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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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內侍大約覺得奇怪,卻不敢露出來,只是垂首回稟道:“本草待詔昨夜值守,一早剛出宮,回了瓦官寺?!?/br> 作者有話要說: 蕭侯對皇帝陛下宣戰了,這回似乎不像以前那樣順利??! 花式用完了,只好賣萌求點評,求收藏!新增了專欄和預收,打滾求收藏! 第82章 相知相守 瓦官寺, 這座從前朝建起的寺院曾經歷過戰亂,水淹,火侵。天災人禍之下, 卻最終頑強地留存了下來。 今日它又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只是不知這位貴客將帶給瓦官寺的究竟是劫數, 還是新生。 一身青衣的衛潛就算身無佩飾,輕車簡從, 看起來也非常人。更何況有虎賁衛提前靜街封道, 主持得了消息,一早便率諸僧人迎候于山門之外。 “檀越大駕光臨,實為敝寺榮幸?!被壑胤◣熞训蕉樦?,也見過不少達官顯貴。但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此刻面對的這一位。禮敬之余,實難掩忐忑。 衛潛的態度很是冷淡, 事實上, 他肯親自答話已經是給了瓦官寺極大的顏面?!按髱煵槐乜蜌? 此來只為尋人,毋須驚動其他香客?!?/br> “善哉……”聽得這番話, 慧重法師雙手合十念道, 隨即從身后的隊列中喚出一個沙彌:“正能, 替諸位檀越引路,去楚先生的客院?!?/br> 因治好了慧重法師的眼疾,合寺上下都很敬重這位楚先生,特將一個院落單撥與他居住。那院子雖小, 植了好些竹子,很是清幽。 衛潛眺望著近側的鳳凰臺,沉聲道:“景致倒是不錯!楚向瀾,是你邀了朕來,還不露面嗎?” 隨著“吱呀”一聲,楚向瀾的身影出現在了廂房門口。紅衣似火,容顏如玉?!氨菹氯缂s而至,是臣失禮了!” 宣威將軍檀戎帶了兩隊弩手,此刻見著對方出現,立即一揚手。所有的的弓弩齊齊對準了門邊的男子,鋒利的羽箭在日頭下閃著銀光。 “你的君是拓跋利,無須向朕稱臣?!毙l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發問道:“蕭錦初何在?” 楚向瀾只是笑了笑,他的身材頎長,就這么倚門而立。任誰看了都覺得是位名門公子,絕不會往北狄探子的身上想。 “我烹茶的手藝雖不及尚書令,卻也勉強能入口。陛下何妨進屋來,咱們就著茶閑話幾句,也不算辜負了佳節?!?/br> 衛潛尚未答話,檀戎先忍不住了,呵斥道:“放肆!” 確實是放肆,但他如今有放肆的本錢,衛潛無意與他多做周旋:“你想要什么,大可直說,犯不著故弄玄虛?!?/br> “陛下誤會了,您是貴客,我不過以禮相待而已?!背驗懭允且慌蓽匚臓栄?,只當作是與故友寒暄,絲毫不介懷那幾百支蓄勢待發的弩箭。 衛潛的目光投向他身后那三間廂房,窗戶都閉著,門內影影綽綽,看不出什么來?!坝写吮匾獑??” 似是洞悉了他的視線所在,楚向瀾的態度越發溫和,言辭上半點也不讓步:“陛下若是想見蕭侯,我看便有此必要?!?/br> “陛下,使不得……”見衛潛有所意動,檀戎急忙阻攔。他陪著圣上出宮,已是冒了大不韙。若是再讓圣上與逆賊共處一室,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全家老小的命都搭上也不夠賠的??! 楚向瀾是何等人,聞弦歌而知雅意:“這樣罷,我這屋內也不留閑雜人等。只我與陛下單獨說上兩句,如何?” 說罷,朝屋內打了個唿哨。十幾個編發,穿窄袖胡服的男子手持彎刀,滿含戒備地走了出來,呈扇形分布在楚向瀾左右兩翼。 “笑話,我憑什么信你!” 檀戎若不是顧忌著皇帝,早就發令把這幫人都扎成刺猬了,哪輪得到他討價還價。 “陛下也不信嗎?”楚向瀾攤了攤手,露出了些許無奈。 衛潛不再多言,推開了檀瑋的手臂就向前走去,完全無視他焦急的呼喊?!笆卦谕忸^,若有輕舉妄動,全部格殺?!?/br> 宣威將軍一個沒攔住,只覺眼前發黑。我的陛下呀,您都落到敵營里去了,叫末將還怎么個格殺法?甫接手虎賁衛就遇到了這么攤事,檀戎若是早知今日,真是恨不得在回京路上就把腿摔斷了才好。 饒有興趣地看了眼氣急敗壞的檀戎,楚向瀾優雅地轉向一旁,做了個請的動作,衛潛目不斜視地走過。兩人錯身之間,青衫紅衣,各占半壁,真是世上少見的一雙人物。 房門無聲地闔上,徒留外面的虎賁衛與北狄暗探們對峙。 進門后光線陡然轉暗,衛潛適應了一會才看清了其內的布置。這里本是寺院的客房,自然很是簡素,墻上提了一首詩:棲棲失群鳥,日暮尤獨飛,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 “區區陋作,叫陛下見笑了!” 衛潛看向他的眼光有些復雜,這首詩倒很像是楚向瀾的寫照。父親是中原的鴻臚寺少卿,母親是北狄歌姬。他從出生起便注定是一只失群的孤鳥,不管在中原,還是在北狄,都是異類。 “元亮先生的詩,何以只有上闕,拓跋利未曾許你托身之所么?”衛潛不見蕭錦初,料得這房內還有秘道,左右一番打量之下卻無所獲。 楚向瀾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大可汗替我照顧外祖,我替他傳訊,這本就是樁交易,陛下又何必出言相激?!?/br> “朕來此不是為了聽你剖白的,要審案論罪自有廷尉,蕭錦初何在?”衛潛再次問道,他的心中一直隱隱不安。 這是在京中,蕭錦初一身的本領都是從沙場拼殺而來,又有隨扈。居然會被幾個北狄探子所擒,這件事本身就透著詭異。因此,他不得不來。 隨著楚向瀾輕擊了兩下手掌,房間正中央的一塊方磚陡然下沉,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整個過程寂寂無聲。 “陛下請……”楚向瀾從懷中掏出一只火折子擦亮,率先沿著臺階走了下去。若是旁人見了此情景,說不得還要考慮是不是陷阱。但衛潛素來心智堅毅,既然來了便無回頭之理,毫不猶豫就跟了上去。兩息之后地面再度合了起來,毫無痕跡。 地下幽深異常,若沒有燈火引路,幾乎讓人疑心是前往冥途。狹窄的通道內只能容下一人前行,彌漫著干燥的塵土味。 走了小半刻,眼前出現了一道高大的石門。幾個北狄男子把守在兩邊,見到楚向瀾后忙躬身為禮。 一路走來,衛潛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這條地道的開口極其隱蔽,內部還設有通風孔,絕非短時內能完成。大約是前朝僧人為了避難而開挖的,正巧被這幫北狄人利用上了。 再往里走有一間石室,兩邊各連著一道門,瞧著頗為敞闊。東邊是一張簡單的床塌,西面放置著四張坐席,恰成犄角。 一個北狄女子正用匕首抵在蕭侯的腰肋上,目光警惕地盯著他們。 “先坐罷,”楚向瀾邊招呼著衛潛入座,邊取竹勺舀了三杯茶擱在坐席前?!吧汉喡?,連個桌案都沒有,委屈陛下了?!?/br> 又對那個用紅繩結辮的北狄女子道;“阿燕,你也別太緊張了。嘗嘗中原的嘉茗,在北狄可是喝不到的?!?/br> 被稱作阿燕的女子毫不領情,只是一徑盯著衛潛:“你便是中原的皇帝?我還當是個甚么英雄,原來卻是弱不勝衣之輩?!?/br> “你又是個甚么東西,井底之蛙也配議論天上飛的大鵬嗎?”蕭錦初大怒,若是議論她也就罷了,敢說她師兄簡直就是找死。 那女子也不吭聲,只是利落地將手中匕首一反,撞在她的肋骨上,滿意聽到一聲悶哼。 “阿燕……”楚向瀾當即變了臉色;衛潛的目光陰冷,聲音更是幾乎要凝成冰:“北狄莫不是要向朕宣戰?” 