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皮笑rou不笑的英太太等了一會兒,見阿愁只呆呆站在那里不動,便下意識里微挑了一下眉,心里暗暗道,這孩子果然是個老實的,那笑容里不由就添了幾份真意,又對她道了一聲:“去吧?!?/br> 這一聲,卻是要比剛才那一聲溫暖了許多。 敏感地感覺到這點變化后,阿愁從眉下偷偷看了英太太一眼,這才行了個禮退出來,跟那小丫鬟走了。 走出英太太的院子,阿愁忍不住問著那帶路的小丫鬟道:“小郎有什么事找我?” 小丫鬟笑得一臉傻乎乎的模樣,搖著頭上插著的兩朵桃花道:“不知道呢?!?/br> 阿愁一陣輕輕斂眉。頭一次休沐時,她一時信了瓏珠的鬼話蹭她的車回了家,可第二天她就反應了過來,沒肯再蹭瓏珠的車同回。第二次休沐時,則是不管瓏珠(其實是背后的李穆)那里再施著什么手段,她都不肯就范了。 不過,對于她的拒絕,李穆雖然于人前依舊還是裝著他倆是熟人的模樣,背后卻并沒有像她所擔憂的那樣繼續糾纏不清。最近幾天更是連借著瓏珠跟她“拉家?!钡氖露己苌侔l生了。她原還想著,大概是她這冷處理的法子管用了,卻再想不到,小郎竟會突然召見她……這可是她進府以來的頭一次。 阿愁心里不由就是一陣忐忑。 等她跟著小丫鬟來到李穆的院子時,才知道,今兒是學里休沐的日子。那二十六郎和二十三郎都回了王府,二十七郎卻沒有,這會兒正一個人在書房里搗鼓著什么。 瓏珠看到阿愁過來,便沖她笑了笑,向著簾內稟了一聲,“阿愁來了?!?/br> 里面靜了一會兒,李穆才叫了聲:“進來吧?!?/br> 瓏珠便挑起門上的錦簾,讓阿愁進到了室內。 一進房門,阿愁就想起上一次在這里,李穆跟她提出要“金屋藏嬌”的事來。便是兩世為人,便是眼前這廿七郎明明只是個毛還沒長齊的,阿愁的耳尖忍不住仍是一陣發熱。 她局促不安時,李穆則站在那張大書案后面默默觀察了她一會兒。直到她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他一眼,他這才道:“你沒必要總當我要吃了你似的?!?/br> 阿愁驚了一下,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了。她再想不到李穆會這般開門見山。 頓了一頓,她才不滿地撇了一下嘴,道:“我害怕也是有情由的?!?/br> “什么情由?!”李穆以一聲冷哼堵住她的回嘴,“上次的話還沒說完,原想著不說也罷,如今看來,倒是當時該直說了,省得你總當我是登徒子一般?!?/br> 頓時,阿愁的耳朵更熱了。 李穆卻是故意停頓了下來,直引得阿愁抬頭向他看去,他才又故意沖她露出一個冷笑,接著又道:“不管你那小腦袋瓜子里怎么想我的,我都沒那興趣強迫任何人。何況上次之所以那么說,一來不過是一時的興致,二來,也是想看看你會怎么做罷了?!?/br> 果然。阿愁心里忍不住回了他一個冷哼。 只聽李穆冷哼著又道:“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會斤斤計較的人,不然早把你趕出去了。我原想著,那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像朋友般相處著就好。偏我不記恨你,你竟總把我當賊一樣防著。如今連我姨母都看出來了,還問我,到底是我得罪了你還是你得罪了我。你說,這叫我怎么回答?!我才是被你拒了的那個人,我都沒惱,你惱個什么?!” 阿愁呆呆抬頭,看著難得板起臉來的李穆一陣回不過神來。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李穆生氣的模樣…… 至于李穆,他原并不是真生氣來著,原是假裝的??烧f著說著,想著阿愁防他那模樣,他就真生氣了。