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嫌他年紀小了唄?!笔莺镄Φ?,“還嫌他生得瘦弱,做不了田里的重活。后來那戶人家挑了虎子,昨兒就把人領走了?!?/br> “這回他們收了人家多少錢?”胖丫問。 “最后議了個一貫整。聽說那不是個什么大戶人家,因家里勞力少,才想著從咱慈幼院里領一個回去的。掌院說,若是要冬哥,只要八百個大錢就行了,可若是要虎子的話,至少得一貫五。那戶人家說,領了冬哥回去還得養上好幾年才能用得上,他們想要個能做活的。兩邊砍了半天的價,最后才以一貫錢成交的?!?/br> 顯然瘦猴是個耳報神,竟把整件事報了個頭頭是道。他笑嘻嘻地摸摸冬哥的頭,又道,“倒不是我們冬哥有什么不好,他如今不過才八歲年紀,虎子好歹可是十歲了?!庇謴澭鼫惖蕉绲拿媲?,逗著他道:“等你也十歲了,你就值錢了?!?/br> 阿愁吃驚地看向冬哥。她還以為這孩子才六七歲左右,卻再沒想到他竟已經八歲了。扭頭看看身邊那群同樣面黃肌瘦的孩子們,阿愁一時倒有些拿不準這些孩子都是多大歲數了。 只聽果兒撇著嘴對瘦猴道:“虧得沒去!那種人家想也知道,說是領個孩子回去做養子養娘,其實不過是打著旗號買個奴仆回去侍候他們罷了。咱大唐說是不許百姓拿良民充作奴仆,可朝廷都已經這么多年沒打過仗了,哪來那么多的番奴官奴供人役使?可不就叫人把主意打到我們這些沒爹沒娘沒人管的身上了!咱們跟那些官賣的番奴官奴們相比,唯一一個麻煩點的地方,就是他們若是把我們弄死了,還得跑去官府報個夭折……” “且領我們,那價錢可要比買個官奴便宜了一大半呢!”一個女孩插嘴道。 胖丫回頭問著她:“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道:“前兒我去染坊送布料時,有人問老板我是誰,染坊老板跟那人說,我是慈幼院里的孩子。那人就說,買官奴還不如來慈幼院領兩個孤兒回去,又便宜又好。不過染坊老板說,我們這些孩子都來歷不明,又不知根底,正經人家都不敢收,真愿意來慈幼院領孩子的,只怕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然后他倆都說我可憐,還賞了我一碟子桂花糕呢?!?/br> 女孩那一派天真的得意模樣,令阿愁一陣無來由的心酸。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這慈幼院是個什么地方,原來是專門收容孤兒棄兒的地方——也就是說,她不是個孤兒也是個棄兒了。 幾個孩子說話間,已經來到那個黑呼呼的門洞前。只見瘦猴沖著眾人擺了擺手,原本嘰嘰喳喳說著話的孩子們便都謹慎地壓低了音量。 那門洞后面,是一堵幾乎遮住所有天光的高高青磚墻。直到跟著那些孩子沿著墻根繞過那堵墻,阿愁才發現,原來這并不是一堵墻,而是一座三間開闊的廳堂的后壁。 延著后壁繞過去,眼前又是一條穿巷。巷子左側,開著一個圓圓的月亮門,門里便是他們剛剛繞過的那座大廳了;向右,則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門,通往另一個院落。 這會兒他們原該沿著穿巷向右,進那扇小角門里的,可一陣穿堂風過,帶來一股令人饞涎欲滴的飯菜香,這些早已經餓了的孩子立時全都如同中了魔法般站住了腳。瘦猴更是管不住自己的腳一般,竟轉身就往那月亮門的方向摸了過去。果兒見了,也有樣學樣地跟了上去。 有人帶頭,便有人相隨。只眨眼的功夫,其他孩子就也都跟了過去,只剩下膽子最小的吉祥,和摸不清情況的阿愁兩個站在原處。