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安風這個小東西,除了會亂吃東西之外,幾乎就不會讓她費神??蓙y吃東西也很要命,他又心智未開,有時候由著自己高興到處橫沖直撞……夏安淺越想心里頭就越煩躁,只好將清心咒拿出來翻來覆去地念。 一邊念還得一邊感應安風在哪個角落。 可這片海實在是有些詭異,她竟然感覺不到安風的氣息?就連戴在安風手腕上的那串珠子,此刻也沒有半點反應。 夏安淺戴著避水珠,海底漆黑一片,她又轉出一粒拳頭大的夜明珠在前方照明。 忽然,“咔嚓”的一聲響,夏安淺緩緩低頭,只見在海底的西沙中,她的腳正踩在一個頭顱之上。 夏安淺默了默,移開她的腳,然后猝不及防地又對上一雙瞪圓的眼珠。 這地方,到底是有多少這樣什么都沒有,卻有著一雙眼珠的骷髏? 夏安淺瞪著那雙眼珠,然后將那具窟窿從海底弄了出來,可是一弄出來,她就愣住了。 那具骷髏的四肢牢牢地被水草纏著,像是固定在海底一樣。海水沖著細沙,將骷髏和纏著他四肢的水草都一并埋了起來,卻露出了頭部眼珠以上的部位。 這眼珠,是有什么用嗎? 幾百年來,夏安淺什么沒見過,可這樣跟一雙死人眼睛互瞪的經歷,還是頭一回兒。 夏安淺暗咒了一聲,湊上前去看那雙眼珠,明明是死人的眼珠,可里面光暈層層,想要將人攝進去一般的感覺。 聽說曾經有一種法術,可以利用別人的眼睛將周圍的景象傳達到自己的神識當中。 這些死人的眼睛,是用于這樣的法術嗎? 夏安淺環顧了一下四周,忽然有種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的感覺。 安風呢? 那個任性的小家伙,如今又在哪里? 夏安淺在這片靜得讓人發麻的海底里,心里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失去了控制一般。她想了想,是不是要跟黑無常說一聲? 可怎么說呢? 黑無常正在跟白無常兩人在陰山上,相王手中還有魂燈,林氏國不過是相王就地取材的臨時地盤,都有那么多的厲鬼在其中,更何況陰山?夏安淺想著黑無常,手中就轉出了那天他硬塞的乾坤螺,繼續往前走。 她心里一邊念叨著清心咒,一邊加快腳步去找安風??蓻]走幾步,原本平靜的海底,那些海草忽然張牙舞爪,全部朝夏安淺纏了過去。 前后左右都是那些帶狀細長的水草,夏安淺既不能進也不能退,只能往上。幸虧她修煉的是水系法術,可以馭水。夏安淺身后飛出無處冰刃,將那些張牙舞爪的水草削得七零八落。隨即她默念口訣,海底的水分道而行。而這時,她帶在手腕上的珠子震了震。 那是安風對她的回應。 夏安淺感應到安風的位置,飛快地從海底掠過,所過之處,海水自動分動。海水分道的時候,帶動了海底細沙,露出了一地的森森白骨,而那些白骨骷髏上,毫無例外地都有著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似乎是彰顯著死者的死不瞑目,又似乎是想將海底所有的一切都收進眼底。 可夏安淺無暇顧及這些,從安風醒了到現在,她幾乎都在海底里。開始追安風的時候也花了不少的時間,如今到了海底,安靜得像是天地都靜止了一般。她不知道她離開陰山下多久,也不知道這地方離陰山到底有多遠。 一路飛奔而去,恨不能將身化為光影。 終于,她在前方看到了一個小身影。而在那個小身影的前方,是一盞巨大的油燈。 夏安淺:“……” 這什么鬼東西? 那盞燈看著十分古樸,可是一靠近,一股涼意就從后背涌起,而安風正在那盞燈前轉來轉去,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安風,過來?!彼泡p了聲音,喊了一聲安風。 安風回頭,稚兒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跟她對視了片刻,接著,好似沒聽懂夏安淺的話一般,扭過頭去,仰著頭看著那盞燈。 夏安淺默了默,她將手中的冰刃一扔,想往安風身邊走去,可是沒走兩步,忽然一個強大的力道從那盞燈中打了出來,夏安淺一連架了好幾堵厚厚的冰墻都被打碎,一股陰冷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擊中她的胸口,將她整個人打飛了,在海底的細沙上沖出了幾丈遠。 夏安淺修行以來,吃過虧,也受過皮rou之苦,但極少。 她的身邊,總是有人相助。不是安風,就是黑無常。再不濟,也有勁風在。勁風雖然武力值和法力都不算高,可是旁門左道的玩意兒懂得多,她應付不來的時候,好歹有人會搭把手。 可是如今,安風就好像是中了邪一樣杵在那盞燈前,不會來幫她。 “或許魂燈也未必就是接觸封印了,只是封印的力道減弱了,如今正蠢蠢欲動而已?!?