直到這時,他則是才發現,雖然他這具軀殼里住著個成年人,可許是受這身軀的影響,他行為中竟難免還是帶上了一絲孩子氣。 見阿愁呆呆看著他沒個反應,他不禁更惱了,喝道:“說話!” 阿愁眨巴了一下眼,才訥訥道:“說、說什么呀……” “叫你以后別躲著我!”李穆惱道。 “哦……” 阿愁又訥訥應了一聲。頓了一頓,卻是忽然反應過來,忙道:“這可不行。如今大半個府里的人都知道了那天的事,叫人知道我來你這里,不定得怎么說我呢!” “你就怕了那還沒三兩重的一根舌頭?!”李穆冷笑道。 阿愁一默,心想,我怕。 李穆則冷笑著又道:“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知道你的,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不知道的,便是以為你是那樣的人,難道你就是那樣的人了?!你……”他原想說,以前的你也不是這么黏糊的人,卻是及時收了口,改著詞道:“我一開始認得的那個阿愁,可不是這樣一個會怕人說閑話的?!?/br> 頓了一頓,他冷哼著又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而已。只有對自己沒信心的人,才會被別人的評點所影響?!?/br> 想著前世就沒自信心這種玩意兒,阿愁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原就沒那東西……” 這句話聲音雖低,卻依舊還是叫李穆聽到了。驀地,他心頭一抽,不由就想起前世的秋陽來。 前世時,自小就被奶奶以錯誤的方式教育長大的秋陽,雖然外表看起來整天樂呵呵的,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骨子里有著很深的自卑,且還嚴重缺乏自信。每逢她奶奶打擊她的時候,或者她遇到什么挫折的時候,他總不忍心看她那種明明心里介意臉上卻總裝著無所謂的模樣,便安慰著她說:“你這樣已經很好了?!?/br> 這樣的話,如今回頭想來,于他,不過是想表達他的心疼;可于她,卻大概會以為,他覺得她反正天生不如他,不如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這般想著,李穆心念飛快一轉,那清秀的眉尖一挑,沖阿愁冷笑道:“難道你覺得,跟我繼續做朋友,你就會因此改了主意,愿意被我‘金屋藏嬌’了?!” ——卻是故意歪曲了她的意思。 頓時,阿愁的臉整個都紅了。 她抬起頭,憤憤地瞪了李穆一眼。 李穆則笑了起來,抬手指著她道:“你該看看,你還是這個模樣好看。那般畏手縮腳的,實在不適合你?!?/br> 李穆原就長得好,這般開朗一笑,眉眼全開了,卻是不由叫阿愁的心情也跟著豁然開朗起來。 回想著之前她對他的回避,可不就是因為“畏懼人言”這四個字??删腿缪矍斑@半大少年所說,別人怎么評點她,跟她何干,她不會因為別人認為她是什么樣的,她就真成了別人嘴里的模樣。 想著兩世為人的她居然被一個半大孩子教訓著,阿愁心里默默替自己抹了一把汗,然后抬起頭來,沖著李穆一彎她月牙兒般的小瞇縫眼兒,討好道:“小郎找我來,就為這事嗎?” 雖然她沒明著服軟,可顯然這態度在這里了。李穆微微一笑,見好就收,道:“卻不是為了這件事,我是真有事找你?!?/br> “什么事?” “發財的事?!崩钅滦Φ?。 第七十五章·合伙 “發財?!” 阿愁看著李穆一陣發呆。 那呆呆的模樣,卻是不由就引得李穆的指尖一陣發癢。于是他從書案后走出來,過去在阿愁的臉上擰了一把,笑道:“瞧你那呆樣兒!” 又拉著她的胳膊,把被他這突兀的動作驚得更見呆傻的阿愁拉到書案旁,指著案上一個小瓷盒道:“這東西是你做的?” 阿愁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忍住往臉上那被他擰過的地方摸上一把的沖動,垂眼看向那個瓷盒。 