吉祥看看阿愁,心里雖害怕著,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拉著阿愁跟了上去。 她二人躡著手腳來到月亮門邊上,阿愁學著胖丫的模樣探頭往月亮門里看去,就只見瘦猴和果兒已經潛進了院子里,正縮在那窗下,往門窗緊閉的廳上張望著。 雖說那廳上門窗緊閉,依舊能夠叫人聽到廳上傳來一陣陣成年人的說笑聲,以及一股股擋也擋不住的飯菜香氣。 就在所有孩子都拼命抽著鼻子聞著香味時,廳上那原本緊閉的木門忽然被人“吱呀”一聲拉開了。一個女孩夾著個空托盤從廳上出來,恰正和那縮在窗下偷窺的果兒瘦猴撞了個面對面。 女孩打了個愣神,阿愁則趁機從那半開的門縫間看到,那廳上正一溜燒著好幾個火紅的炭盆。一個婦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從炭盆旁邊經過。雖然她的身影叫那半掩著的門遮了一半,阿愁還是從她腰間掛著的那串鐵鑰匙,以及那粗嘎的聲線中認出,這婦人正是一大早就踹開她們房門的那個管院娘子,鮑大娘。 只不過,此時那婦人說話的聲調里,全然沒了當時的粗魯蠻橫,而是多了許多幾乎能夠擰出汁兒來的諂媚奉承。 就在阿愁想著,若能看到那個鮑大娘的正臉,不定她就能想起什么時,那個腋下夾著個木托盤的女孩已經回過神來,扭頭飛快地關上了廳門。 女孩回過身來,沖著瘦猴和果兒點了點手指,小聲喝道:“皮癢了?!還不快走!今兒掌院也在呢!” 瘦猴和果兒聽了,立時飛快地溜出月亮門。于是躡在月亮門外的孩子們全都跟著一陣狂奔,紛紛溜進穿巷另一頭的角門里。 那不起眼的角門后,是一個占地還沒有那月亮門里一半大小的小雜院。雜院的正中央,挖著一口水井。井臺的一溜邊,圍圈放著四只三尺來寬的大木盆。幾個當值的孩子正從井里汲水上來,往那些木盆里注著水。而那每只木盆的后面,都依次排著慈幼院里的孩子們。 阿愁略數了一數,這里大概有四五十個孩子,卻是女多男少,一共才只有十來個男孩,剩下的就全都是各個年紀的女孩子們了。 胖丫一進門就排進了隊伍里,果兒卻先踮著腳尖往前面看了看,然后扭頭對阿愁她們說道:“如果是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倒還能熱乎些??赡銈兦魄?,這都放了大半天了,只怕水面上都快要結冰了,肯定能凍死人,”又道,“我不洗了?!?/br> 胖丫立時沖著兩個手里拿著鐵尺,站在井臺邊監視著眾人的孩子呶了呶嘴,道:“瞧見沒?便是老齙牙他們不在,可有狗腿子在呢。你不洗,當心他們告你的狀?!庇值?,“就算你不洗,廳上管院們沒吃完之前,你也進不去,還不是得在這外面干凍著?!?/br> 果兒撇了撇嘴,到底不想吃了那眼前虧,只得不情不愿地排進了隊伍里,又忍不住抱怨道:“真想叫我們干凈,倒是給備身換洗衣裳,或者干脆給些熱水,讓人痛痛快快洗個澡??!那才是真干凈呢。叫幾十個人就在這巴掌大的木盆里洗個臉,沒得倒把臉給洗臟了?!?/br> 此時,那幾只大木盆里都已經打滿了水。只聽那被胖丫嘲作“狗腿子”的一個孩子喝了一聲,前面的孩子便都圍在木盆四周開始洗起手和臉來。 阿愁注意到,雖然這里沒有大人,這些孩子們倒也很守著秩序。年紀大的孩子主動幫著那些年紀小的;年紀小的,便是被那冰冷的水凍得臉色發白,也沒有一個哭鬧的。 只是,洗完了手和臉后,這些孩子竟全都順手抬著衣袖在擦臉。 阿愁忍不住道:“沒毛巾嗎?” “什么毛巾?”吉祥問。 “就是……”阿愁愣了愣。她腦子里有毛巾的模樣,可卻形容不出來。 