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在夏安淺琢磨著事情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將軍府外。佩蓉為了迎接表妹,親自到側門來迎接,她的丈夫王生,也陪同在身側。 “夏姑娘可終于來了,我們夫人自從知道姨母和姨丈都去世后,日夜都惦記著姑娘,如今可算是將姑娘和表少爺盼來了?!?/br> 在佩蓉身旁的丫鬟和夏安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就是她陪著佩蓉到了夏安淺的宅子。夏安淺人的她,她是佩蓉的心腹丫鬟。 夏安淺帶著安風下了馬車,多少年過去了,安風依然是那個長不大的稚兒模樣,頭上梳著個小髻,模樣十分可愛。 安風一下車,就跑到了佩蓉和王生跟前,仰著頭十分好奇的看著她們。 佩蓉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這肯定便是小表弟安風了,竟絲毫不怕生?!?/br> 佩蓉和遠方的表妹其實已經有十余年不曾見面,當初她的姨母嫁給了江城的一名姓夏的高官,后來高官因為政治立場問題,被貶黜離開,從此佩蓉和她的表妹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一年前,佩蓉從父親那里得知,姨母和姨父都已經去世。年幼的表妹如今過得怎樣,佩蓉也曾關心過,也有書信來往,但表妹信中說父親生前對江城恨之入骨,她身為女兒,也不想踏入江城半步。 一年前王生還在邊疆打仗,佩蓉沒有拿家中的這些事情去煩他。只是告訴他姨母和姨父去世的消息,提過一下自己想將表妹接到江城小住一段時日。但至于表妹的意思,她還沒來得及告訴王生,王生就給了她一個驚喜。 王生帶著貌美年輕的小唯回到了江城。 于是就有了夏安淺以她表妹的身份,到將軍府來。 表妹倆太久沒見面,年幼之時不管有著怎樣的感情,于情于理,都被近十年的時光沖淡了不少。夏安淺只是上前,臉上帶著笑容,落落大方地見過佩蓉姐和姐夫。 “自從父親去世后,我時常想念在江城的佩蓉姐,后來佩蓉姐一再相邀小妹前來,我便厚著臉皮帶著弟弟來打擾佩蓉姐了?!闭f著,她朝王生盈盈行了個萬福禮,“給jiejie和姐夫添麻煩了?!?/br> 王生站在佩蓉身旁,嘴角噙笑溫聲說道:“都是一家人,別說見外的話?!闭f著,他側頭看向身旁的妻子,問道:“表妹要住的地方可都安排好了,要撥哪些人手過去,都與管事商量好了嗎?” 佩蓉:“這些事情,我早就安排過了,只等將軍看過覺得沒問題,就可以了?!?/br> “我早就跟你說過,家中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br> 王生看向妻子的神情溫柔,語氣之中也透著十分的信任。 佩蓉聞言,微微一笑,“既然這般,安淺姐弟的事情就全由我做主好了?!?/br> 夫妻倆你來我往,展現給外人的都是琴瑟和諧,十分美滿的模樣。 佩蓉給夏安淺安排的住處,就離她的院子不遠。夏安淺來的時候就跟她說過,她不喜歡人打擾,所以盡量不要安排人到她的院子中去。佩蓉就只撥了兩個自己信得過的丫鬟過去,其余的除了幾個粗使的下人,就再也沒有安排人手。 王生覺得夏安淺遠道而來,這樣的安排是否有些不妥,但佩蓉說了表妹自幼喜靜,小表弟天真可愛,但如今還不會說話,說啟蒙還早得很,而且表弟也有自己的貼身小廝,多給他安排其他人,恐怕也不太好。 王生先前也說了安淺姐弟的事情全權由佩蓉做主,于是就沒有再過問。 夏安淺進了住處,安風到了新的地方,到處跑了一圈兒。他早就在人間玩慣了,知道白天的時候不能隨便顯示法力,也不會隨便亂飛嚇死人。 勁風施展法力將屋里的東西擺成他們喜歡的模樣,跟夏安淺說道:“總覺得將軍和他的夫人之間怪怪的?!?/br> 夏安淺站在院中的一株梅樹下,枝頭的梅花開得正好,她抬手,兩指并作刀,剪了兩枝下來。 她拿著兩枝梅花進屋,找了個花瓶裝著,問勁風:“怎么怪怪的?” “他們看著很恩愛,但好似客氣得有些過分了?!?/br> 夏安淺側頭,打量著放置在窗臺上的兩枝梅花,又看了看外面正在冰天雪地里打滾的安風,微笑著說道:“丈夫都將義妹帶回來了,你覺得他們是發自真心的恩愛嗎?” 或許曾經很恩愛,如今大概也是有著夫妻情分的,只是……夏安淺想了想佩蓉那得體端莊的儀態和舉止,覺得或許這對夫妻只是在自欺欺人。 勁風:“弄不懂這些凡人都在想些什么?!?/br> 夏安淺:“不懂也挺好的,等你真正懂的時候,或許你寧愿自己不懂?!?/br> 兩人正在說著,佩蓉就已經在如意的陪同下過來了。 “我過來看看,你對這地方感覺怎樣,可有什么不習慣的?”佩蓉對著夏安淺,眉目帶著幾分長姐般的溫柔,體貼問道。 夏安淺走到佩蓉身邊,取代了如意陪同在她身側,“挺好的,暫時也沒什么不習慣?!?/br> 佩蓉笑問:“讓我帶你參觀一下將軍府?” 