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孟龍潭一看朱孝廉的模樣,沒忍住用肩膀去撞了撞朱孝廉的肩膀,“故事而已,別當真?!?/br> 朱孝廉:“即便是故事,也讓人止不住嘆息,為何癡心者最后卻落得下凡歷劫的下場?” 夏安淺睨了朱孝廉一眼,淡聲說道:“癡心者又怎么了?你沒聽思凡大師說了,龍女與化形的靈獸兩情相悅嗎?橫溪太子自是出身高貴,可佛祖也有說,眾生平等。即便是小小靈獸,也該有與自己意中人長相廝守的權利。更何況,龍女對橫溪太子并無情愛之心。你只看到橫溪太子癡心,怎么沒看到一對有情人差點被棒打鴛鴦?!?/br> 朱孝廉被夏安淺的話一噎,滿臉通紅,可又書生意氣,想找話反駁:“你、你……” 可他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人截胡,夏安淺十分理直氣壯:“我什么我?我方才說的,都是對的!” 一直被夏安淺牽著手的安風此時不甘被眾人冷落,小手叉著腰,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橫眉豎目地朝朱孝廉惡狠狠地“嗷”了一聲。 朱孝廉生平從未被女子那樣搶白過,更不曾有被一個三歲稚兒像是看到殺父仇人一樣跟他示威,一時之間,竟然腦子一片空白。 朱孝廉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 思凡大師微微低頭,像是念經般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有所欲,皆是勘不破?!?/br> 夏安淺聞言,不以為然地說道:“若是人人都能勘破,豈不是人人都得道成佛了?大師遁入空門多年,勘破七情六欲了么?” 思凡大師:“阿彌陀佛,女施主此言有失偏頗。我佛慈悲,普度眾生,若是眾生能勘破紅塵,便可從此脫離苦海?!?/br> 夏安淺聽到思凡大師的話,笑了起來。這些所謂的得道高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俾睨眾生的模樣,說的話頭頭是道,橫豎都是理,可他們自己真的都勘破了嗎? 故事說到一半,孟龍潭并不想聽夏安淺和思凡大師兩人高來高去,他想知道后來的結局如何,于是問道:“大師,橫溪太子下凡歷劫了,那龍女和靈獸呢?” 思凡大師:“龍女與化形的靈獸離開鐘山一起生活了幾千年,后來鐘山帝君做了個夢,夢到龍女有孕,那是祝陰氏的傳承,便想去將龍女接回鐘山。恰逢在下界的龍女和靈獸被妖族圍攻,靈獸為保護懷孕的公主而受傷,奄奄一息,若是鐘山帝君出手相助,靈獸定能安然度過。誰知鐘山帝君因為自己的私心,袖手旁觀。后來靈獸死于妖族之手,龍女與父親反目成仇,從此不知所蹤?!?/br> 夏安淺聽著故事,回過頭來看著在云海中翻騰的銜燭神龍,“所以這壁畫上的銜燭神龍,是龍女嗎?” 思凡大師微微點頭,說道:“靈獸灰飛煙滅之時,龍女悲痛欲絕化出真身的場景?!?/br> 而凡間滂沱大雨,水淹九州,那是龍女的淚。 夏安淺抬手,指間輕觸石壁,“這是她最后一次出現了,是嗎?” 思凡大師點頭。 夏安淺聽完了故事,笑了笑,轉頭看向一身灰袍的僧人:“大師法號思凡,敢問大師,您到底是看破紅塵的真和尚,還是拋不開七情六欲的假和尚?” 思凡大師聞言,哈哈大聲笑了起來。 安風自從看到了壁畫上的燭龍后,便有些暴躁,此時看到思凡大師哈哈大笑,一臉的不高興,小小的腳往思凡大師的腳面上一踩。 思凡大師笑容一僵,低頭看著安風。安風幾乎整個人都站在了他的一只腳上,大概是小家伙也并不喜歡這個看著慈眉善目,實則一肚子不知道什么水的和尚,他甚至沒理會夏安淺先前跟他說不許亂用法力的叮囑,直接千斤墜在了思凡大師的一只腳上。 思凡大師:“……” 安風看思凡大師不笑了,才慢吞吞地從思凡大師的腳上移開,站在夏安淺身旁,一臉乖巧可愛的模樣。 夏安淺見狀,抬眼看向思凡大師,僧人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樣。安風剛才的那一下,他竟然沒有嗷嗷大叫?這個假和尚,大概早就知道她和安風不是尋常人,所以才將她們引來這個地方。 她默默地縱容了安風的“惡行”,伸手揉了揉安風的頭以示安撫,接著便是十分沒誠意地跟思凡大師道歉:“小弟不懂事,大師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應該也不至于跟兒無知小兒計較,多謝大師包涵了?!?/br> 思凡大師:“……”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遇上了一個強詞奪理的女子。 