且,就和“兼容”二字一樣,她隱約有一種感覺,似乎除了她,應該沒人知道她印象里那毛巾的模樣…… 而即便是她解釋不出來,似乎果兒也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回頭答道:“所以我才說,這臉還不如不洗的干凈呢。連塊擦臉的巾子都不給我們,叫我們拿衣袖擦,可不得越洗越臟了?!?/br> 輪到阿愁她們時,別人把手放進冰冷的水里都是一副受刑般的呲牙咧嘴,只她竟跟什么都感覺不到似的。那監視著她們的“狗腿子”看看她腫成饅頭一樣的手,便嗤笑一聲轉過頭去,喝斥著只以指尖沾著水的果兒。直到逼著果兒把整只手都浸進木盆里,她這才轉頭又去喝斥著別人。 在喝斥聲里洗完了臉,阿愁疑惑地眨了眨眼。她覺得她好像少做了一件什么事。直到看到那“狗腿子”又逼著一個孩子從木盆里捧著水漱口,她才想起來,好像應該還要刷牙的。 “不刷牙嗎?”她抬頭問著蹲在她旁邊的胖丫。 “噓!”胖丫立時看向“狗腿子”的方向,小聲道:“看叫人聽到!” 此時果兒已經從木盆邊上站了起來。剛才“狗腿子”強行把她的手按進水里時,打濕了她的棉襖,這會兒她正擰著衣袖。聽到阿愁的問話,她不由一陣遷怒,斜睨著阿愁冷笑道:“你可真是,難怪每次外面來人,掌院就愛點著你和吉祥去見人呢??刹痪鸵驗槟銈z最聽話!”又指著那盆已經渾濁了的水道:“你愿意拿這已經不知道給多少人洗過手的水漱口是你的事,你可別帶累上我們!” 頓時,阿愁被她頂得更不敢開口了。 第六章·養娘 就如那果兒所報怨的,慈幼院里這些孩子身上的棉襖只是看著厚實,其實一點兒也不保暖。加上一個個又都剛被逼著浸了一回冷水,等所有人都輪流洗漱畢,連不知為什么變得感覺遲鈍的阿愁,都感到了一絲寒意的侵襲。 阿愁以為,等他們所有人洗漱畢,就該回到前廳去了。想著她剛才偷看到廳上燃著的那幾個炭盆,她不禁頗為期待。哪怕就像胖丫和果兒悄聲議論著的那樣,等他們過去時,那炭盆肯定早就已經撤掉了,可到底有門有窗的室內,要比這四處透風的小雜院里溫暖得多。 而叫她疑惑的是,直到那幾個當值的孩子收拾完井臺邊的木盆,他們這些人依舊擠在這狹小又潮濕的小后院里,也不知道大家都在等著什么。 因剛才差點漏餡,這會兒阿愁心里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貿然開口發問了,她只一個勁地東張西望著。 她左右張望時,冬哥和瘦猴靠了過來。和她們一樣,他倆也像倆小老頭兒似的,將兩只手抄在袖籠里。瘦猴抬起衣袖擦了擦凍出來的鼻水,對果兒她們道:“該打早飯鐘了?!?/br> 他話音剛落,果然,不遠處的惠明寺里敲響了云板。 于是瘦猴不免一陣得意。 果兒便刺著他道:“即便你說準了又能如何?反正你我又吃不到齋飯。你倒不如說說,太陽什么時候能出來,這都要凍死人了!” 瘦猴抬頭看看依舊昏暗著的天色,嘆了口氣,道:“這會兒才卯正。這時節,怎么都得到了辰初才能看到太陽呢?!?/br> 胖丫道:“便是有了太陽,這大冬天一早起的太陽,就跟那沒睡醒似的,曬在身上也感覺不到熱乎氣兒。還是指望著他們前頭能早點結束吧?!?/br> 此時孩子們全都擠在那背風的墻角里閑聊著,一個孩子邊跺著腳取暖邊道:“今兒怎么這么晚?” 另一個孩子答著她道:“沒聽說嗎?掌院在呢?!?/br> 阿愁有點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只聽一個女孩又道:“今兒掌院怎么來這么早?往常不都是要日上三竿她才會過來的嗎?” “這個你們就都不知道了吧!”縮著脖子的瘦猴又得意起來,賣弄著他那靈通的消息道:“昨兒阿愁灑了掌院一身湯水時,掌院不是正送著一個人出去嗎?