明玥的胡思亂想。 關心則亂。 周自恒收到了來自明玥的短信, 她因為通過初試而高興, 又因為接下來的復試而擔心。 好像又回到了幾年以前,她第一次參加正式的大型比賽, 一面歡呼雀躍,一面緊張憂慮。 周自恒想陪她復試。 但因為強降雪席卷北方, 航班次數削減, 而又臨近年關,返鄉人數激增, 他并沒能訂到機票,也沒能訂到已經滿載的火車票。 而也因為年關,周沖外出出差, 不能給他提供幫助。 所有的交通方式都被堵住,周自恒甚至想自己能變成真正的美人魚,從京杭大運河溯游而上。 游斷尾巴,也沒有關系。 “我要去北京開會??梢暂d你一程?!碧K知雙這樣告訴他。蘇知雙給他送來新的復習資料,相較于并不了解教育的周沖,蘇知雙在這一方面,顯然更有經驗。周沖覺得周自恒太辛苦,甚至有過勸周自恒放棄的念頭;蘇知雙則更能冷的下心腸。 周自恒對蘇知雙的情感很復雜。 但此時此刻,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讓他幾乎要跳起來吶喊。 “開車去,可能會需要一晚上,有點辛苦?!碧K知雙講清弊病。 周自恒并不介意,當天下午就收拾東西,請了假,隨蘇知雙一同出發。 顛簸了一夜,上高速又下高速,周自恒蜷縮在狹窄的后車廂,昏昏沉沉入眠,夢里似乎有人替他蓋了被子。 等到醒來,已然入京,雪花從指甲蓋大變成手掌大,整片北國,皆被冰封,萬里都在飄雪。 蘇知雙似乎一夜沒有睡,脊背依舊筆直,但整齊的頭發松散開來一些,碎發落在她西裝上。 “是不是……”你替我蓋了被子? 這一句話,周自恒始終沒能問出口。 他最后選擇了沉默,相顧無言,一路到北京舞蹈學院。 下了車,周自恒四處搜尋。 “找熒光棒嗎?”蘇知雙跟在他身后一米遠。 周自恒愕然,回頭。 蘇知雙從車座柜子里拿了兩根熒光棒出來,幽藍色,依舊發著淺淡的光。 周自恒抿著唇,沒有接。 蘇知雙把熒光棒遞到他手里:“我其實收過你的熒光棒,現在算還給你的?!?/br> “什么時候?” “南城市舞蹈大賽?!碧K知雙說,“那時候你和明玥都還很小?!?/br> “所以陳修齊也是在那時候第一次看明玥跳舞?!敝茏院惴磻^來,“他在情書里說,英國那是第二次?!?/br> 他并沒有質問的意思,也沒有咄咄逼人,只是認真地在敘述一個事實。倉促過了一夜,他的臉上并沒有顯出疲態,也許緊張的復習讓他習慣少睡眠,也或許是年輕人精力好的緣故。 蘇知雙看著他漆亮的黑色瞳孔,許久,點頭,說了一句:“嗯?!?/br> 她點頭的時候,碎發從額尖飄下來,沾了一點雪,有一點柔和。 周自恒把兩根熒光棒放進了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也在許久的沉默之后,說了一聲:“謝謝?!?/br> 北舞的招牌鍍了一層金色,邊沿落了積雪,家長排成長隊,等在警戒線以外。周自恒一一尋過去,便尋到明岱川與江雙鯉,他們是一對般配且出色的夫婦,在人群中打著一把傘。 周自恒從這樣一幅畫面,悄悄地想著他和明玥的將來。 驚訝顯然大過驚喜。明岱川或許一點也不驚喜。但周自恒到底從江雙鯉口中知道了明玥的復試序號和大概時間。 明岱川和江雙鯉在焦急等待,周自恒也等了一陣,時間一份一秒過去,道路上剛清理的雪花就又堆積掩埋地面。 周自恒并不想做這樣漫無目的的等待。 他有一張極其好看的臉,又有一身常年翻墻練就的好身手,被誤認為也是考生,在幾個留校學生的指引下,很快尋到了考室,但這時候明玥已經進入考場。 考室設在一樓,進不了門,但窗外是一片開闊空地。 透過影影綽綽的磨砂玻璃,他能依稀瞧見里面的光景,也能聽見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