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直至十日后,天光初霽,驅散連日暴雨陰霾,恢復火熱炙烤,然封家卻因為封肅歸來陷入蕭冷肅寒。六月烈日當空,照在庭院里擱下的擔架,上面覆著的白布白得刺眼。 封延卿灰頭土臉地站在擔架旁,似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手背青筋暴突,并在微微顫抖。與他一道的還有封墨臺,身上同樣狼狽。 “夫君……”宋筠溪終于等回來了人,連忙上前,看著他失魂的模樣擔憂喚道。 封肅臉色亦是灰敗,整個人是從未有過的頹喪。劉氏走到他身邊,掃過那白布包覆下,掩下神色,“老爺,那是……” 廳前,不多時就聚起了人,除了被蒙在鼓里的老夫人,幾乎是到齊。封文茵知曉幾個是找她二哥哥去的,這些日子里沒少跟著許氏一道誦經求平安,但在看到那擔架時踉蹌退了一步,后又不知哪兒生了勇氣,猛地一步上前掀開。 白布俱是落下,露出兩具泡得浮腫的尸體,一男一女,身上衣著盡是上等光鮮,令在場之人眼熟得心驚。 “我們晚到了一步?!痹谝槐姵聊?,封墨臺艱澀開了口,他們與那伙悍匪糾纏幾日,因其熟悉荊州地形,且都能破了他的布局,屢屢受挫,營救也就越發困難,直到抓捕了其中一名,卻在父親趕到之時撈到了這,宛若挑釁,教他們接受不能。 因為暴雨的緣故,棄入河中的尸體磕碰浸泡,短短時日,便已是面目不識,只輪廓在,依稀辨清,便是二人腕子上的菩提手串才敢確認…… “那伙兇徒求的是命,咳咳,當是被人買通?!狈饽_半叫宋筠溪撐著,輕咳說道。 宋筠溪的目光方是從毀了容的沈如意身上移開,抬眸不置信凝向,“是何人同二弟,弟妹有仇?” 封延卿目光牢牢鎖定封肅身邊依舊鎮定的劉氏,迸射出一股強烈的恨意與殺氣,“因為在蘇州的時候,發現了某人不可饒恕的罪惡!阿晏,掌握了她的證據,那人買兇——殺人滅口!” 眾人不由順著他的視線瞧去,看見劉氏與封肅二人,便當他是沖后者去的,引來一片追緝兇手的言論,為封晏與沈如意的死俱是出離憤然。 劉氏便在眾人激憤的聲音中淡淡開了口,“蕭承恩已被制服,不日將押解上京,如何買兇?” 封肅聞言,目光亦睨向了劉氏,露了幾許復雜,已在路上聽了封延卿所謂證據為何,震驚駭然之余,便是想著要找劉氏當面對質。然看著庭院里站著的一眾,眼下不是合適時機,便暗啞著嗓音道,“此事稍后再議,眼前這……暫且先瞞著老夫人?!?/br> “二哥哥——!”封文茵的一聲慟哭在庭院中回蕩,似是怎么都不愿相信她芝蘭玉樹的二哥哥會變成這副模樣。 哭喊聲回蕩,仿佛道了眾人心聲,俱是悲從中來。封家這位二少爺命運多舛,年幼失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展露鋒芒,卻在大好年華性命夭折,無不惋惜…… 許氏凝著那,喃喃著怎么會,封文靜扶住了她輕晃的身子,亦作搖頭,不愿相信。 正是此時,封文茵卻驀然咬緊牙根,發狠般捶打起沈如意的尸體來,待旁邊的丫鬟婆子反應過來阻下,已是令其尸身受損。 “你們莫要攔著我,都是她,我二哥哥是受她拖累,被她害死的??!”封文茵被人攔著,猶是想要撲上去泄憤。 啪的一聲,耳光聲清脆回蕩。動手的卻是向來寡言的封文靜,此時像是被氣急地漲紅著臉,指著封文茵怒道,“二哥二嫂是受惡人所害,你怎能如此顛倒褻瀆!” 封文茵被她的氣勢所駭,停頓片刻,頓時捂著臉炸了,只不過尚沒有罵咧出口就被劉氏命人以不添亂為由帶了下去。 同樣,面向仍是氣憤未平的封文靜,“你動手亦是不該?!