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醫者講究求實,理應如實相告。顧老沉吟半晌,謹慎道:“老兒不敢隱瞞,尊夫人的情況,的確頗為兇險?!?/br> “怎么個兇險法?”晏逸初聲音凝滯。 “尊夫人高燒得很重,必須盡快降溫!否則,恐怕有性命之憂!另外,另外”他看著面色晦暗的晏逸初,不忍道:“晏爺要有個心理準備,依老兒初步的診斷,尊夫人有可能染上了肺癆?!?/br> 晏逸初大驚失色,但覺透心的涼意,急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肺癆?!不治之癥!必死之癥! 顧老同情的看著他,接道:“晏爺,只是有可能,并未確診。一切須得尊夫人高燒退去,方能一清二楚。老兒之所以提前妄言,實乃此癥極其險惡刁鉆,有非常大的傳染性,切不可掉以輕心,需防患于未然,早做準備?!?/br> 語畢,他接過隨從遞過來的醫用面罩,給了晏逸初一個,自己也戴了一個。孰料,晏逸初只是看了看手上的面罩,便隨手放置于榻前的小杌子上。明擺著不想戴。 “晏爺!”顧老想要勸說, 晏逸初搖頭低聲道:“多謝老先生,只內子身在險處,身為她的夫君,我又怎能撇開她,獨享安泰?!?/br> 他走南闖北,去過很多的地方,見過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肺癆病人的慘狀,他自是了解。有條件的富貴人家,會為病人多加強營養,調理休息來延長患者的生命。 而窮人則只能等死,除了自生自滅,別無他途。 但不管是窮與富,有一點是相通的,那就是人們都會象防瘟疫一樣的,提防著肺癆患者。勢必要將他們隔離起來,而病人最終無一不是,極度悲慘的死去。不過是時間的長短有別罷,最短三,四個月,最多三年。 他望著呼吸微弱躺在床上的寧兒,那潮紅的小臉,一股尖銳的刺痛襲上心頭,真真痛斷肝腸心如刀割! 幾乎沒有猶疑,他便下了決心,無論怎樣,他都會陪著她,不管她得不得肺癆?便是得了,他也斷然不會任她一人忍受隔離的苦楚。 雖不能以身代之,解了她的痛,但他可以陪在她身邊,陪著她痛。大丈夫說話當一言九鼎,他說過,要做她的天,關鍵時刻又怎會棄她于不顧。 他知道他有他的責任:家族,娘親,馨兒??梢粋€男人若是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背棄承諾絕了情義,又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既然事到臨頭,他自不能躲避,見招拆招接了便是。 聽到他的話,顧老大夫很是動容,只道他用情深厚,哪里想得到,已然矢志不渝生死相許。真個患難見真情!如此重情重義的兒郎,當世罕見,實在難能可貴! 多少夫妻同甘不能共苦,不說生死考驗,單是遇上棘手的難處,便離散各自飛的亦不在少數,比比皆是。 “易尋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晏爺對尊夫人的一片赤誠,委實令人感動?!鳖櫪嫌芍再澋?。 聞言,晏逸初微微扯唇,表情淡然。他也不知道,他會愛一個女人到這樣的程度。 馨兒失蹤,他擔心憂慮;母親突然暈厥,他焦急恐慌;而眼見到她這副情狀,耳聽得顧老之言,他卻覺得心碎! 第72章 釋懷 親眼所見了晏家少主對少夫人的情意, 顧老大夫咽下了,原本打算建議晏逸初尋個丫頭,專職照料這位少夫人的念頭。 晏逸初在仔細聆聽了顧老交代的關于退燒, 需要進行的具體舉措后,將顧老送了出來。讓晏海護送其回客房, 并將找尋馨兒的事,暫時全權交托給了他。如此憂患時刻, 晏海自是沒得二話, 責無旁貸。 至于他自己,一切都要依寧兒的病情,方能定奪。 舒念寧的病情沒有確診,晏逸初不想過早的吐露出去,擾得人心惶惶。只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入主屋。 隔鄰的晏母已經醒轉,聽得這一番動靜, 亦然焦心。