第104章 畫壁(四) 思凡大師被安風狠狠地踩了一腳,又被夏安淺強詞奪理, 只能無奈苦笑, 話中有話:“阿彌陀佛, 女施主不必多心, 能到索龍山的, 自是有緣人。有緣相會,自然不會另有所圖?!?/br> 夏安淺的笑容冷淡了幾分,瞥了他一眼, 沒有說話, 前方的朱孝廉和孟龍潭兩人正在一副壁畫前停留。 這個假和尚對她和安風確實并無惡意, 而且銜燭神龍……她回頭瞥了那副燭龍圖一眼, 安風看到這只燭龍之后心緒就不太對勁。 她看向思凡大師, 問道:“大師適才說了,龍女腹中已經有了骨rou, 還是祝陰氏的傳承,后來她的孩子呢?” 思凡大師:“這老衲就不清楚了?!?/br> 夏安淺:“……” “傳說靈獸死后, 龍女便不知所蹤, 更別說是她腹中之子了。鐘山帝君用了許多方法,始終找不到龍女的行蹤。不過許多事情,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說不定哪天, 龍女和她腹中的骨rou會忽然出現?!?/br> 夏安淺冷眼看著眼前的和尚像是在打啞謎似的,心中有些不耐煩?!按髱熡性捴闭f,我天生愚鈍。聽不懂轉了十個八個彎的話?!?/br> 思凡大師看著眼前的這對姐弟, 只是笑道:“女施主既然和弟弟有緣到了索龍山,不如在芳華寺暫住幾日。芳華寺也有專門為女香客準備的院子?!?/br> 夏安淺低頭,看著安風。原本還滿臉不高興的小家伙,臉上神情就像是翻書一樣,忽然眼前一亮,就掙開了夏安淺的手,跑到了朱孝廉和孟龍潭前面的那副壁畫前。 夏安淺看過去,那是一幅天女散花的壁畫,畫中有許多的天女在花園中,手臂彎著一個花籃,其中有一個披著頭發的人其中,她似乎是頗得眾人的喜歡,只見她站在花園的中央,容貌柔美,四周的天女都臉上帶笑看向她。而在那群天女的不遠處,有一個盤著發髻的女子在臺階之上,那女子的容貌看著十分年輕,可頭發高高盤起,透著冷艷之感。在她身側,站在一個僧人。 思凡大師剛才說了這里的每一幅壁畫都有故事,那么那幅畫中,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夏安淺轉頭,正想問思凡大師,誰知那個假和尚神龍見首不見尾,已經不見了蹤影。 深夜,月上中天。 索龍山中萬籟俱靜,只聽得見蟲鳴,夏安淺帶著安風坐在芳華寺的頂上曬月光。 只是,本來是十分安靜地曬著月光的兩人,忽然看到朱孝廉正從小道走來。 夏安淺覺得奇怪,半夜三更的,他區區一個凡人弱書生,既無法力更無縛雞之力,不安安分分在房中睡覺,跑出來做什么?難道看風花雪月的故事看多了,還想著在深山老嶺里邂逅花妖狐妖嗎? 安風本來十分乖巧地曬著月光,察覺到朱孝廉的動靜,立即站了起來,歪著腦袋看著那個書生的背影,小小的身影俯沖飛了下去。 只是飛到一半,就被夏安淺袖中飛出的白綢扯了回去。 他抬頭,那雙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向夏安淺。 夏安淺袖中的白綢收了回去,蹲下來抱著他小小的身體,安撫著說道:“別急,我們先看他到底是要去哪兒?!?/br> 安風嘟著嘴,有些不情愿地站在屋頂。 夏安淺抱著他,笑了笑,說實話,到了索龍山看到那幅云海燭龍圖之后,她心里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傆X得有什么事情將要發生,索龍山靈氣逼人,可如今深夜萬籟俱靜,這山中竟也沒有精怪出來活動嗎? 這個地方,白天安靜地不可思議,晚上也這么平靜,處處透著詭異。 也不知道鬼使大人到底有沒有進去鐘山去見那個鐘山帝君,要是他在,說不定能知道這個地方到底詭異在什么地方。夏安淺這么一想,忽然覺得很想念鬼使大人。 她想著,手里就轉出了那個當初在北海,鬼使大人強買強賣塞給她的海螺。 海螺名叫乾坤螺,據說能記下許多的聲音。 夏安淺沒用過乾坤螺,也不知道虛有其表的美麗海螺到底怎么用,手里把玩著那海螺。安風原本還因為夏安淺不讓他跟在朱孝廉身后有些不高興,可如今看到夏安淺手中的海螺,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著夏安淺手中那個有著美麗花紋的海螺,伸手摩挲著。 夏安淺:“你喜歡?” 安風眨了眨眼。 夏安淺笑著將海螺遞給他,“聽鬼使大人說,這個海螺能記下許多聲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唬我,你會玩嗎?” 安風接過海螺,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手指在那海螺上左敲敲,右敲敲,夏安淺也不擔心他會將海螺弄壞,隨他去。 安風敲著敲著,忽然一聲“安淺”從乾坤螺中傳了出來。 