庇陧暱涕g,各做安排,條理分明。 封文靜依舊留在原地,看著冷靜處理的劉氏,幾經平息方是忍不住道,“大伯娘,難道二哥和二嫂被害,你一點都不難過么?” 作者有話要說: 感受到了結局的召喚嗷嗷我要投入結局大神的懷抱(╯`□′)╯哎呀呀今天過節呢,有收到禮物滅~ 窩就不信泥萌能猜到宋白蓮是腫么被打腫臉的,只要一想就好激動嗷~ ☆、第69章 冤魂索命 話落的一瞬,空氣凝滯。 封文靜的目光不糅雜其他, 反而讓人挑不出指摘長輩的錯來, 單純是好奇般, 直咧咧看著。 封延卿目光依舊冷冷凝向, 整個苑子里的氣氛陷入古怪。 “文靜, 你這大伯娘向來都是那副樣子……”同樣留著的張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開口緩和說道。 “夫人是軍中將士出身, 與將軍一道見多了生死, 性格如此, 怎能因此被二小姐如此指摘!”卻是劉氏身邊跟隨的丫鬟替主子發聲, 見不得主子被如此誤解, “你怎知夫人心底不傷心不難過呢!” “寒蟬!”劉氏疾疾訓斥了聲,直直挺立著身子, 目光掃過封文靜以及苑子里的嗎,最終停留在了封肅身上, 眸光惹了一抹傷痛, “我當了阿晏十八年的母親,問心無愧?!?/br> “這是你偷了本該屬于芷娘的!”封延卿當即駁斥道。 因那禁忌的名字被提起, 除卻不知情的, 以張氏為首卻是知曉清楚的, 紛作愕然,聽封延卿的口氣怎還與蘇芷扯上了關系,好奇者有之, 打探者亦有之,交耳議論聲驟起,嗡聲不絕。 封肅見狀,粗獷的眉毛深深攏到一處,“去書房?!?/br> 劉氏深深看了封延卿一眼,隨即跟上,大有一派磊落意味。封延卿凝著那道始終追隨大哥身邊的背影,眸色漸深之余踏步跟上。 因為幾人的離開,庭院里圍著的各司其職散去。 反倒是書房里,重新陷入僵硬局面。 “小叔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劉氏先聲奪人,擰眉解釋道,“老爺去贛州并非我能左右,何況在得知阿晏有危險后我已派人連夜通知去?!?/br> 封延卿輕輕嗤諷了一聲,瞟向封肅,“那大哥一定沒收到?!?/br> “估算時日,恐是路上錯過?!?/br> 封延卿嘴角的嘲諷意味更加明顯,大有一副你看就是如此的表情。 劉氏索性不言。 封肅皺了皺眉頭,“你且好好說?!?/br> “還有什么可說的,你如今是寧愿相信這蛇蝎女子,也不肯相信你親弟弟,更是辜負芷娘對你的一番情深!”封延卿凝向封肅,宛若看的是個傻子,恨不得直接砸開他腦子看看是不是一根筋通了個死胡同。 “夠了!”封肅斷然大喝,因為提及的那名字神情異動,那是他一生都不能抹平的痛,先前有多愛,之后就有多恨,偏那女子占據他心底深處,仍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封肅,你就是個顧影自憐的懦夫,芷娘是被你害死的,不,是你們二人合謀!” 砰的一聲重拳到rou的悶聲驀然響起,封延卿被打側了臉,一抹嘴角,嘗到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勾勾嘴角,猛然還手反擊。兩兄弟頓時纏在了一塊,拳來腳往,打到最后都動起了真格,封延卿較封肅來說體型未有其健碩,然勝在身手矯健,同樣讓封肅掛了彩,每一拳都是故意往他臉上招呼去,恨不得將那打腫了為止! 劉氏看著呼吸粗重起的封肅饒是擔憂,畢竟曉得他退下來是因為身體的緣故,陳年頑疾積身,以至于現在還要輸了封延卿去。 