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阿愁向著那位郡主和那位國公爺行禮問安畢,便忍不住從眉底偷窺著那位郡主。此時她的腦海里不免開了個腦洞,覺得這位郡主今兒這樣打扮,不定是受了昨兒李穆變裝的影響…… 她正偷瞄著郭霞的打扮時,就聽得依舊靠在窗框上的安國公郭云笑道:“明明是我先認出她的好吧?!?/br> 阿愁下意識里便又從眉下偷偷瞟向那位安國公。 今兒安國公郭云也和他meimei一樣,作著實打實地布衣打扮,卻再不是昨兒那看起來的樸素,而是真正的樸素了。 郭霞郡主作那樣的打扮,還能說是為了好玩或者“追星”(?),安國公作這樣的打扮,阿愁就有些不明白他所圖為何了。 她那么想著時,卻是就那么不巧,眼眸不小心就和那安國公的眼撞在了一處。 安國公郭云忽然沖著阿愁抬了一下眉。 阿愁嚇了一跳,忙規規矩矩地垂了眼。 郭霞卻并沒有注意到阿愁和她哥哥之間的眉來眼去,這會兒她深受梁冰冰那略帶夸張的妝容的吸引,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梁冰冰那被精心修飾過的眉眼看個不休,又盯著她那新穎的發式一陣研究。 半晌,她忽然問道:“你這發式,是誰給你做的?” 梁冰冰以為她是問阿愁,便沒有答話。阿愁則以為她是在問梁冰冰,也沒有答話。那郭霞郡主問了話卻沒人回答,便立時叫這任性的孩子不高興了。 她伸手用力一戳梁冰冰的胳膊,道:“答話!” 那梁冰冰向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雖然知道要在貴人面前收斂,這會兒忽然被郭霞戳了那一指頭,便是她努力忍著脾氣,一雙冒著火花的眼卻是騙不了人的。 “我自己做的?!彼龕灺暤?。 那郭霞雖然任性,卻也不是不識得人的眉眼高低。這會兒看到梁冰冰明明生氣了,卻忍著氣規規矩矩答話,這竟立時就勾起這孩子的頑劣性情來,又笑瞇瞇地伸手欲去戳梁冰冰的臉,道:“你這妝容也新奇……” 梁冰冰哪肯叫她戳著,便借著低頭行禮之機,飛快地矮身躲過了她那一指頭。 郭霞愣了愣,看著梁冰冰笑道:“還是個有脾氣的……” 她剛要再逗弄梁冰冰兩句,忽然就聽得她哥哥叫了聲:“霞兒?!?/br> 那雖然只是平平淡淡的一聲,卻是立時就挾制得郭霞收了捉弄人的心思。 她看看梁冰冰,再看看阿愁,念頭在心里轉了轉,到底覺得問李穆的事情更重要一些,便先丟下梁冰冰,問著阿愁道:“你們都是李小穆身邊的人嗎?” 李穆并沒有跟阿愁提起過他跟這對兄妹間有什么仇怨,但只沖著昨兒那位郡主那挑釁的態度,還有那聲分辨不出善惡的“李小穆”,阿愁便覺得,最好還是別叫梁冰冰和馬娘子也被李穆給拖累了,便忙道:“不是……” 她把她們是廣陵城上京城來參賽的梳頭娘子的事兒給兩位貴人說了一遍。 那郭霞直聽得兩眼都瞪圓了一圈,道:“竟還有這樣的賽事?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哥哥,你呢?” 她回頭問著郭云。 郭云則搖了搖頭,看向阿愁的眼神里,不禁更帶上了幾分叫人分辨不清的意味?!坝袥]有那個賽事,我不清楚,”他道,“不過,這幾人說話的口音,倒確實是那邊的口音。而且?!?/br> 他頓了頓,看著阿愁問道:“你們當中,誰是花間集的那個供奉?” 阿愁眨了一下眼,心里衡量了一下,覺得大概是騙不過去的,便只得硬著頭皮應道:“是我?!?/br> 頓時,那兄妹二人都不吱聲了。 隔了一會兒,那郭霞才驚呼道:“騙人的吧!不是說,是個經年的老梳頭娘子嗎?!” 郭云倒是老神在在地應道:“我倒是猜到了?!庇中Φ?,“李小穆那小鬼,向來詭計多端?!?/br> 那口氣,仿佛他是李穆的長輩一般。 