夏安淺愣住,那是黑無常的聲音。 不止是夏安淺愣住,安風也被這聲音弄得一怔。 聲音停頓了一下,接著就是男人低低的笑聲傳來,那笑聲帶著幾分喟嘆幾分無奈,卻帶著說不出來的柔情,他又喊了一聲:“安淺?!?/br> 夏安淺:“……” 鬼使大人的那兩聲叫喚,聽得她心都酥了,臉上還隱隱發燙。 安風瞪著眼前的海螺,又晃了晃,似乎是覺得還能晃出點什么話來。夏安淺這才反應過來,“哎,安風,別晃?!?/br> 安風置若罔聞,再晃。 然后鬼使大人無奈帶笑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哎,對著一個海螺說話好像有點蠢。我也不指望你能聽到這乾坤螺里的聲音,你不嫌乾坤螺礙地方,不將它扔掉我就該覺得高興了?!?/br> 聽著黑無常的話,夏安淺腦海里忽然就浮現出一身黑袍的男人坐在沙灘上,手里拿著一個海螺說話的場景。 忽然之間,思念泛濫成災。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這樣想念一個人。 安風開始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那個海螺,似乎是想要弄明白這個玩意兒,怎么會有鬼使大人的聲音傳出來。只見他左手晃晃,右手拍拍,那個海螺竟沒毀在他手中,可見也是十分幸運。 夏安淺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伸手摟住安風,“好了安風,別弄壞了?!?/br> 安風停下來,雙手捧著海螺看向夏安淺。 而這時,夏安淺恰好看到朱孝廉往東邊走去,放出神識,發現他竟然在白天看到的壁畫前停駐。這個窮酸書生,竟然是去看壁畫嗎? 夏安淺還在想著,忽然,朱孝廉就憑空消失了。 夏安淺放出去的神識看得清清楚楚,朱孝廉就是站在壁畫前,憑空消失了! 所以那些壁畫,到底是有什么邪門? 夏安淺牽著安風的手,“安風,我們也去看看?!?/br> 通往東邊壁畫的楠木回廊上,有銀白色的月光灑在上面,那些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各式花朵,在月光下微風中微微搖晃著,姿態妖嬈。夏安淺和安風到了壁畫前,云海燭龍圖上并無任何異樣,她走到剛才朱孝廉停留的那幅壁畫前,那正是白天的時候他們所看到的天女散花圖。只是……夏安淺盯著壁畫的眼睛驀然睜大了。 那幅壁畫,跟白天看到的時候并不一樣。 上面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站在那個披發少女的身旁,與少女相對而立。而先前她所看到的那個盤著頭發的冷艷女子和那僧人,在壁畫上消失了。 這可真是夠詭異的。 夏安淺正想要帶著安風去找思凡大師,忽然身邊的景色一變,她和安風都已經不再是在那被如水月光所照耀著的芳華寺中,他們如今正站在一個花園之中,花園中百花盛開,不遠處,朱孝廉正在手足無措地面對著一群貌美的女子。 夏安淺看著前方的場景,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是中了別人的幻術,還是借由壁畫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可安風的真身是銜燭神龍,萬法無用,幻術對安風是不起作用的。如今安風也跟著她一起到了這個地方……可見并不是幻術。 安風卻不管那么多,他忽然之中從一個地方到了另一個地方,十分新奇。于是,心中十分新奇的安風忽然就變成了一匹脫韁的野馬,十分歡樂地掙脫了夏安淺牽著他的手,朝前方奔去。 在夏安淺還來不及將他扯回來的時候,一個少女已經看到了那個穿著淺碧色衣服的小娃娃,用十分驚喜的語氣叫道:“??!好漂亮的小娃娃?!?/br> 夏安淺:“……” 少女的聲音惹來院中其他女子的注意,她們本來是在圍觀那個披發的少女和朱孝廉的,如今聽到有人說有個漂亮的小娃娃,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站在一株芍藥花前,他歪著腦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向那一雙雙盯著他的眼睛,看著看著,他就不高興了。小家伙皺著眉頭,忽然辣手摧花,將身側的一朵芍藥扯了起來,然后芍藥的花瓣盡數飛起,然后朝那些少女飛了過去。 夏安淺大驚失色:“安風!” 已經飛出去的花瓣停頓在半空中,安風回頭,委屈的目光地看向夏安淺,十分清晰地表達著他并不喜歡被人圍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