她直接拿了木刀擺設挑開了封延卿的攻擊,“但凡你有一點為你大哥考慮,就不會說出這番話,也不該與他動手!” 封延卿同樣氣喘吁吁,卻不愿搭理扮好人的劉氏,一把揮開那柄木刀,“滾——” “人死如燈滅,小叔何必這樣執著,連帶要冤枉我都不惜!”劉氏頓了頓,“我與老爺相識二十多載,成親也有十數載,什么樣的為人當是清楚……” 封延卿多看了她一眼,“一個連因果報應都不怕的,果然是什么話都說得出來?!?/br> 封肅則極是不喜他那態度,因劉氏的話亦是想起這二十多年的扶持來,心生動搖,思忖片刻后遲疑道,“當時,嶺南告急,我與你大嫂苦守數日,并未分開過……” 封延卿凝向,“荊州劉氏除了她,可還有個弟弟,恰好是那年尋回,可有這般巧的?!?/br> “小叔既是認定我有罪,無論我說什么恐都無用,倒不妨拿出切實的證據來?!?/br> “好,好……”封延卿反被氣笑,眼眸陰郁,“證據落了你手里,你才敢這般有恃無恐。封肅,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蛋,你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話落,封延卿徑直摔了門而去,多留一刻都怕把封肅的腦袋給砸了。 同樣,留在書房里的封肅被他最后那句觸怒,重重一拳敲在了桌子上,神情晦暗。 劉氏默默陪在身側,“這么多年過去,小叔他……還是難以釋懷?!?/br> “……” 天氣炎熱,尸身不過兩天就有些發臭,由劉氏安排及早入殮下葬,到了十五那日,設靈堂,賓客吊唁。 老夫人那沒能瞞得了兩天,便知悉了消息,受不住打擊中風癱瘓在床,府里更是一片忙亂。余下出席的,俱是哀慟,除了尚不知事的倆小兒由奶娘照看,沈如意陪嫁的兩名丫鬟直接哭昏在靈堂。 若兩個是上了年逾百歲也就罷,偏生正是大好年華,留下剛滿月的一雙孩子,更令人難受唏噓。 往來賓客后,便都是關上門的自家人。 匆匆趕來的沈顧氏兩只眼睛哭的腫若核桃,伏在棺木前緊緊霸住,“嬌娘,我的嬌娘……”一面扒在邊緣縫隙,指甲生生劃出痕來,被同樣神情悲戚的沈國公扶著,才不至于從棺木那滑下來。 靈堂內哭聲混成一片,有沈顧氏等悲痛失聲的,亦是有如封文靜許氏等小聲啜泣的,獨獨沒有哭的兩個繃著神情顯出異類。一個是cao持這樁喪事的劉氏,另個則是剛剛認沈如意作義女不久的林夫人,而明顯后者是叫這又一次失去女兒的打擊遲緩反應。 “母親若是難受也哭出來,哭出來好些?!绷纸B之看著她隱忍神情忍不住道,比起林瑤那會兒更讓人擔憂。 宋筠溪與封墨臺站了一道一身素縞,瞥見林夫人起先還是高興,還沒來得及說她腹中孩兒的好消息,然卻發現她未分給自己半點目光,全然凝了沈如意棺木的方向,“……” “既是入宗祠,便是將蘇氏的一道遷入罷?!狈庋忧浯藭r驀然提議,全然是不顧忌的。 封肅只覺得舊疾還沒養好,心病就要給他氣得發作了,當著親家還有林家的面提這,“我看你是失心瘋了——!” “這是阿晏和嬌娘的心愿,亦是蘇氏應得的,正好趁了今時?!狈庋忧洳⒉辉谝馑耐?,反而針鋒相對,當真是應了兄弟倆不和傳聞。 “蘇氏有不得入宗祠的理由,當時不得,今時亦是,小叔今個這么鬧只會失了封家和你自己的顏面?!眲⑹蠀s是替封肅出面駁道, 此言一出,便是惹議論紛紛,封延卿突兀提起蘇氏,且言語之間交情不淺,與封肅的態度截然相反,引人猜想不已。 封延卿并無所顧,要說起來他以前可比曹駿還要混得多,劉氏阻攔,那便讓她跳去,反正他今兒就是要把這事兒辦了以慰芷娘和阿晏他們的在天之靈! “你敢!給我將他扣下關起來!省得在外頭瘋!”