阿愁不由抬眉看了那孩子一眼。昨兒李穆曾告訴過她,這對“吉祥物”兄妹七歲喪父后,那做哥哥的就承繼了他父親的爵位,如今是大唐八公里年紀最小的一位。且,他還是京城公認的“少年老成”之人。和他那總是惹是生非的meimei不同,這位安國公在京城的風評倒是極佳。 聽著這位風評極佳的安國公點評李穆“詭計多端”,阿愁心頭頓時就有些不爽。在她看來,李穆對這對兄妹簡直可以說是在處處忍讓了,偏這二人步步緊逼不說,還以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點評著他。想著李穆在廣陵城里誰不相讓著,她忽然就有些心疼起那孩子來。 果然,她想,李穆在京城的日子不好過呢。 她作何想法,那對雙胞胎兄妹自是不放在眼里的。自知道她是花間集那位神秘的供奉后,郭霞便暫時忘了李穆的事,追著阿愁問了一會兒花間集里那些獨特的玩意兒。阿愁自是不可能跟她講什么機密之事的,便和這位任性的郡主打了一會兒太極。 那位郡主其實也不是想要套問什么商業機密,她只是一時好奇罷了。問了一會兒花間集的事,又著意套問了阿愁一會兒李穆的事,在得知阿愁并不是她所以為的李穆近身侍候之人,且她也是才剛進京,對李穆之事所知不多后,她對阿愁的興趣立時就沒了。 雖然對阿愁的興趣沒了,她對梁冰冰和她臉上的妝容倒是極有興趣,便指著梁冰冰道:“你們都是梳頭娘子嗎?那明兒你來我家替我梳個頭吧。就照著今兒你這樣的妝容來?!?/br> 梁冰冰和馬娘子一直在一旁聽著那位郡主問著阿愁的話,原都當自己只是來做背景板的了,這會兒忽然聽到那位郡主如此吩咐,直把梁冰冰嚇了一跳,立時六神無主地看向阿愁。 阿愁忙上前一步,對著那位任性的小郡主行禮道歉道:“郡主有所不知,各行有各行的行規,我們只是進京城來參賽的,卻是不可以在外接單做生意。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等會被行會里除名的?!?/br> 那位任性郡主立時回了她一句:“那又如何?” 阿愁:“……” 阿愁被這位任性郡主的話給噎住時,梁冰冰忽地一抬頭,道:“若被行會除名,我等就再不能執業了。不能執業,便只能餓死了?!?/br> 郭霞不滿地看看她,撇著嘴道:“你當我那么好騙嗎?便是你不做梳頭娘子,也可以做其他行當呀!” 阿愁和梁冰冰:“……” 這句“何不食rou糜”,真個兒可以噎死個人呢! 阿愁正想著這句名言,就聽得那位被評作“少年老成”的安國公在他meimei身后呵呵一笑,竟也道了句:“何不食rou糜?!?/br> 郭霞郭小郡主顯然也不是個全然不學無術的,聽著她哥哥這么一句,頓時便覺得自己的回答果然是有問題的。 小姑娘不由紅了臉,偏又放不下架子,便頤指氣使地把阿愁等人教訓了幾句,又命她那貼身丫鬟紅兒像趕蒼蠅一樣,將人都趕走了。 回到街邊,直到走出老遠,馬娘子才放下一直牢牢拉著阿愁和梁冰冰的手,再回頭看看那邊的茶樓,見那兇神般的倆“吉祥物”都沒有在窗口看著她們,馬娘子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撫著胸口念了句“阿彌陀佛”,又看著梁冰冰遺憾道:“可惜了,這是在京城。若是在廣陵城,你倒是能多一門貴人主顧?!?/br> 梁冰冰正因她們幾人無緣無故遭遇這場羞辱而郁悶著,便白了馬娘子一眼,道:“有命掙那錢,也得有命花那錢才是!反正我是不敢惹這些貴人的。在廣陵城里也就罷了,大家總還顧著些臉面,這里,請我我都不去!” 可惜的是,不是她們不去惹人家,人家就會乖乖地不來惹她們了。 這般又過了一天,那位郭霞郡主于閑極無聊中想起梁冰冰所做的那個妝容,覺得既然山不能來就吾,吾完全可以去就山嘛,何況,那山中還住著某個可愛的小仙童…… 于是乎,安寧郡主便這么大咧咧地跑到了廣陵王府門上。 “收了錢的才是生意,你們給我梳頭,我不給你們錢,那就不是做生意了?!?/br> 自覺想到了好辦法的小郡主笑得甚是得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解圍 那安寧郡主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曾做過什么功課,來的還真是時候。這會兒, 廣陵王府的幾位小郎都在宮學里上著學, 可以臨時替代幾位小郎充個主人的宜嘉夫人也出門赴宴去了——就是說,此刻整個王府都處于一種空巢狀態, 竟是沒一個能降得住那位跋扈小郡主的人。 當王府大總管打拱作揖地迎進那位誰都惹不起的安寧郡主時, 郡主倒是頗“善解人意”地向那位胖胖的大總管表示, 她此行并不是來找王府諸人的, 她今兒只是來找廣陵城里那幾位暫時借住在王府里的梳頭娘子的。 而即便她表示, 她可以不顧身份地去那幾位梳頭娘子暫住的小院里會客, 王府大總管卻是再不敢那么沒個輕重地把這位貴人給引去下人院里。于是乎,早就存了鬼胎的郭霞立時表示, 既然阿愁是李穆的門下,那么,她可以勉為其難地暫借二十七郎的院子會一會客…… 若那王府大總管是個秉正之人,肯定會斷然拒絕這位小郡主的荒唐主意——開玩笑!這青天大白日的,若叫一個未嫁的小姑娘闖進二十七郎君所住的內院, 便是小郎此刻不在家,萬一傳出去,天知道這話得傳成什么模樣呢! 可偏偏這位被留在京城空守王府多年的大總管,早在當年十四郎的生母吳氏暗自活動著要立側妃時就已經成了對方的人, 如今見這情況, 頓時覺得,這是個抹黑二十七郎的好機會,于是便這么半推半就地打著哈哈, 仿佛他是被那一向囂張的安寧郡主給硬逼著的模樣,很是利索地讓開了道。 阿愁接到消息時,那安寧郡主郭霞人早已經到了二十七郎那西三院的門口了。 雖然阿愁不擅長搞政治,她到底是受過宜嘉夫人的宮規禮儀教育,既便是這會兒沒人給她解說其中的利害關系,她也立時就察覺到了此事的不妥。 既然這位任性小郡主是以來做妝容為借口的,阿愁便當機立斷地將岳娘子等人全都請到了李穆的院中…… 暫且不表阿愁這邊,再說李穆那邊。 那十四郎李稷在接到大總管的密報后,便借口夸贊宜嘉夫人送李穆的某本珍藏,鼓動了一批同學于正常后同去李穆的院中觀賞那珍本。 李穆聽弦音而知雅意,立時便猜到他那院子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偏他一時被十四郎的人纏住手腳,不僅脫身不得,竟都沒法子跟他的人溝通消息,最后只能這般被動地帶著那些同學一并回了王府。 到了王府,李稷便不怕李穆會逃跑了,卻是不等李穆開口相邀,便急吼吼地帶著那幫閑極無聊的同學直撲向李穆所住的西三院。 這群人離著那西三院還有段距離,早有那眼尖的看到那西三院的院門前圍了一堆的婢子侍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那李稷只當是那惹事精郭霞在李穆的院子里耍了什么威風,只作好奇狀,拉著眾人就疾步往著西三院奔了過去,直叫二十三郎和二十六郎攔都攔不及。 倒是李穆,從人群里看到強二向他遞過來的眼神,知道他那院中便是有事也不是什么他對付不了的大事,反倒先安了心。 而當李稷帶著人直直殺到李穆的西三院門口時,卻是就這么,都被眼前的場景給驚得怔在了當場。 就只見李穆那小院的當中,一并放著十二張方凳。 十二張方凳上,坐著十二個美人兒。 十二個美人兒的面前,站著一個年紀約在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年郎。 少年郎的身后,則是十二個年紀不等的布衣女子。 