那是王府里的一個管事。說是今兒王府要在惠明寺打醮還愿,這可是個討布施的好機會,掌院哪能錯過。只怕等會兒還要挑著人往王妃跟前去討一回賞呢?!?/br> 阿秀立時推著麗娘笑道:“肯定有你一個?!?/br> 麗娘抿著嘴兒笑了笑,回頭看了阿愁一眼。 站在她旁邊的一個女孩注意到她的視線,便也回過頭來,一臉惋惜地對阿愁道:“可惜你昨兒才剛闖了禍,不然今兒也該有你一個的?!?/br> 胖丫嗤笑道:“你當這是什么好差事呢!那些個貴人若是侍候好了,掌院那里得了好處,自是不提;可若是侍候不好,便是你沒有像阿牛那樣,遇到個把你當牛當馬拿鞭子抽著玩的,只要掌院那里沒能得到滿意的布施,回頭定然得說是你們沒有盡心服侍好貴人,不定還得白挨一頓責罰?!?/br> 果兒也嘲著那女孩道:“怕是她眼里就只看到了貴人們賞的那點子茶果點心了?!?/br> “誒,你還真說對了?!蹦桥⒌挂膊环裾J,笑嘻嘻地道:“不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我是茶果子底下死,就算被打死,做了鬼也是個飽死鬼?!?/br> 說得眾人一陣笑,紛紛嘲著她道:“那點子茶食點心,撐也撐不死人的?!?/br> 瘦猴抱怨道:“要說會討好人,我不說是咱慈幼院里的第一,大概也沒人敢認這個第一了。偏掌院就是看我不順眼,總也不肯挑了我去?!?/br> “算了吧,你是再沒那個機緣的?!惫麅耗檬种忭斨母觳残Φ溃骸澳阋膊痪椭蔷谡找徽漳愕哪?,歪瓜裂棗兒一般,沒得倒嚇得貴人做惡夢!” “相貌倒在其次,”一個女孩附和著她笑道:“主要是他再管不住他那張愛說三道四的臭嘴?!庇殖爸莺锏溃骸澳愦_實是能說會道,可什么有的沒的你都敢往外說,我若是掌院,也不敢把你放出去。到時候別沒討到賞,倒得罪了貴人,討一頓好打回來!” 又一個接著話笑道:“所以掌院他們才寧愿挑著麗娘和吉祥這樣聽話的。哪怕是挑著阿愁這樣啞巴一樣不開口的,也總比你這猴兒穩妥?!?/br> 聽到自己的名字,阿愁眨巴了一下眼。若說之前她就疑惑著,她這里的異狀竟都沒人發現,如今她可算是明白了,原來她是個不愛開口的,所以便是她一直這么沉默著,也沒人覺得奇怪。 正這時,之前那個在廳上侍候著管院們吃飯的女孩過來了,隔著院門沖著眾人打了個無聲的手勢。 “開飯嘍!” 瘦猴立時活潑地叫喚一聲,帶著頭兒地竄了出去。其他人也都呼啦一下全都跑向了前廳。只阿愁她們這一屋被罰不許吃飯的女孩子們,無精打采地拖著個步伐走在最后面。 等阿愁跟著眾人來到廳上時,果然看到廳上已經沒了炭盆子,那些管院們也都散了。不過,便是此刻大廳的門是大敞著的,廳上仍有著些許余溫,引得那些在透風的小雜院里凍了個透心涼的孩子們一進來就發出一聲滿足地嘆息。 許是因為迎面那張八仙桌后面的長條案上供著一尊彌勒佛,阿愁才剛進來時,險些以為自己是誤入了哪個寺廟的佛堂。直到后來她才知道,原來他們慈幼院的房子,是惠明寺捐出來的廟產。 這廳堂極大。廳堂的兩側,分左右各擺著四張長長的木桌。阿愁進來時,只見女孩們按著各自的寢室,分別坐在右側那四張長桌的后面。左側,那十幾個男孩們則都擠在同一張長桌后面,剩下那三張長桌全都空著。 因她走著神,險些叫門檻絆了一下。果兒抱怨了她一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邊領著她往她們寢室那張桌邊過去,一邊扭頭對胖丫道:“他們男院那邊都快沒人了?!?/br> “這是自然的,”胖丫道:“你若是想要領個孩子回去,怕也更愿意要個男孩兒。