/br> 白無常說的話忽然從夏安淺的腦海浮現,她無端端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被海底的細沙摩擦了那么長一段路,火燒火燎的。扭過頭去一看,原本完整無缺的衣服后背的布料都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后背上的皮膚也被細沙磨得破損。傷口并沒有多深,就是滲出一點血,可是火辣辣得疼。冷汗一流,那疼痛感就更**了,她額角都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夏安淺修成靈體,身體絕不是用雪捏了,一碰就傷。修行之人,自有護體真元,可剛才那么一摔,竟然將她摔成這個樣子。 夏安淺覺得以后要去什么地方,還是應該要看一下黃歷,以及為自己占卜一下的。 這趟北海之行,顯然就是不宜出門??上粫r不慎,被黑無常的男色所迷惑,又聽到那個相王的什么破鬼修功法,好奇得不得了,于是就到了陰山??傻搅岁幧接峙R陣退縮,弄得現在到了這片海底里。 早知道安風會醒來,她還不如帶著安風一起到陰山去將相王的老窩攪個雞飛狗跳。而且前面那盞燈,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夏安淺爬了起來,捏了個手訣將背后像是破布一樣的衣服恢復了原樣。衣服可以恢復原樣,可后背的傷卻不行,還是疼。夏安淺才爬起來,忽然已經被她分道的海水毫無預兆地朝她撲了過來。 夏安淺簡直想哭,她飛快地在四周架起了冰墻,不自量力地想要將那壓過來的海水擋在外面。冰和水相遇,這萬丈海底,海水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夏安淺的衣裙無風自動,固定著一頭青絲的金環松弛,一頭青絲散落。 她微微閉上眼,雙手結印。 而此時,安風忽然叫了一聲,夏安淺張開眼睛,只見前方的安風抱著腦袋,他回過頭來,夏安淺愣住了。 安風眉間那個紅色的印記,又出現了。 夏安淺沒有由來地想起了兩百多年前,安風眉間印記出現的時候,她心里一沉,不顧前方是否有法陣,從袖中飛出兩股碧紗將纏住了安風的一只腳,將他往她身邊拉??墒且焕?,才發現安風小家伙果然是又變沉了。與此同時,巨大的油燈外側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柔光。柔和的光亮閃了閃,隨即在油燈上方出現了一個淡淡的陰影,那個陰影,猛然一看,像是一條飛龍盤旋在上方。 可夏安淺再也顧不上什么燈不燈,龍不龍的。她當機立斷,一把將忽然重得要命的安風拉了回來。與此同時,被她用冰墻架起來的空間里莫名地掛起了罡風,夏安淺一個不留神,側頰的幾縷發絲就被這些罡風割斷。 先前還覺得自己不是雪捏的夏安淺,如今真覺得或許自己就是雪捏的。她一把將安風抱在里懷里,“安風,我們先離開這里?!?/br> 可還不等她走,身上就一股徹骨的寒意。 她愣住,安風不止眉間的印記出現,眼睛也變成了紅色,他像是不認識夏安淺一樣,眼神惡狠狠的。而夏安淺身上,已經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安風如果真要傷她,她身上絕不可能只是一層冰霜而已。 這時前方的那盞等忽然從海中升騰而起,只見原本巨大的油燈緩緩變小,變成了一盞可以讓人拿在手里的小小油燈。淡淡的柔光包裹著那盞燈,安風的身體猛然一震。 夏安淺直覺古怪就在那盞燈上,她人不能過去,可剛才她飛出去的碧紗是過去了的。于是靈力催動,無數的冰凌朝那盞燈飛去,與此同時,她轉出了一粒從前黑無常給她的鈴鐺,聽聞鈴鐺曾經聆聽佛音,若是遇見大兇邪惡之物,定然會有所反應。 誰也沒有真正見過魂燈的模樣,難道相王手中的燈就真的是魂燈嗎? 夏安淺這么想著,只見飛出去的鈴鐺尚未靠近油燈,便在中途炸開,鈴鐺碎片在海底綻放出無數細碎的金光。 而這時,一股黑煙化作一只手的模樣,直接朝她和安風伸過來。 夏安淺從懷中透出了一張黑無常給她的符咒打了過去,那只手登時散作縷縷黑煙。 可夏安淺這會兒只能苦笑,因為安風忽然重得她抱不動了。 “安風?!彼孟肟?。 安風抬頭,紅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隨即頭一歪,雙目緊閉,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倒了。 夏安淺只恨自己不能跟著安風一起昏過去,她才浮現出這么個念頭,隨即也頭一低,整個身體軟軟地倒在了海底的細沙上。 原本被她用冰墻隔開的空間,此時因為她失去意識,冰墻慢慢消失,海水流動,沖刷著海底的細沙。 而那個穿著淺碧色衣裙的女子和一個稚兒安靜地躺在海底的細沙上,前方還有一盞散發著柔光的古怪油燈。 “小娃娃,小娃娃?!?