少年郎沉默地在那十二個美人兒面前一一經過,且不時伸手抬起美人的下巴,盯著美人的臉細細打量著。 在少年的身后,那些布衣女子則時不時交頭接耳地議論上兩句叫人聽不明白的話,比如什么“回鶴髻”、“愁來髻”,或者什么“遠山眉”、“秋水眉”…… 就在院中的眾人都專心討論著什么時,忽然聽得院門外有個聲音問道:“霞兒,你在做什么?” 那仿佛正在做著評判的少年郎一愣,扭頭向院門口看去,卻是這才注意到,院門外除了那些好奇觀望的婢子侍女外,竟不知何時多了十來個少年。 而門口站著的那十來個少年,在看到院中的少年時,也都是吃驚地驚呼了一聲。那最是心直口快的二十六郎甚至直接將各人心中的疑問給問出了口:“你、你是安寧?!” 就連先行從身姿上認出自己雙胞胎meimei的郭云,那原本緊皺著的眉頭,也都詫異地揚了起來。 雖然大唐沒有硬性規定臣子多大年紀才能入仕,可約定俗成下,一般都要求臣子需得滿了十六歲才能入朝任職的。那安國公郭云今年才十五歲,所以他也跟李穆他們一樣,如今在宮學里讀著書。之前李稷忽然起哄引著眾人來李穆這里時,郭云多少猜到這里面會有什么貓膩,便只當是跟來看個熱鬧的,卻再想不到,他居然在這里看到了他那無法無天慣了的雙胞胎meimei。 于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李稷的算計。 李稷算計李穆,郭云自是不在乎的,可這事兒竟算計到他meimei的頭上,他就忍無可忍了。 如今他只能慶幸著,這會兒郭霞并不是單獨留在李穆的內院里,她的身邊還跟著一群梳頭娘子。 郭云的眼不由就從阿愁身上掃過,然后停留在他meimei郭霞的臉上。 而這一眼,卻是叫郭云也詫異了。 他那meimei他自是知道的,打小五官就像個男孩,而如今在他面前站著的,卻是一個眉眼飛揚的小美人兒。 就只見那女孩長眉入鬢,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活潑而靈動。眼眸忽閃處,那修長濃密的睫毛似小扇子般吸引著人們的目光,以至于叫人竟忘了她那偏厚的唇,還有那比一般女孩都要顯得偏深的膚色…… 郭云盯著他那朝夕相處的meimei看了半晌,卻是除了看出她一向男性化的大刀眉被人為地修飾過之外,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她的臉上還動了什么手腳。偏只修了修眉而已,卻是叫那五官一向偏于粗獷的郭霞,看起來竟就是那么的不同了——雖然同樣還是透著股英武之氣,卻是再不會叫人誤以為她是個男孩兒了。 那郭霞還是依著她一向張揚的偏好,穿著身絳色的男式箭袖胡服。此時的她,頭發雖如男子般全部攏梳至發頂處,盤梳的發式卻并不是男兒的四方髻,而是一個單螺髻,只是于發心頂處抽出一綹散發,就那么任它于風中俏皮地飛揚著。 她的頭上全無首飾,只于眉心處勒著一道絳色的抹額,抹額正中處綴著一粒拇指尖大小的東珠。 這簡潔的打扮,原該叫她看上去更像個男孩兒的,偏如此這般一收拾,卻意外地叫人覺得,她于陽剛中竟透著種叫人只能意會的嫵媚。 想著“嫵媚”一詞,郭云不由就伸手摸了摸鼻尖。他還以為他那妹子這一輩子都再不可能跟這兩個字結緣了呢。 就在當場所有的人都愣怔住時,那被打擾了的寧安郡主卻是不悅地一擰眉。她回頭看看身后那十二個美人兒,再看看一旁等著她選出個結果來的十二位梳頭娘子,竟沖著一旁呆站著的香草和蘭兒一揮手,道了句:“關門!” 香草和蘭兒不由都是一愣,不禁全都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李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