然后她便認了出來,這是她偷偷改了方子的那盒茶油膏…… 當初第一次休沐的時候,她就發現,二jiejie因用了過于油膩的香膏而叫臉上起了疙瘩??啥iejie不信她的“野路子”,依舊還是用著那香膏。于是沒幾天,她額頭的疙瘩就爆起了一片。偏二jiejie還是個手欠的,擠著那疙瘩。當她發現被擠出來的東西果然很像是油脂類的東西后,卻是不由就想到了阿愁的話。 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沒一個不心疼自己的臉的,二jiejie著急了,便有些病急亂投醫地問著阿愁可有解決的法子。 雖然阿愁有著前世的記憶,可畢竟前世時她不是從事美容那一行當的,很多東西她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她也沒什么好法子來治這些“青春痘”。萬幸的是,來自后世的阿愁沒個法子,當世的洪姑姑可知道很多美容的方子,于是便命人去藥房里抓了藥,親自帶著阿愁等人,一邊教學一邊配了那去痘的藥膏。只三五天時間,便治好了二jiejie臉上的粉刺。 于是,阿愁再一次體會到,果然穿越不是金手指,高手在民間…… 阿愁對那些方子很感興趣,偏她和余小仙她們不同,連那些中藥名對于她來說都很是生澀,于是她只好動用了她的“爛筆頭”——先記下來再說。 而,直到這時,洪姑姑才知道,阿愁居然是梳頭娘子中間難得識字的。見她學習如此認真,洪姑姑便借了幾本她珍藏多年的《女書》給阿愁去讀。 所謂《女書》,是一些由女子所寫,專門寫給女子看的書。這些書一般不許外傳,且一向是傳女不傳子。雖然這些書統稱《女書》,其實里面分著很多不同內容的書籍,涉及也頗廣。有美容保養的藥方,有制作香膏胭脂的方法,還有刺繡養花的技巧等等,甚至,據說還有專門記載“閨房秘事”的書……當然,洪姑姑那里借給阿愁的,都是些跟梳頭美容有關的書籍,至于其他的,阿愁就無緣得見了。 這些書,簡直就是在阿愁的眼前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后世看著電影電視長大的女孩們,大概少有不被那銀幕上古代仕女們的美麗身姿所吸引的。秋陽也不例外,何況她本身就有著一種長發情結。她甚至曾特意去圖書館,想要查一查古人有關發型衣飾方面的記載??伤M了半天的勁,竟只不過查到一些書名而已——真的只是書名,書的內容早散軼在歷史的長河中了。 至于這《女書》,后世的秋陽更是連聽都沒聽說過…… 看著書里的各色方子,阿愁不由就想到她穿越之前,市面上正在流行的那些草本產品——可不就是出自這些古方了。 許因著二jiejie的事,叫原本正教著她們發飾搭配的洪姑姑突然對配制香膏一事來了興致,便改而教起她們三人如何制作香膏來。 這般按部就班地跟洪姑姑學習著時,阿愁腦海里忍不住就將后世里的一些知識,運用到了這一世里新學到的東西中。比如,她知道,二jiejie臉上的疙瘩都是因為那香膏過于油膩才引起的,她不由就想著,她應該能夠找到方法解決這個問題才是。 天蝎座的人,一旦對什么事情產生興趣后,很容易就能入迷。因此,明明只學了幾堂課,阿愁竟忍不住一陣手癢,很想按著她的想法去試上一試,看看能不能制出一款合乎二jiejie需要的香膏來。 洪姑姑教她們配制香膏時所用的一應材料,都是由府里無償提供的,且洪姑姑也很是大方,那些材料任由她們隨意練習。阿愁便利用這樣的機會,一點點地偷偷改著洪姑姑教的方子。 因前世阿愁就知道,動物性的油脂容易堵塞毛孔,于是她便想著將香膏里的油脂改成植物性的油脂。 而一想到植物性的油脂,自然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橄欖油了。 可惜的是,這時她才發現,大唐雖然有橄欖,卻是那種供人吃的橄欖,不是那種可以榨油的油橄欖。 