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她也不再像往前時候,在車后座嘰嘰喳喳地同他說話,那些小女孩家家覺得可樂的新鮮事,她也不會拿來同他分享,連細白的小腿都不晃蕩了,安安靜靜地坐在后頭。 他找著話題,一門心思想撬開她紅都都的小嘴巴,她也不搭理,抿著唇,偶爾回答一句“嗯”,他只能看到她纖細白皙的脖頸彎著,黑色的長發遮住她一張小臉。 她每天都把外套扣得緊緊的,到最上面一??圩?,周自恒換了不知道多少個角度,也沒能看清她內里小衣的花紋顏色。 就這短短的幾日,她的臉蛋沒有變,身姿沒有變,頭發上的香味也沒有變,但她卻變得不愛理他了,遠遠地看見他,就會繞道走,背挺得直直的,周自恒就看著她打著卷兒的長發在腰際跟春藤似的搖晃,勾得他心里酸酸的,澀澀的,打架都沒有平時力氣大了。 但變了也有變了的好處吧。 周自恒發現,明玥總偷看他,或者是課上不經意地往后瞟一眼,或者是在樓梯口,隔著走廊遠遠地望一會,又或者是他載著她上下學,她盯著他的后背發呆。 明玥偷看的功夫還沒學到家,常被他抓包,她那時候會臉頰通紅,眼睛含了水霧,忽閃忽閃地挪開,周自恒心里像擱了一只小鹿,胡亂地跑來跑去,頭上的呆毛都翹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只想再喝兩杯牛奶,壓壓心頭冒出來的熱氣。 她上課時,他能看見她纖細的背影,和一小片側臉,他只是專注地看一會,她的臉上就會升起紅云,唇色都被襯得更嫣紅,花瓣一樣,她還是背對著他,背部繃直,但周自恒就是知道,他的小月亮是害羞了。 他的每一句夸贊和每一聲口哨,都變成她臉紅的信號,好似是這個春日里,最美好的繁花似錦。 這樣一面冷一面熱的,讓縱橫霸道的周少爺是百思不得其解,讓他備受其苦的同時,又甘之如飴。 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心底告訴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長假前的最后一節課,頗有些熱鬧,班主任在講臺上吩咐作業和注意事項。 孟芃芃在明玥的桌子上輕輕敲了敲,突然而至的聲響不大,卻讓明玥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 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歪著頭笑著看孟芃芃:“怎么了?” “你的臉,很紅?!泵掀M芃寫題的速度沒有變慢,一面聽老師囑咐,一面迎戰題海,還有心思同明玥說話,她的腦袋里有無數的資訊交匯,卻能飛快地做出反應,“是很熱嗎?” 明玥心里虛,忙用手遮掩著臉頰,上頭guntang的熱度,她不用看鏡子,也知道有多紅。一層偽裝被戳破,明玥只能敷衍過去:“可能吧?!彼w彌彰,“只是被曬的,待會就好,待會就好?!?/br> 孟芃芃再看她一眼,見她沒有半分解開外套的意思,但還是點頭。 理智精明的同桌放棄追問,這讓明玥小口地舒了一口氣,但臉上的紅云始終沒有褪下去。 因為周自恒在看她。 教室里開了風扇,徐徐的清風企圖吹散熱度,陽光卻鍥而不舍地射進窗來。 但夏初的陽光遠沒有周自恒的目光晃眼,相隔幾米遠,他就這么望著她的背后,仿佛有源源不斷的熱度滲透她的校服,再炙烤她的后背,熏得她臉紅心跳。 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他定是一只手支著下巴,一只手在桌上敲擊,墨黑的眼睛里有明晃晃的流光。 ——和她偷看時候一般模樣。 他往日里也??此?,她都不曾有這般的情緒,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明玥想,大概是從她意識到,她的周周,從童年的玩伴,變成一個高大的男孩開始的吧。 周自恒一直看著她,好似看不厭也看不累一般,明玥忍不住回頭,只這么一小下,目光便和他的交匯,他心情極好地勾起唇角,支在下巴邊的手,也抬起來,對著她揮了揮。 他似乎很驚喜,神采飛揚,工整綺麗的五官柔和得不可思議。 明玥飛快地收回視線,用手捂著臉,她的手心冒了汗,風扇底下吹著便涼了,同面上的熱度形成鮮明對比。 “在為舞蹈比賽緊張?”孟芃芃看她櫻桃紅的嘴巴緊抿成一條線,酒窩都陷下去,不由問道。這是孟芃芃思來想去,最能解釋明玥魂不守舍狀態的原因了,她那日聽到了周自恒言語,對比賽的事知曉一二。 明玥頓了一下,遲疑地點了一下頭,思量一番,又認真點頭:“對,我是在為舞蹈比賽緊張?!