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解封記憶(3)
盧萱倒是坦白,直說了她就是看詹苗給白璟寫信了,她就也想著要跟著寫寫看,湊湊熱鬧。 “湊熱鬧啊……”白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看的是詹苗的信,但腦里卻總是浮現著盧萱寄來的、在時間上與詹苗幾乎是前后腳到來的那些信中的零碎內容。在感嘆自己原來記性這么好、竟能連看都不用看就能聯想起這許多往事來的同時,白璟也才因為這樣的回憶方式而反而讓自己明白了:對于高中三年里關于她們倆的那些記憶,她原來一直都是把她們倆捆綁著一起來記的。 她們倆信里寫的東西都大同小異,無非都是在跟白璟聊學習、聊成績排名。 高中時看到這些,白璟是完全無感的,甚至有時還會不解于她們為什么會那樣想,那么在意排名什么的?但現在,當白璟再回頭去看時,她才開始明白:不是她們只關心學習,而是那時的她們,生活里只被允許有學習,除了學習之外的其他任何東西都是不能碰。否則,就是“大人”眼中的不務正業了。 第一次站在自己過去從未想過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往事,讓白璟終于有了足夠的勇氣和肚量去重新開啟那段已經被她塵封了近二十一年的、包括了這些信在內的所有關于她的高中生活的更多記憶…… 高中三年,從上高一起,白璟就感到了嚴重的不適應。哪怕是同一所中學的高中部,但與初中部最明顯的不同是:一開學,她就被貼上了“學號”——不同于初中時按座位順序排的號,高中的學號是以成績排名為準的:高一時,是中考成績在班上的排名;高二時,是按文理選擇分班后,自己上學期期末考成績在這新班里的排名;高三時,因為沒有再分班,就繼續沿用高二時的學號。 這種像是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個無論她當下的成績如何,都要背負一學年、甚至是直到高中畢業了才能撕下的排名標簽,從一開始,白璟就對這樣的做法十分反感。 但身為學生,身為身處在這樣一個無論學校、家里、還是整個市區里,都沒有一處能給像她這個年紀的學生除了學習之外的其他選擇的環境中的學生,白璟想要表達不滿、甚至是憤怒的方式,就只能是:輕則,只是敷衍作業、考試,上課思想開小差,課后完全不碰與學習有關的東西;重則,干脆就不做作業,考試交白卷,或干脆曠考、曠課,甚至長期不來上學。 只不過,當時白璟所在的一中比起詹苗她們所在的職高對曠課的處罰要嚴厲許多,老師動不動就威脅說:只要老師在學生的檔案上寫上一筆負面評價,那這個學生的一輩子就算完了;或者,學校也會直接將這個違規亂紀的學生開除學籍。 對于除了學校、學習之外的其他事物幾乎一無所知的當時的白璟而言,老師這樣的恐嚇自然是有效的,而且是非常的有效。 事實上,這樣的恐嚇,白璟從幼兒園起就時常會聽老師反復提起。只不過是上了高中之后,才發現:這一中高中部的老師們似乎“特別”看重這樣的處罰。 只是,再怎么嚴厲的處罰,也改變不了人的本性哪…… 白璟從上幼兒園起就知道:她之所以上學,不是因為她想來,而是她不得不來。學校的教育、考試,其實并不適合像她這樣的人,但她卻還是不得不勉強自己努力去適應與自己的天性很是格格不入的學校,而非是讓學校來適應她。 只是,這樣的忍耐總有爆發的一天。 上了高中后,白璟就不再只是覺得自己成天是在坐牢了?!獜母咭黄?,她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身處地獄之中。 無論是學校、還是家里、還是那整座小城,所有人都認為的像她這個年紀的——尤其還是重點高中的學生,她就該是怎么怎么樣;卻沒有人真正在意過,她這個人本身怎么怎么樣了;大家都只眾口一詞的理所當然地念叨著:她就該怎么怎么樣…… 上了高中后,老師們一個個都像眼里只有分數的餓狼。對學生的所謂關心,從來不會真的關心學生想要什么、喜歡什么、煩惱什么、厭惡什么,只會想方設法的或是逼迫、或是勸誘的,最終都要讓學生只能按照老師的意愿來。而老師們的最終目的,是要讓學生的成績變好?!昂蒙本鸵?,“差生”也要有所進步——尤其是“正取生”,因為關系到“上面”對學校的考評,所以老師更是會想方設法地逼迫每一個正取生要一切都圍著成績轉?!獙W生不是目的,成績才是目的;學生,只是實現“成績”這一目的的手段而已。 高中時,每每看著站在講臺上講著什么要“主動學習”的老師,白璟就會在心里嘲笑他們:一方面不允許學生有自己的真實想法,總是各種明示暗示的要學生最終不得不認同、接受老師自己的想法,并最終一定要按老師的意愿來行動;一方面還指望學生對學習積極主動起來?——到底誰才是自欺欺人的白癡? 在白璟看來,就算的確有天生就很適合這種考試制度的學生,天生就很擅長這一面的、能在這樣的學校里混得如魚得水,但怎能要求每個學生都要摒棄自身天生更為擅長的特點,轉而用自己天生就不占優勢的短板去與天生就占據優勢的那部分學生去競爭他們的強項?去與這部分“優等生”爭奪自己根本就不感興趣的名次?——就這樣,也配得到學生的尊重?也配自稱是“老師”? 反正,直到現在,白璟就從沒把學校里的那些老師真心當作“老師”來看待過。她只把他們當做是從事這份職業的人而已。和從事其他職業的人沒什么本質分別。對他們,白璟也只有人對人的基本尊重,不會有書上說的那種“學生”會對“老師”產生的特別的一份尊重。 白璟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叛逆,她只是相信:如果真是書上所形容的那種“老師”,那無需刻意,她自會發自內心的尊重這樣的老師。因為是真心的佩服,真心的想要跟隨學習。那“尊重”的本能,自然會油然而起。 這樣的體驗,白璟不是沒有過,只是從沒在學校的老師身上體驗過;反而是在生活中,在與朋友間的互動中,在與甚至只與她有過偶然的一面之緣的匆匆過的短暫接觸中——從這樣的極為隨機、偶然的際遇互動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感染到的、領悟到的:“尊重”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什么樣的人才會讓她心生“尊重”?才配得上她心目中的“老師”二字? 從這點來講,白璟又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至少,她還是在本該懂得這些的年紀,及時的從其他地方、因為各種機緣巧合而感悟到了?!@樣的際遇,并非是理所當然,自然,也就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對這份幸運,她自然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