于是她便退而求其次,想著改用甜杏仁油。 所謂甜杏仁,又叫南杏仁。大唐倒是有產。不過那玩意兒一般就是給人當零嘴的堅果,這時代里還沒人拿它榨油。且不說這東西量少,便是阿愁有錢能夠于市面上買到,她也不懂得該怎么從中榨出杏仁油來…… 于是她只得重新尋覓代用品。 第二個休沐日里,她便特意去了一趟糧油鋪子,然后竟是真叫她發現了一種現成可用的油——茶樹油! 那茶樹油,不僅可以擦臉擦手,還有一定的消炎功效,正好合她所用。雖然那油挺貴的,不過她原只是試著做香膏罷了,所以倒還買得起——唔,其實她是頂著伙計那奇怪的眼神,硬著頭皮就只買了三兩油……她的錢就只夠買那么多。 三兩油,只夠她試著調出那么一盒子香膏來。 其實大概也不能叫作香膏,因為她還沒學過調香,所以這東西聞起來就是一股茶樹油的味道。 而雖然她試驗成功了,卻是沒敢給二jiejie用,也沒敢讓洪姑姑知道,她只自己偷偷用著,想先看看效果如何。 她卻忘了,洪姑姑當年在宮里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手,只打阿愁身邊一過,聞著她臉上一股茶油的味道,頓時便覺出不對來。再三言兩語一問,阿愁便只好紅著臉承認她偷改方子的事了。 對于阿愁這份“銳意進取”之心,一向也愛創個新的洪姑姑其實還是挺滿意的。只不過,如今阿愁才剛入門,這連走還沒走穩呢,竟就急著想要跑,洪姑姑是再不可能放任她那樣的,便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她兩句,只說什么如今她們正是打基礎的時候,搞這些東西只會叫她散了心之類的話。 而雖說阿愁沒那膽子把自己做的東西給洪姑姑鑒定,其實她心里還是很想知道洪姑姑對她改過的方子有什么意見的。偏洪姑姑就只敲打了她一番,對她改過的香膏卻是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給沒收了……好吧,雖然前世時也早被秋陽奶奶給打擊慣了,此時阿愁仍多少感覺有些失落。 當然,她知道,洪姑姑說那些話是為了她好。她也知道自己的基礎要比別人薄弱。自被洪姑姑收走那香膏后,她就收了心,再不亂折騰了,有想法也都只默默記在本子上,等將來她打實了基礎再去試驗。 至于被洪姑姑收走的那盒“香膏”的下落,她連問的興趣都沒有。 卻是再想不到,竟落在了李穆的手里。 “這……” 她不由抬頭看向李穆。 “洪姑姑說,這是你制的,是專給臉上愛冒痘子的人用的?!崩钅滦Φ?,“我拿去給人試了,效果果然很不錯?!?/br> 他打開那瓷盒蓋子,里面果然只剩下了一點點殘余。 “聽說這是你改的方子,我想著,這種好東西應該能夠生財。要不,咱倆合作,發上一筆小財?” 他手里拿著那瓷盒蓋子,彎腰湊進瓷盒,卻是半抬著眉眼,以一種極具風情的姿態,打那濃長的睫羽下方看著阿愁。 此時已是三月,春光正好。李穆書房的窗戶正大開著,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斜斜落在李穆的下巴上,卻是襯得他那雙隱于暗處的眼格外地黑白分明。 那一刻,不知怎的,阿愁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極是眼熟,就好像她曾在哪里看過他以同樣的姿勢,做著同樣的動作一般…… 見她又呆了,李穆的眉輕輕一飛,直起身來,笑著問道:“如何?” 阿愁忙不迭地又是一陣眨眼,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期期艾艾地道:“這、這……小郎缺錢用?” 李穆歪頭又看她一眼,隱在暗處的眼眸里依舊看不清是個什么神色?!笆前?,缺錢?!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