阿燕很是倨傲地掃了楚向瀾一眼,慢吞吞地道:“楚先生,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女人,不過眼下她是人質。若要憐香惜玉,還請換個時辰!” “她已經服了我的軟筋散,沒有反抗之力。若是你敢傷她分毫,妨礙了可汗的大計,你便是北狄的罪人!”楚向瀾也不示弱,把茶盅一擱,立時反擊了回去。 蕭錦初好容易熬過那一陣疼,忍不住冷哼出聲:“假惺惺……” 見她還有力氣諷刺人,衛潛總算可稍放下一點心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氣惱:“蕭錦初,你現在越發長進了。既已落入敵手,還不知道安份些?!?/br> 肋下隱隱作疼,又挨了師兄罵,蕭錦初不禁委屈非常,眼圈都泛紅了??丛诔驗懷壑幸魂嚥蝗蹋骸鞍⒀嗄闼砷_點,她要喘不過來氣了?!?/br> 燕翎是北狄貴族之女,本就不服大可汗器重一個雜種。此時見兩人態度迥異,卻都對這位蕭侯異常關切,更是激起了一時瑜亮之心。 幸好她理智尚存,沒再故意挑釁,只是狠狠剜了一眼楚向瀾:“大可汗派你來中原是辦正事,可不是折騰那些風花雪月的空架子。既然人都齊了,便敞開說話,本姑娘沒興致在這里陪你耗?!?/br> 雖然這話不中聽,但意思卻與衛潛不謀而合。衛潛又看了眼尤憤憤不平的蕭錦初:“楚向瀾,還不開價嗎?”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楚向瀾也就不再強求大家坐下好好商量,拱了拱手道:“陛下爽快,我請二位來此并無奢求,只是想要一紙手諭,與西戎解除婚約的手諭?!?/br> 這還不算奢求……果然,這場聯姻終究讓北狄坐不住了。蕭錦初冷笑了幾聲:“如此說來,蔣澄被伏擊,也是你的手筆?” 楚向瀾對她的態度卻很溫和,仿佛還是宮中那位本草待詔?!鞍㈠\,這是兩國之間的事,我亦無可奈何。只能怪他命中有此一劫罷了!” “好個命中劫數,”不說還罷,他這一解釋蕭錦初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咬著牙道:“你幫著嫡母算計了蔣十郎,搶了我十四妹的婚事,借此從鴻臚寺得到了使團的路線圖,這些都是無可奈何。楚七郎心思縝密,環環相套,我甘拜下風。只是從此你最好夜夜祈告,今后永無相見之時。否則萬一落到我手里,可別怪我的劍不認識你楚向瀾!” 這里頭的糾葛太深,楚向瀾不禁沉默下來。這些事確是他做下的,他不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衛潛唯恐這丫頭一時說順了嘴,再惹來皮rou之苦,出聲制止道:“含章,萬事有朕在,你少說兩句?!?/br> 孰料蕭錦初這回卻不肯罷休了,梗著脖子就頂了回去:“師兄你自己識人不清,還老讓我閉嘴。要是我再少說兩句,你這會已經幫我和楚待詔賜完婚了?!?/br> 實在是這番話讓人無從反駁起,衛潛險些給氣了個倒仰,饒是硬撐住了,臉色也很是精彩,白讓北狄人看了場笑話。 “你們說夠了沒?到底行不行,給個痛快話!”燕翎眼見他們唇劍舌槍,深感中原人做事太不干脆,當即插了進來。 “你們還是早些回草原做夢去罷!”蕭錦初斬釘截鐵地答道。 “我就不信了……”燕翎生就的火爆脾氣,當場又要動手,卻被楚向瀾一個箭步攔住了?!拔艺f過,不許再碰她?!?/br> “誰管你這個雜……”只見燕翎瞪大眼睛就要罵將起來,卻在與楚向瀾的對視中打了個寒戰,自己把后半截話咽了下去。 那個男人的雙眼沒有一點溫度,仿佛看著的不是活人,只是一堆血rou而已。更可怕的是,在下一刻,他已經又變成了那個溫和的模樣,教人無從分辨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片刻的寂靜之后,楚向瀾重新戴起微笑的面具,轉身向衛潛:“陛下,北狄與中原休戰已久,擅起戰端對誰沒有好處。