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帶著幾個人在門口等，笑容滿面迎向從車里下來的年輕靚麗的女人：“小姐，今天這么早——”看見跟著下來的人，臉上的笑僵住了，眼神跟見了鬼一樣，半天才回神，于是笑的更生硬了：“先、先生也回來了?！?/br>
    蘇蘭看著凌沉樓把阿音抱下來，問他：“你帶衣服了嗎？”

    凌沉樓答道：“沒有?！?/br>
    蘇蘭說：“那你上樓換一件呀，在家里總可以不扮和尚了。對了，幫阿音也換了——我給他買了好幾套衣服，放在他房間?！?/br>
    張姐察言觀色，對后邊的人說：“你去收拾小少爺的房間，還有你，上去看一看先生的房里——”

    “先生的房間就算了?！碧K蘭轉身，打斷：“他當然和我一間?！?/br>
    張姐尷尬的附和：“對，對?！?/br>
    蘇蘭偏過頭，看著神色有些不自在的男人，虛心的征求他的意見：“是不是？”

    凌沉樓目不斜視，抱著阿音往里面走：“隨便?！?/br>
    “隨便？”蘇蘭挑眉，在他身后說：“你那么隨便，我今晚還陪兒子呀?！?/br>
    阿音不冷不熱道：“陪兒子是應該的?！?/br>
    凌沉樓頓住腳步，看了她一眼，沉默地點了點頭，悶了片刻，說：“……是?！?/br>
    蘇蘭撲哧一笑，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張姐看著他們的背影，自言自語：“這是要變天了……”

    廚房里的小紅跑了出來，猛地揉了幾下眼睛，說：“哎喲媽呀，我沒看錯吧？那條魚真的回來了？小姐還對他笑嘻嘻的，這是上位的節奏啊?！?/br>
    旁邊的人嘖了聲：“什么上位，人家本來就是正房?！?/br>
    張姐清了清喉嚨，瞪她們：“晚餐準備好了？跑出來干什么，討打？”

    *

    阿音換上印有卡通圖案的童裝，自己穿好了漂亮的新鞋子，抬頭看向穿著襯衫長褲，正在扣袖子紐扣的父親，開口：“你晚上準備把信給阿娘嗎？”

    凌沉樓淡淡道：“這不在孩子應該關心的范圍內?！?/br>
    阿音最煩他這種假正經的樣子，抱著手，冷淡的說：“如果你沒這個打算，那我還叫阿娘陪我睡，我想聽童話故事?！?/br>
    凌沉樓手上的動作一滯。

    “害怕了？”阿音哼笑一聲，小腦袋晃了晃，繼續拿腔作調：“龍性本yin——”見父親容色冷了下來，改口：“你又不是發育不全的巨嬰，憋久了總會得心理疾病，放心，我不會壞你的好事。我勸你盡早坦白，也是為了你好，畢竟夜長夢多——這么瞧我作甚？”

    凌沉樓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流露出極其罕見的、可以稱為慈祥的情緒：“你……如此也算有了為人子的覺悟，我很欣慰?！?/br>
    阿音又哼了聲，避開他的手，走遠了些：“算了罷。我只不過看開了，你想要妻子，我想要母親，也算殊途同歸?！?/br>
    *

    晚餐桌上有兩條紅燒魚。

    蘇蘭一向是很喜歡吃魚的，身體的原主就更喜歡了。

    小時候，她經常用筷子插起魚頭，對著凌沉樓耀武揚威：“看見沒有？你的下場?！?/br>
    結婚后，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怒，她更是每天叫廚房變著法子的做一道魚——紅燒魚，燉魚湯，炸魚，炒魚片……沒辦法真的把凌沉樓剁了做菜，也只能這樣出出氣。

    生了孩子以后，她卻不怎么吃了。

    看見煮熟了的魚，尤其是帶魚子的魚，她總會想起自己生的魚蛋，瞬間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悲傷。

    直到蘇蘭穿越，魚rou才再次出現在飯桌上。

    凌沉樓不喜葷腥，阿音卻吃的津津有味。

    填飽了肚子，他摸摸鼓起的肚皮，低垂眼瞼控訴：“mama，今天有人把我們認成要飯的和尚了?！?/br>
    蘇蘭笑笑：“豈止，還有人把你爸爸認成花和尚?！?/br>
    凌沉樓端起茶杯喝了口，岔開話題：“你……今天找方先生，為什么？”

    樓下人多眼雜，蘇蘭不想說太深，只是笑道：“測一測財運。最近手頭有幾筆大生意?！?/br>
    阿音不以為然：“就這點小事，你讓父親測，他比那老道士準?！?/br>
    “好呀?！碧K蘭捧著臉，笑盈盈的凝視凌沉樓：“大師，我今晚能走桃花運嗎？”

    凌沉樓起身離開。

    蘇蘭看著他微紅的側臉，牽起阿音的手上樓。

    *

    “……于是，王子斬殺了惡龍，救出了美麗的公主。最后，王子和公主結婚了，過上了幸?？鞓返纳??！?/br>
    蘇蘭合上故事書，看見阿音心神不寧地躺在床上，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柔聲說：“故事講完了，阿音想睡覺了嗎？”

    阿音皺起了小眉毛，冷硬的說：“這故事一點也不好，那條龍又沒有傷害公主，憑什么把它殺了？”

    蘇蘭一怔，下意識的說：“它抓走了公主——”