/br> 夏安淺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喊她。都活了好幾百歲人了,聽人喊她小娃娃,感覺特別怪異。 對方好似察覺到她的心思一般,朗聲笑了起來:“為神者壽命千萬年,你這個只修行了幾百年的小娃娃,還不小嗎?” 為神者?所以對方還是個神君? 夏安淺環顧了一下四周,依然是在海底,可跟先前那股死氣沉沉的模樣卻大為不同。周圍是各式的珊瑚,海魚在其中穿梭,她順著眼前的小路走了過去,前方清氣繚繞,一個白發黑衣的背影立在其中。 那個身影轉過頭來,夏安淺看著他一頭白發的背影,早就腦補了他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家,誰知對方確實相貌清瞿的模樣,并不顯得十分年輕,卻一點也不顯老。 夏安淺愣住。 對方說:“怎么?本神君長得跟你想象中不一樣?” 夏安淺想起剛才安風的古怪,又想起了那盞忽大忽小的油燈。她站在原地,神色不動地望著前方的身影。 他說神君就神君,當她蠢材嗎? 對方自稱神君的人看著她,那如雪一般的眉毛挑了下,“你以為我堂堂鐘山銜燭神龍祝陰氏,會騙你?” 銜燭神龍祝陰氏?夏安淺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了對方一眼。 銜燭神龍是上古神族,牛逼哄哄的,怎么可能會是如今這個所謂神君的模樣?要在她面前現身,還要下陰招將她和安風打暈入夢的。 夏安淺想起多年前那個下凡歷劫的仙君,還是仙君呢,都那么不可一世的模樣。如今這個神君,看著頗有幾分不太像的模樣。夏安淺覺得對方不像是神君,反而像是那盞古怪油燈里幻化出來的一玩意兒。 可對方迎著夏安淺的模樣,不怒反笑,“小安淺,我不過是十萬年前殘留下來壓制魂燈的一縷元神,若是我離了魂燈,那魂燈可就不得了啦?!?/br> 夏安淺想著自己如今還和安風躺在海底里呢,她這么被拉進了夢里,估計自己和安風都要被埋沙里了。 對方既然能將她和安風整成這樣子,可見雖然沒什么她想象中神君的模樣,還是有些能耐的。她又出不去,就只好隨遇而安了??伤芙^被被人帶著話題跑,于是將心里的疑問一個個地提了出來。 “外面的那盞燈,是魂燈?” 鐘山神君挑眉:“不然你以為呢?” “我以為?我小小一個修行了幾百年的人,孤陋寡聞,怎么會知道這是不是魂燈。你把安風引到這個地方來,到底有什么意圖?” “分明是他自己跑過來的,又怎么是我引他來的呢?” 夏安淺抬眼,望著前方的……鐘山神君。姑且不論他是不是真的銜燭神龍,就算人家說自己只有一縷元神,也比她和安風強。她也沒有覺得對方有惡意,有惡意的話大概就是直接把她打死了抽出元神,去祭那盞破燈了。她就是覺得這么平易近人沒有架子的神君,生平未見,這或許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活著的神君的緣故。 夏安淺確定了對方沒有惡意,而且也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本來就是打算隨遇而安的心更加定了些,膽子也大起來。 “胡說,他好端端地在睡覺,沒有一年半載都不會醒來,怎么會跑來這里?就算他醒來,你和他非親非故的,他做什么又非要來這個地方找你?” “倒是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不過你確定我跟他非親非故?” 夏安淺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覺得奇怪,我怎么誰都不叫,就叫他?” “那小家伙身上,有鐘山祝陰氏的血脈。我原以為能下界行走的,好歹是個能橫行霸道,讓六界忌諱的,誰知道這小家伙還心智未開。他是我喊醒的,可來這里,卻是他自己來的?!?/br> 夏安淺弄不明白,“你喊醒他,卻沒叫他來這個地方?” 鐘山神君:“我在北海海底,魂燈已經封印了將近十萬年,近一百年來蠢蠢欲動,想要沖破封印。想必你也看到了海底的那些骷髏,那些本都是海上的漁民,但被魂燈用海草纏了海底。他們的眼睛,都在替魂燈看著這周圍的一切呢?!?/br> 夏安淺越聽越糊涂:“如果海底的這盞燈才是魂燈,那相王手中的燈是什么燈?” 鐘山神君冷笑:“你以為真正的魂燈,那么容易就會被凡人驅使?那個鬼修手中的燈,不過是當年煉魂燈時無意中隨手煉出來的小燈罷了,竟也敢稱魂燈?魂燈那么不濟,還需要我的元神在此鎮壓?我還以為冥府的兩位鬼使是有多大能耐呢,敢情那也看不出來?!?/br> 夏安淺:“……” 聽說十萬年前,上界和下界因為魂燈而有過一場惡戰。其實從開天辟地以來,上界和下界的戰爭就從來沒有間斷過,有人得道成仙成神,自然也有人會墮落入魔成妖,這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