一直沉默的封肅在他推開劉氏的剎那,終是發話,劉氏趁機撲上前去阻攔。 封延卿早就對封肅沒了敬愛之心,此時除了失望別無其他,自然也就未將他的話放心上,該動手的還是動手,當下就和封肅手下纏斗一塊,底下忌諱他主子的身份到底也不敢動真格,如此反給了他機會,將早已準備好的靈牌擺上。 正是這時候,劉氏猛然出手搶奪,神情有一絲龜裂,似乎是瞥見那靈牌上的字再繃不住?!八菹搿?/br> 封延卿對上女流總要顧忌,護住了靈牌,卻是不肯讓,正是吵鬧之際,鞭子抽條啪的一聲呼嘯在劉氏腳邊炸開,風掃過腳背,抽得生疼,讓其神色更顯猙獰看向鞭子的主人。 “哪個,敢在,我女兒的靈堂上鬧,我就送她見閻王!”手執慣用軟鞭子的林夫人凝著劉氏,臉色陰郁地出水,逐字喝道,一點也沒玩笑的意思在。撫過鞭身,仿若第二下便要招呼在還要繼續的人身上。 劉氏面色亦是沉凝,那一下雖沒切實打在身上,可也叫林夫人十足下了面子,可偏偏林夫人娘家與當今太后是一系,以及還有武林中莫測背景,都讓人不敢小覷,故也不敢輕易得罪。 而林夫人也瞧出靈牌貓膩,卻無心探究,也不愿過多摻和了人家家事,沉吟后確是與封肅道,“既是封將軍的家事,我等自是不該多嘴,不過嬌娘和阿晏都喚我一聲干娘,我便插一句,既是小兩口的心愿還望封將軍三思?!?/br> 可單單她這一句三思,便是要個結果的。林紹之亦是從被攪亂靈堂的憤怒中回神,余光中瞥見封晏露出的手腕漸漸凝落深色,稍是一頓,亦作補充道?!凹夷傅囊馑急闶巧蛄謨杉业囊馑?,嬌娘枉死,封家是否該有個交代?!?/br> 沈顧氏這做正牌娘的聞聲亦是挺了挺腰板,抹著眼淚站了林夫人旁,亦作控訴。 “我親自率兵緝拿那伙匪徒?!狈饽_當即出聲表態道,雖為林紹之那咄咄逼人的態度不喜,可聽他是為沈如意,又不由看向那尸身,著實也是氣惱,他與那些人交過手,每每都差一步,于尊嚴上自是不能容忍,非要將那些人就地正法不可! “夫君!”宋筠溪急急喚了一聲,又看向林紹之,咬住了下唇泛白,“夫君為了救二弟和弟妹……” “住嘴!”封墨臺急急吼了她一聲?!按耸仑M容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就是劉氏也得禮讓林夫人三分,哪里能讓她攪和事態。 宋筠溪睜大美眸,仿若不相信封墨臺會吼了她一般,嘴唇蠕動,最終再未有言語。只一張臉煞白著,頗是可憐。 只是無人關注她的可憐相也無人上心罷了,封延卿卻是在這時陰沉開口,“查,查得越仔細越好,荊州那地界小,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挖出來!” 林紹之聞言下意識皺了皺眉,沉吟道,“我與封兄一道?!?/br> 封延卿輕輕哼應聲,將靈牌一收,便是出了門去。封肅凝著他那背影,眸中血色滿布。 鈴鈴帶著駝鈴的響聲于墻外響起,封延卿驀地一頓,不由邁開步子穿過庭院往后門去。 馬車在將軍府拐角因封延卿的出現倏然停下,趕車的身著寧王府的服飾,扭頭稟報道?!皢⒎A王爺,外頭的是封四爺?!?/br> 蘇繡的精致簾子被一雙顯了秀氣且過于蒼白的手掀起,寧王往前傾了身子,細長的眸子里蘊了不知名的情緒,自他身上掃過。 “王爺,既是四爺回來了,您的……” 侍從正啟口,便教寧王銳利眼鋒掃過,拽了拽常服暗暗遮住了腿,神態是不符的悠然道,“封四爺,別來無恙?!?/br> 封延卿亦作貪看,分別近一月,卻猶如隔世。半晌,方是沙啞開口,“托王爺的福,還活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