她是不喜這兒媳, 但也真心期望兒媳能平安康泰, 活得長長久久。 兒媳可不能有事!她要真死了。。兒子這克妻的名聲只怕。。。 晏母唉聲嘆氣,心道:菩薩果然是不愿饒過晏家, 而今諸事不順, 不正是惹怒了菩薩引來的災禍嗎? 晏逸初遵照顧老所言, 不時更換著舒念寧額頭上的濕布巾,給她燒得干裂的嘴唇蘸著水,一遍遍為她擦干冒汗的身子。 到了半夜,舒念寧卻仍然高燒不止, 且開始說起了胡話:“mama,mama,我想你了,mama,我想回家,想回家……”她的聲音象拉著風箱,呼呼的喘。 晏逸初摸著她燒紅的臉,心疼萬分,又疑惑她口中所喚的“mama”是個什么意思?是她家鄉的方言嗎? “ma—ma,ma—ma……”他折著眉頭,跟著重復的念叨。心里揣測莫非是自己聽錯了,抑或者是她燒糊涂了,也許她是想喚“嬤嬤”,想喚謝嬤嬤。她自來與謝嬤嬤親近。聽著她不停囈語著“想回家”,他只覺一顆心都要化了,憐意盈懷。 毫不避忌的,他貼上她的臉,面頰溫柔的摩挲著她燥熱的小臉,大掌輕輕在她胸&口拍撫:“寧兒乖乖,莫要怕!回家了,咱們已經回家了??!爺的乖乖兒,莫怕,莫怕……” 晏逸初理所當然的認為,舒念寧口里叨念的“想回家”是她遇上暴風雨時,自然的求助與想望?;丶易允腔氐剿麄兊募?。 嗐。。這算不算是錯有錯中~ 許是他清冽的氣息,讓舒念寧發熱的身子感覺到舒適,她在他柔情的安撫之下,漸漸安歇下來。 直到天明時分,她的體溫總算是降了下來。晏逸初松了口氣,心內稍安。長指摸著她還有些發紅的臉,他低喟道:“你個磨人的小東西!”衣不解帶不眠不休,他還真有點累了。 待得卯時方過,晏逸初便急急使人去請了顧老過來。 “老先生您給看看,內子怎地還不醒呢?”寧兒退了燒,卻是昏迷不醒,這讓他還未徹底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晏爺,莫急!容老夫瞧瞧?!鳖櫪洗蠓蛞环\治后,卻是面色大緩。 “晏爺可放寬心了,尊夫人吉人天相,非是肺癆也。只夫人身子羸弱,感染了風寒,到底于肺器有傷,還需好生調理,方可固本培元?!?/br> 晏逸初如釋重負,問道:“那依老先生所見,內子大概什么時辰會醒過來?” 顧老大夫知他是關心情切,其實這會拂曉剛過,還早著呢。 他微微笑道:“晏爺且等著,待過了辰時,夫人自當醒轉。老夫這就去給夫人開方?!?/br> “有勞老先生?!标桃莩豕Ь吹慕o顧老大夫行了禮,他心里著實感激。 舒念寧自昏迷中醒來,聽得耳際傳來細微的淺呼聲。她側頭,怔怔的看著晏逸初酣睡在床頭的俊臉。 他睡著的時候,并不會象一般男人那樣大聲打呼。相反總是非常安靜,非常的乖。 她迷迷瞪瞪轉動眼珠,舉目四顧,好一會才終于確定,自己是回到了霽楓居的主屋。她的視線轉了幾個圈,再次回到晏逸初臉上立定。 她靜靜的瞅他。他斜支著頭睡著,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大半的側顏。濃長的眼睫下有遮掩不住的青影,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吧。她只記得自己最后不支倒地,后面發生什么事,她是丁點印象也沒有。 睡在馨香舒適的床上,雷雨夜的種種仿若一個迷夢。舒念寧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懊惱。終究還是回來了晏府。 “咳咳咳……”輕微動動,她便感覺到汗意,忍不住的咳嗽。而咳嗽使得她的胸口,針刺樣的劇痛,連帶著腦仁兒也抽抽的疼。 她只一咳,晏逸初便立刻驚醒。 “乖嬌嬌,你終于醒了!”晏逸初聲音嘶啞,欣喜若狂。不由分說摟過她,對著她的臉就是一口。 “你干嘛呀,干嘛咬我!”討厭的家伙。。就愛咬人! 她恨恨的推他,她心里還有氣呢!奈何她平常已是小雞力氣,現在渾身酸軟,更是一點力也使不上,可不跟蚍蜉撼樹嘛。 晏逸初起身坐到床上,小心卻不容她抗拒的,將她連人帶被抱起來,圈在腿上。 “小傻子!”他揪她的臉:“你可嚇死爺了!小樣,膽夠肥的!