彼蛔忠痪涞刂貜土艘环?,在說服孟芃芃的同時,也在盡可能地說服自己。 孟芃芃好似信了她的話:“那你別緊張?!彼蟾攀菑膩頉]有安慰過人,言語生疏滯澀。 這樣單薄無力的話語也很讓明玥感謝,她對著孟芃芃說了聲謝謝。 孟芃芃低垂眉眼寫字的模樣極沉靜,只是清秀的五官中和書香氣質,齊肩短發,如同民國舊影里走出來的少女。明玥被她的沉靜感染,幾乎想把堵在心口難以排解的心緒說給孟芃芃聽,但她知道,孟芃芃是給不了她答案的。 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學業上,兒女情長與她半點不沾邊。 最后一堂課結束,學生興高采烈地離校。 周自恒去車棚推車,明玥立在校門口等他。 “明玥?!卑讞詈八?,寬胖的身軀如同小丑魚一般,在人群中來去自如,很快就到了她身邊,他喘著氣,明玥遞給他一顆巧克力,他一雙小眼睛立馬發出了亮光,精神抖擻。 “怎么了?”明玥道。 白楊捧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再放到鼻尖下嗅嗅,一口包下去,道:“明玥,你別再不理老大了,老大這兩天都快罵死我了,下午為了守著你,也不帶我去酒吧喝酒,我都快悶死了?!?/br> 他是個極龐大的圓球,此刻捏著衣角,小聲地同明玥抱怨。 “明玥,是不是最近老大做錯事,惹你不開心了?你告訴我,我再轉告他?!卑讞畛蛑?,“老大說,他絕對會知錯就改的?!?/br> 明玥看他結結巴巴的模樣,轉而一笑:“這是周周讓你來問我的?” 白楊捂著嘴,為難地笑了笑,沒敢點頭,但也沒有否認,抓耳撓腮,極其糾結。 她要怎么說?周自恒對她沒有半分不好,只是她自己的問題。 白楊自知任務失敗,垂頭喪氣地走回車棚,一張臉苦巴巴的,明玥隔了三米遠,都能聽見他大如雷的嘆氣聲。 “慫貨!”周自恒蹬一下單車,滑出一條直線,瞪了白楊兩眼,道,“回去吧回去吧,還是我自己去問?!?/br> 明玥對他忽冷忽熱的,著實把他憋得不行,也就是明玥,他能忍耐,換個旁人,他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伤惚锪巳?,他實在忍不下去了。 他還是穿一身黑色衣服,換了輕薄的短袖,抽條的身形筆直,如同南城滿山亭亭的竹。 他停在明玥面前,周遭人群已經稀疏,望著她的臉半晌,一肚子的話又被按下去。 倒是明玥主動同他解釋,“我沒有不理你,我只是因為舞蹈比賽緊張?!彼@般快的搶答,好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掩飾。 饒是周自恒見多識廣,此時此刻,也無法理解小姑娘千回百轉的心思,況且他向來對明玥的話深信不疑,自然是信了明玥的解釋的。 幾日來的忐忑被她一句話驅逐,好似一瞬間,天空一碧如洗,透出琺瑯瓷般的油藍。 周自恒笑了起來,如玉淬般的臉暈開濃墨重彩的綺麗,他倚在自行車邊,認真又焦灼的問她:“真的只是緊張嗎?”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在周自恒面前撒謊,明玥心里在打鼓,她舔了舔干澀的唇角,道:“真的只是緊張?!?/br> 她望向周自恒,他聞言笑得更璀璨了,陽光為他打上一層金邊。 他湊了過來,道:“那我陪著你,你還緊張嗎?” 他語氣突然變得溫柔,好似捐捐的春泉,流淌進秦淮河里,明玥有一瞬間恍惚。 “我去給你加油好不好?”周自恒頗有些不好意思,又帶著請求的意味,“就我一個,我想去看你比賽,陪著你?!?/br> 他的眼睛像是澄明的天空,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明玥心跳好似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點頭。 得了她的應允,周自恒驕矜地仰起頭,興奮地吹了聲口哨,道:“嘿,姑娘,別緊張,你長這么漂亮,隨便跳跳都是前三!” 他說的那么篤定,周遭都變得寂靜下來,恍然間,明玥聽到自己心頭,有花突然綻開的聲音。 ☆、第31章 羞顏未嘗開(二) 第三十一章. 掰掰指頭數著日子, 留給明玥準備舞蹈比賽的時間并不多。 她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和認真, 一遍遍對著鏡子練習, 每一個動作, 每一個身位,每一個表情,她用嚴苛的態度謹慎對待。 周自恒翻越陽臺而來, 靜靜地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一條腿曲著, 左手支在膝蓋上,右手拿著一瓶牛奶, 半倚著門框, 專注地看著。 