夏安淺點頭,“好啊?!?/br> 勁風看著佩蓉和夏安淺慢悠悠沿著小道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安風的小腦門,“如果我不知情,都會覺得她們真的是表姐妹了?!?/br> “安風,你說對不對?” 安風側頭,看著夏安淺走遠了的背影,那烏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見四下沒人,干脆地放肆起來,他咧嘴一笑,院子空地的上方卷起千堆雪,然后慢慢地在空中變成了一只雪狐。 還不等勁風說話,那只雪狐就又化作無數的小雪球,朝勁風飛去。 勁風:“……” 所以是活該他嘴賤身累嗎?每次夏安淺前腳才走,安風后腳就開始折騰他。 第68章 畫皮(二) 夏安淺和佩蓉走在將軍府中,將軍府中, 處處都有梅花的蹤影。 “我從小就愛梅, 所以和將軍成親之后, 他便在府中種下了許多的梅樹?!迸迦仡I著夏安淺穿梭在梅林之中。 枝頭紅梅帶凝霜, 又有麗人在其中穿梭, 看著分外迷人。夏安淺立在一株梅樹之下,看著佩蓉緩步走在梅林中的背影,笑道:“將軍對夫人用心, 真是羨煞旁人?!?/br> 佩蓉的腳步微微一頓, 回過頭來看了夏安淺一眼, “可如今喜歡梅花的, 并不只我一人?!?/br> 夏安淺眨了眨眼, 然后她感覺到有人靠近這片梅林。修煉到了一定的時候,只要她愿意, 她所能感應到的地方多了一草一木,她都是能發現的。但也不一定, 如果靠近的人是黑無常那樣的家伙, 她大概是等人到了跟前,也他不現身, 她也還是無法察覺的。 夏安淺食指放在紅唇前, 朝佩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聽得她用好奇的聲音跟佩蓉說道:“佩蓉姐, 姐夫今兒不是與我說,他在邊疆認了個meimei帶回府中,跟我差不多的年紀, 我什么時候可見認識那位姑娘?” 佩蓉笑道:“該見的時候總是能見到的,你急什么?” “我見了她,便多一個人跟我解悶,省得我老找佩蓉姐陪著,姐夫心中會不是滋味呢?!?/br> 夏安淺正說著,一個穿著藍底白花長裙的女子就在兩個丫鬟的陪同下出現在前方,她遠遠看見了夏安淺和佩蓉,臉上帶著笑容款款走過來。 佩蓉見到她,臉上神色不變,語氣溫和:“小唯也來了?!?/br> 小唯笑著點了點頭,“我瞧如今花開得正好,想出來看看?!闭f著,她指向身后丫鬟拿著的幾枝紅梅,“我昨個兒去將軍的書房中,看到他的書房盡是書籍筆墨,毫無生機,便剪了幾枝梅花想放在他的書房中?!?/br> 佩蓉聞言,臉色笑容依舊,“你自從到了府中,倒是為將軍費心良多?!?/br> 小唯低頭,臉上的笑容似有幾分羞澀,隨即,她又像是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夏安淺一般,抬頭看向夏安淺,“瞧我剛顧著和夫人說話,我聽將軍說,夫人的表妹來了,這位便是夏姑娘嗎?” 來者是客,即使她的身份是將軍夫人的表妹,也是一個來自遠方的客人,更何況眼前的這個,可是王生親自帶回來的meimei。 夏安淺微微頷首,十分有禮的模樣,“我叫安淺?!?/br> 小唯側頭,偏頭看著她,幾縷微微散落的發絲落在她的肩膀,“我聽說你還有個弟弟?!?/br> “嗯,只是弟弟年幼,長途奔波,才睡下,不便讓他出來玩?!?/br> 小唯“哦”了一聲,然后朝佩蓉行了個禮,“那小唯不打擾夫人和夏姑娘相聚了?!?/br> 夏安淺看著小唯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樣。 佩蓉:“她長得很美?!?/br> 夏安淺:“夫人也很美?!?/br> “可她比我年輕多了?!?/br> 紅顏易老,郎心易變,男人總是對年輕的姑娘分外青睞。 夏安淺看著佩蓉的模樣,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她和佩蓉之間做的是買賣,本不該多問,可一時也沒忍住,“夫人——” “隔墻有耳,只要在將軍府中,你我就姐妹相稱吧?!?/br> 嘆息,真論年紀夏安淺都不知道比這佩蓉大多少,她覺得自己都能做佩蓉祖宗的奶奶了。但偶爾裝嫩,并無壞處,夏安淺假裝自己如今不過是十五六的少女。雖然在這地方,十五六歲還沒嫁出去也算是老姑娘了,但與她幾百年的鬼生相比,就是如今將近三十出頭的佩蓉,也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紀了。 天大地大,給銀子的人最大,夏安淺從善如流。 “佩蓉姐?!?/br> 佩蓉微微頷首,“你剛才是想問我什么?” 夏安淺默了默,有時候有的話,過了那個沖動的一瞬,就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了,于是她笑了笑,說道:“沒什么?!?