大晚上的,誰準你一個人出去的?還去后山?也不怕狼把你叼走!”為使她長記性,他嚇她~ “哪有狼,你才是狼!”她撇嘴。 他不與她計較~托著她的下巴,湊近道:“乖乖,身上可疼得厲害?” 他不問還好,一問她便委屈得緊,眼圈一下就紅了。 “好了好了”,他慣性的拍撫她的背,柔聲撫慰道:“藥已經熬上了,喝了就不疼了??!乖寧兒,為什么會想到去后山呢?是要去尋馨兒吧?” “你一直守在這里?”她不答,反問道。 “唉!”他嘆氣:“你昏迷不醒,爺能放心嗎?你呀,不讓人省心的小傻瓜,你說說,昨晚上多危險!以后,再不許擅自行動,知道嗎?”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行,可還是很好聽,特別男人的低音炮。 “馨兒爺會去找,你乖乖呆著就好,聽到沒?”見她不答話,他追問道。 原來,已經過去一晚上了。 舒念寧瞧著他疲倦的臉,依然很帥,一向目光灼然的眼睛,此刻微泛著血絲。眼下駁駁青影,下巴亦冒出青青的胡茬。卻有種難言的頹廢的男人味。 這個男人,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勁兒勁兒的。她的心又軟又酸。 “都怪你!”她埋在他懷里,手指拉扯著他的耳朵,滿腔的委屈。 晏逸初挑眉:“乖乖兒,說清楚,你可不能冤枉了你家爺!” “誰叫你不理我!你為什么不理我?你,你”她的淚又下來了。特么的,她都快要變成哭包了。。 系不系戀愛中的女人都會這樣???患得患失,控制不住的矯情! “噓噓噓……”他捧住她的臉,抹著她的淚,柔聲道:“乖寧兒,不要哭!你哭得爺心疼。你倒是說說,爺怎么不理你了?” 他實在一頭霧水,大惑不解。。 舒念寧不吭聲,指控的瞧他。 晏逸初這會不單心疼,頭也疼了。。 唉!女人。。。便是單純若寧兒,也是難搞得很……莫怪乎,人常道:女人心,海底針! 他亦看著她,小人兒,臉紅紅,眼紅紅,小鼻頭也紅紅的,唉喲,真是說不出的委屈,說不出的可憐。好吧,他投降! 他給她調換了下姿勢,將她抱得更緊些。一手撫著她的頭發,一手摸著她的臉,無奈道:“爺的小乖乖,你就別折磨你的爺了,行行好!直接告訴爺,爺到底什么時候沒理你了?” “你真的不知道?”舒念寧狐疑的望著他,真的?假的?細細端詳,他的樣子不象作偽。。天,自己這邊傷心折騰的,他卻全然不知!她這冤的! “就你昨晚出去請大夫時,我叫你,你就沒理我?!毕胂攵茧y受。。她扁著小嘴,淚珠兒在眼眶內打轉。 晏逸初蹙著眉回想,須臾,扼腕長嘆。。 他吁出一口氣,抵著她的額,無限懊悔的言道:“你個小嬌兒!嬌的呀。?!?/br> 他想起來了,那會是有些動怒。當時他心底焦急,馨兒失蹤,娘親又病倒了,他,他,好吧,他承認那一刻,對她是有點怨念。。 心里怨她沒有在他和娘親,叫她停住的時候停下,以致生生氣倒了娘親。 但在去顧府的路上,他逐漸冷靜下來,反省到自己太過苛求了。他的寧兒其實已做得很好,平心而論,娘親也做得過分了。 想著,回去了要抱抱她。誰知,回府就不見了她。再然后,他的心始終在煎熬中沉浮,哪里還記得這一茬。。 想不到,他一時的不當,令他的寧兒無端受了這么些苦楚,他真個悔之莫及。 “是爺不好!委屈了爺的小乖乖。原諒你的爺好不好?爺給你道歉?!彼プ∷男∈?,貼到他臉上,溫聲軟語與她言道。 舒念寧感覺自己很沒出息。。他簡簡單單一句溫柔的話語,便悉數撫平了她之前對他,所有的無措與不安。 “你以后不要再那樣了,我,我會怕!”她垂下頭,小聲道。 “好,爺保證!有生之年,下不為例?!标桃莩趺念^,心疼道:“那寧兒乖,不許再哭咯?!?/br> 舒念寧望著眼前這張俊臉,如斯真誠如斯溫柔。她想,與其終日惶惶擔心未來,不如安心把握現在。只要他在乎她一天,她便愛他一天。 縱然日后有變,她終歸愛過,擁有過。這世上有多少人終其一輩子,也沒有遇到真愛的運氣,不是嗎? 她不再言語,只依戀的偎在他懷里。良久后方問道:“馨兒一點消息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