他這兩年在南城一中沒學會什么,倒是練就一身翻墻的好本領, 運用在翻陽臺上, 也是駕輕就熟。明周兩家本就離得近,陽臺對靠著, 他不過輕松一躍,就到了想念的姑娘的身旁。 少爺做這偷入青梅花房的無賴事, 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他本事高超,又哄的明玥不告狀, 加之舞蹈室有隔音層,縱使明岱川為人謹慎小心,也從沒察覺過一絲端倪。 周自恒安安靜靜地看明玥跳舞, 他并不懂舞蹈,更看不懂古典舞身姿韻味、手勢動作的含義,但他就是覺得明玥跳來好看,好似周沖高價拍來的仕女圖上走出的美人,盈盈裊裊,聘聘婷婷。 以周小少爺的性子,很少有能靜下心的時候,他同周沖一樣,性格外放,又有些乖張,冒險的因子在血脈中激蕩。而明玥跳的古典舞極雅,講求如云如水,連配樂都是清凌凌的,周自恒挺不待見這些所謂高雅的藝術的,但就是因為跳舞的人,讓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周自恒有時候都覺得,明玥這姑娘從小就在給他下毒,要不他怎么就這么死心塌地地覺得明玥好呢? 舞蹈室開著強光,每一面鏡子都印照出明玥的身影,她在跳《春江花月夜》,是為決賽準備的獨舞,她穿練舞的淺碧色紗裙,衣料輕煙一樣,襯得她腰肢格外纖細。 明玥做了個下腰的動作,大抵是真的有天賦,又練習多年,她的腰軟地像是沒有骨頭。 周自恒手心有些癢,握著牛奶的手收緊,他莫名就想到了傳說中能掌上起舞的趙飛燕,那是漢成帝的妃子,以美貌著稱,一顰一笑都牽動人心。 趙飛燕如何,周自恒并不知曉,但他想著,要是明玥這時候對他笑笑,他大概真的會撲到她的面前。 明玥正跳到曲子的后半段,做了個美人臥榻托腮的動作。 她將周自恒當成了觀眾,對著他笑,眼睛還欲說還休地眨了眨,抬起手臂,手指勾纏。 夢想成真。 周自恒有些小激動,幸福來得太突然的興奮讓他一時間忘卻了她是在跳舞,站起來,不過三兩步,就站到她的面前,再屈膝望著她。 等到要開口時,他突然反應過來,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頂的呆毛。 “你這是要做什么?”明玥撲赤一聲笑出來。 周自恒臉皮也是厚,喝了一口牛奶,惡人先告狀:“不是你叫我我過來的嗎?你這樣——”他學著明玥的眼神,眨了兩下,再動動手指,逗小狗似的食指彎曲又伸展,“然后我就我過來了啊?!?/br> “我的動作哪有你這么夸張!”明玥氣他不講道理,“我跳的很含蓄的好不好!” 含蓄嗎?周自恒倒真沒看出來,但看她皺著眉頭不悅,只能妥協道:“對對對,行,明姑娘你最含蓄?!?/br> 他做出投降的無奈動作,明玥也拿他厚臉皮沒辦法,她理了理裙擺:“被你打斷了,又要從頭開始了?!?/br> “什么從頭開始,咱別練了,別練了?!敝茏院惆醋∷绨?,讓她坐下來,自己起身從墻上拿了帕子,又把音響調小,“既然打斷了,就好好休息一會?!?/br> 明玥坐下來,緊繃的一根弦就松弛了,細微地喘氣,從周自恒手里接過帕子,擦了擦汗。 她胸膛有青澀的弧度,起伏間愈發明顯。 周自恒別開眼,又從墻邊拿了一瓶水遞給她:“都累成小哈巴狗了?!彼财沧?,湊過來,“咱們打個商量成不?你看你都跳這么好了,再練下去,簡直不給別的選手活路啊,你就歇停會,早點休息?!?/br> “你說跳的好就跳的好???你又不是評委?!泵鳙h難得埋汰他,推開周自恒湊過來的臉。 “當然啊,我都說跳的好了,評委要是看不上,那就是他眼瞎?!敝茏院泐H得意,還捏了捏明玥的下巴,“聽話,啊?!?/br> 他的聲音低沉,哄人的話語由他說來,格外溫柔,好似一壇酒,叫人醉溺其中。明玥耳尖紅透,有一瞬間的恍惚,心間一團火燒著,讓她止不住地往嘴里灌水,不多時,便喝了一整瓶下去。 “就這么渴???”周自恒挑挑眉毛,“出了那么多汗,不渴才怪?!彼皇沁@么說著,眼睛四處看了看,給她找水。 明玥這幾日練得用功,舞蹈室飲水機空了也忘了說,周自恒看了看閉著的房門,皺著眉頭好一會,到底不敢下樓打水。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最怕明岱川,在這位長輩面前,他常常威風全無,走路都不敢散漫,說話也不敢大聲,畢恭畢敬地對著明岱川,就差沒鞠躬行禮了。 “我不渴?!泵鳙h聲音細細糯糯的,在周自恒聽來完全沒有什么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