西戎首鼠兩端,妄想一女二嫁,這才惹怒了大可汗。此事與陛下無關,只要您同意取消與西戎的聯姻,大家都不傷和氣,豈非一舉兩得?!?/br> “若是朕答應了你,你們憑什么自信能出得了中原疆界?”大家都不是傻子,昔時楚懷王武關會盟,是為什么被扣在秦地至死不得脫身?也不過是出于輕信二字,衛潛已經猜到了對方的條件。 燕翎終究不肯輸了氣勢,又跳了出來:“那就要靠蕭侯送我們一程了,若是咱們能平安離去,自然不會傷了她?!?/br> 她的眉梢眼底有掩不住的得意,位高如何?權重又如何?就算這個女子曾殺得北狄邊關聞名而色變,如今還不是落在了她的手中。 衛潛的視線一一掃過石室內的這幾個人,其實對方手里的籌碼極少,偏生抓住了他的軟肋。一道手諭換蕭錦初的命,是換,還是不換? “你們是不是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蕭錦初忽然就笑了起來,眼中是說不盡的諷刺:“手諭你們拿去,我也還在你們掌心里攥著。我說,你們該不會讓我把你們送回平城才算數吧?” 燕翎的臉上現出羞惱之色,但因著楚向瀾之前的威脅,究竟不敢再有什么動作。 作為一個將軍,蕭錦初其實很惜命,正是見多了死亡,才懂得生的可貴。但如果這條命是要犧牲國土與百姓來換,她不愿意。 所以,她看著衛潛的神情是前所未有地認真:“陛下,朝廷與西戎的國書已然換過。在此時毀婚,不僅朝臣們不答應,西戎更會因此銜恨。若是因為我一人,致使西境不寧,那是萬死難贖的罪過?!?/br> 話到最后,聲色俱厲。楚向瀾不禁嘆了一聲:“阿錦,你這又何苦?” 燕翎急了,若是衛潛真的狠下心來不受威脅,她們豈不是無功而返。當即道:“若不答應也成,便請中原的皇帝也隨咱們去平城一游吧!” “阿燕,此地何時換了你主事,我怎么不知道?”楚向瀾皺起眉來,若是動了衛潛,中原與北狄的一戰便在所難免了,只有那個蠢女人才會說出這樣沒頭腦的話來。 衛潛的神色不變,還附和了一聲:“她說的不錯,如今不僅是含章,朕也在你們掌中,自然萬事隨你們擺布。其實朕還沒見過拓跋利,有機會見一見也好?!?/br> 他也曾拿過刀槍,帶著大軍橫掃于漠北,比之拓跋氏的少主要早成名十年。如今這點陣仗,實在算不得什么。 “陛下玩笑了……”楚向瀾又狠掃了燕翎一眼,心下卻在盤算怎么打破眼前這個僵局。早先以他的判斷,為著心上人的性命,衛潛肯定是愿意寫這封手諭的。未曾想事到臨頭,油鹽不進的那個卻是蕭錦初。 只是如此一來,勢必難以善了。他們有人質在手,又是易守難攻。難道真要挾持皇帝出逃嗎? 他能想到的事,蕭錦初與衛潛也都在想。一時間,室內竟然靜得落針可聞。 “師兄,”靜默中,最先開口的是蕭錦初?!拔易罱e來想了想,先生給我算的那一卦廉貞坐命應該不大準?!?/br> 這個開場白讓衛潛的心不由一沉:“含章……” “我命中的富貴,是用無數尸首壘起來的,就像吐奴、彭虎、齊皋。坊間傳我克夫,也不是沒有道理。你瞧,每一回你遇上什么倒霉事,不都有我的一份么。也虧得你沒答應娶我,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呢!” 石室內的燈火昏黃,蕭錦初的笑容卻很明亮:“這一回,我便不拖累你了……” 衛潛已經明白過來,但他的速度又怎么可能比得上早存死志的人。于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子,以飛蛾撲火地姿態撞上了燕翎手中的匕首,飛濺出一抹溫熱的紅。 燕翎猝不及防,竟一下松開了手,沾著血的匕首當啷落地。蕭錦初癱軟著往前倒去,正落在楚向瀾的懷中。 “阿錦……”楚向瀾伸出的手在微微發顫,甫一接觸到她的鼻下立時又收了回來,速度之快像是碰到了一塊燒紅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