有把子傻力氣,能幫著干活不說,便是將來娶妻生子,也總是跟著自家姓的一家人。領個女孩回去,除非是當童養媳,不然到了歲數還得賠出一筆嫁妝去,這賠本買賣可沒人樂意做。而且,世人都是重男輕女,生個女孩,你自家不想養,想賣都沒人家愿意買。那怕擔了王法犯了殺孽的,不過把孩子往育嬰堂里一扔;若是個不懼王法不畏神佛的,不定就直接溺死,回頭只說生了個死嬰也就是了??扇羰巧鷤€男孩,便是你自家不想養,總有想要個兒子的人家,好歹還能賣上幾文錢。你看看那些被扔到育嬰堂的男孩,十有八九都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沒毛病的也早被人領走了。剩下的,能活到夠進咱慈幼院年紀的,自然就更少了?!?/br> “是這個理兒呢?!?/br> 果兒應著,拉著吉祥和阿愁在角落里的一張長桌邊坐了。 不一會兒,幾個當值的孩子抬著一個幾乎已經不冒熱氣的粥桶和一筐饅頭進來了。別的長桌邊,那些孩子都拿了碗過去依次打著飯菜,只阿愁她們這一桌,全都眼巴巴地望著。 掌院和管院們都不在,一個“狗腿子”假模假樣地舉著根鐵戒尺站在粥桶邊上監視著眾人,其他的,則在幾張桌子之間來回游走著,甚至還有個女孩湊到果兒耳旁小聲說了一句什么怪話。 果兒最是受不得氣的一個人,立時抬頭,沖著那“狗腿子”憤憤地噴著鼻息。那女孩則哈哈笑著退了開來。 胖丫見了,伸手按住果兒的肩,低聲罵道:“別理她,小人得志!” 沉默了一會兒后,果兒道:“難怪阿牛要跑,這種日子,我也過不下去了?!?/br> 胖丫一聽,忙拿肩撞著果兒道:“快歇了你這念頭吧!阿牛跑便跑了,他總能找到一條活路的。便是再不行,大不了做個小乞兒??赡阋粋€女孩兒家,你能跑到哪里去?!只怕你連做個乞丐都不成,遲早被人抓住賣到那暗門子里去!到那時候,你才真是想活活不了,想死又死不掉呢!” 一直和阿愁一樣沉默著的吉祥道:“其實也沒什么,熬一熬也就過去了。等我們滿了十五歲,就能從這里出去了?!?/br> 果兒立時冷笑一聲,道:“雖說朝廷會養我們到十五歲,可滿了十五歲之后,我們又能去哪兒?!男孩好歹還能落個獨立的戶籍,我們女孩可不成,除非你有本事交那一大筆錢給自己立個女戶,不然你就是個沒有家主的。朝廷有那個權利替你做主,把你婚配出去!可由著朝廷配婚,能配到什么好的?不是老弱就是病殘!便是運氣好些,配個年輕的,只怕也是那邊塞里的軍漢?!?/br> 吉祥默了默,小聲道:“軍漢也沒什么……” “軍漢是沒什么,”果兒嚇唬著她道:“不過就是愛喝個酒,閑著沒事打個老婆什么的……” 她話還沒說完,就叫胖丫在她肩上又拍了一巴掌。 “你嚇唬她做甚?!”胖丫道,“何況我們離十五歲還有好些年呢,不定在那之前,就有人愿意領了我們回去做養娘呢?!?/br> 果兒一聽,那雙漂亮的鳳眼不由一亮,托著個腮道:“最好我能被教坊司看中。前兒來的那個老娘,你們看到沒?她后面跟著的那些女孩子,我聽說都是前些年教坊司從咱慈幼院里挑過去的。你們瞧瞧她們穿的衣裳,還有那首飾,多漂亮呀!”說到這里,她忽地嘆了口氣:“可惜了,我不識字,聽說這一回教坊司只要那識字的?!?/br> 胖丫拿眼橫著她道:“阿愁又不是沒教過你?!?/br> “是啊,”果兒泄氣地揮了揮手,“她今兒教了,我明兒就忘了??磥砦也皇悄菈K材料?!?/br> 阿愁頓了頓,到底沒忍住,小心問著果兒道:“那個,教坊……好像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果兒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