/br> 佩蓉:“你覺得她像妖嗎?” 夏安淺反問:“夫人覺得她像嗎?” 妖也會偽裝,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會掩不住身上的妖氣。夏安淺帶著勁風和安風在江城住了五年,這五年如果勁風能讓人察覺到他是妖,那大概早那些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厲害捉妖師收了。夏安淺這些年來得了不少的法寶,她身上有障目珠,但勁風和安風身上也有障目葉,只要身上帶著障目葉,就不會讓人察覺到他們身上的妖氣和靈氣。只是障目葉用起來沒有障目珠方便,價錢也不菲,還要三天一換。因此夏安淺覺得自己帶著勁風和安風在人間居住,簡直每天都在燒銀子。 佩蓉淡聲說道:“你是來捉妖的?!?/br> 夏安淺笑了起來,“佩蓉姐,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你年少之時,有個朋友是捉妖師。他在你和將軍成親的時候,就離開了江城。你覺得小唯是妖,可你并不怕她。你也并沒有覺得她的舉止和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樣,覺得她是妖,不過就是你內心的一種感覺?!?/br> “你為什么覺得她就是妖?因為她出現之后,將軍的心思就不再放在你身上了嗎?” 夏安淺的話讓佩蓉的臉色微微一沉。 本來揭人傷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夏安淺向來是不屑做這樣的事情的,因為她也曾有傷疤,所以覺得那些揭人傷疤的人格外討厭。她只是沒想到自己如今也成了自己討厭的那類人。 夏安淺:“佩蓉姐跟我說,你那位捉妖師朋友是在你和將軍成親的時候離開了江城。我想,他肯定是你和將軍共同的朋友,如果是這樣,妖對你和將軍來說,都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存在。你和將軍心中也明白,并不是妖都是要害人的?!?/br> 佩蓉面無表情,“嗯,然后呢?” “然后?”夏安淺輕嘆了一聲,“然后,如果將軍心中所愛并不止是佩蓉姐一人,而小唯又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我只怕她即便真的是妖,將軍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大概也不會因此而改變對她的心意?!?/br> “你與我說,希望能讓將軍看到她的真面目,你心中希望,小唯的真面目是怎樣的?” 站在梅樹下的佩蓉,冷冷地看著夏安淺。 夏安淺迎著她的視線,十分坦然的模樣,“佩蓉姐,你希望我讓將軍看到小唯的真面目,到底應該是怎樣的?” 佩蓉在梅樹下靜立了半晌,她就如同夏安淺第一次見到她時的評價一眼,無論在什么時候什么場合,她的站姿似乎永遠都是一樣的,千篇一律,并無什么新鮮的。她雙手搭在身前,動也不動,直到天空飛雪,她才回過神來。 “她的真面目是怎樣的,那就是怎樣的,難道還會隨著我的意愿而改變嗎?” 佩蓉說完,就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那天晚上,佩蓉就生病了。 身為表妹的夏安淺很擔心,每天都去看佩蓉姐。問大夫佩蓉姐的病情,大夫說夫人長期郁結在心,心病還得心藥醫。 夏安淺默默地目送大夫走遠,然后看向那個靠在軟塌上的佩蓉,佩蓉卻笑著說:“大夫都是飯桶,不必將他們的話當真?!?/br> 夏安淺聽到佩蓉的這話,笑了起來,然后平時除了對安風和勁風,對誰都一毛不拔的夏安淺夏姑娘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瓷瓶,倒出了一粒藥丸給佩蓉。藥丸芳香撲鼻,佩蓉服下后,覺得渾身冰冷的身體慢慢地變得暖和起來,弄得她昏昏欲睡。 夏安淺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道:“佩蓉姐,早些好起來吧。不然我在這將軍府,都無從下手啊?!?/br> 昏昏沉沉的佩蓉聞言,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稍谙陌矞\看來,她那個笑容總是帶著幾分苦澀。 佩蓉在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從前,她看到王生在梅林中舞劍,而她在旁撫琴,另一側,是一壺溫著的熱酒。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忽然很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