    阿音冷冷道：“沒準是賜婚呢?！?/br>
    蘇蘭有點好笑，親親他的額頭：“傻孩子，沒有人會把公主嫁給惡龍?！?/br>
    阿音繃著小臉蛋：“萬一公主的運氣比較差，龍蛋都生了呢？”

    “……”蘇蘭覺得兒子的想象力太過于天馬行空，嘆了口氣，耐心解釋：“公主一直等著王子來救她，不會和惡龍結婚，也不會生龍蛋……公主是人，惡龍是怪物，他們不會在一起?！?/br>
    阿音煩躁起來：“——這個故事難聽死了，反正我不喜歡?！?/br>
    蘇蘭無奈：“好，那我給你講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br>
    “我不想聽了?！卑⒁艨s進被窩，翻了個身，掩飾面上暗淡的神色。沉默片刻，平靜下來，又問：“mama，你喜歡父親嗎？”

    蘇蘭不假思索：“喜歡?！?/br>
    “你喜歡我嗎？”

    蘇蘭眼神柔和：“當然?！?/br>
    “我和父親比起來，你更喜歡誰？”

    這個問題有點深奧。

    蘇蘭咳嗽了幾聲，轉移他的注意力：“阿音呢？更喜歡mama還是爸爸？”

    阿音漠然道：“喜歡誰也沒用，因為誰也不喜歡我?！?/br>
    蘇蘭一愣，不由感到心疼，嘆了一聲，抱住他小小的身體，拍著他的背脊哄道：“怎么會呢，mama和爸爸都很愛你?！?/br>
    阿音掙扎著縮回被子里，依舊背對著她，聲音繃緊：“你走吧，我要睡覺了?！?/br>
    蘇蘭站了起來，走到門邊，關上了燈。

    剛打開門，阿音突然開口：“mama——如果真的有一天，公主想丟下龍跑路，她也必須帶上龍蛋，不然就是沒良心?！?/br>
    四周都是黑暗。

    蘇蘭怔了怔，思考了下這么奇葩的故事情節，皺眉：“不好吧，王子殺了龍，公主偷他的蛋……不道德?！?/br>
    阿音堅持：“你記住了?！?/br>
    蘇蘭聽見孩子認真的語氣，又嘆了口氣，說：“好，mama記住了?！?/br>
    輕輕關上門，抬起頭，墻邊靠著男人清瘦的身影。

    蘇蘭輕聲問：“怎么不進去跟兒子說晚安？”

    凌沉樓容色淡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那個故事，我也不喜歡?！?/br>
    “你也是小孩子？”蘇蘭瞪他，拉著他的手往房里走，搖頭：“阿音……他的腦回路，我都不怎么跟得上，總覺得我講的和他聽的，根本不是一個故事……”

    “蘇蘭?！?/br>
    蘇蘭回頭。

    凌沉樓站定在那里，臉色蒼白如紙，神情帶著異樣的決然，墨玉般的瞳孔幽深不見底。他深吸一口氣，平靜的說：“我們談談?！?/br>
    第79章 一枝紅杏回墻中(9)

    蘇蘭很久沒看見他這么如臨大敵的樣子, 便也認真起來, 回到房里，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對他說：“你講呀?！?/br>
    凌沉樓走到桌邊，打開抽屜，把一疊用小夾子固定住的紙拿出來, 猶豫良久, 轉身到她面前，語氣平靜又沉重：“里面如有一字虛言, 叫我永墮畜生道不得超生——”

    “你干什么?！碧K蘭聽了不舒服，站起來捂住他的嘴, 抿了抿唇，低低道：“你去當畜生了, 我必然也會跟著你……我才不要。沉樓, 甜言蜜語、海誓山盟, 不是這么說的?！?/br>
    凌沉樓苦笑，眼里又染上了淡淡的自嘲：“你看罷?！?/br>
    蘇蘭看了他一眼, 把紙都拿了過來，盤腿坐在床上, 讀了半天……秀眉漸漸蹙起, 最后終于放棄了, 沉默半晌，抬頭問：“你寫的？”

    凌沉樓容色依舊蒼白，點了下頭。

    蘇蘭咬了咬嘴唇, 十分為難：“那個……沉樓?！崩∷氖?，深吸一口氣，凝視他漆黑的眼瞳：“我……我看不太懂文言文?！?/br>
    凌沉樓一怔，神色更加灰敗。

    蘇蘭急了，解釋：“我好像應該懂的，可是……可是忘記了，一時間記不起來，只能看個大概……是個神話故事？這樣……我明天查字典，好不好？”

    凌沉樓默然許久，勾了勾唇角：“不必?！蹦昧嘶貋?，手指加上幾分力，厚厚一疊紙應聲撕裂：“不看也罷，歸根結底也不過那幾句話——”他單膝跪下，手中的碎紙落了一地，捧起蘇蘭的小手，安靜看著她：“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包括你的父親、母親、姑姑、兄弟姊妹……包括他?！?/br>
    “永遠將你放在首位，會為你不顧一切的人，只有我?！?/br>
    蘇蘭定定地看住他，說不出話。

    眼前人的容顏，和曾經深宮中位高權重、陰冷沉默的男人重疊。

    那時候，他說：“天底下，永遠將你放在首位，會為你不顧一切的人，只有我?！?/br>
    心里一時像冰針穿刺，一時又如烈火灼燒。

    這個人，他……他……

    蘇蘭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多少往事浮上心頭。

    第一個世界的初見，純粹出于完成任務的接近和引誘。

    第二個世界的陪伴，逐漸習慣身邊有他的存在，逐漸對他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