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安風察覺到夏安淺醒了過來,跑過來仰頭看著她。夏安淺低頭看著安風,忽然就沒有了要和黑無常算賬的心情,干脆就和安風在門檻上坐了下來。 黑無常過來的時候,就是看到夏安淺和安風兩個人排排坐在門檻上,像是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他微微怔楞了一下,隨即走了過去,“怎么,還在跟我生氣?” 夏安淺沒心情找黑無常麻煩,并不代表她就沒心情挖苦對方,“我不過是個修行幾百年的無名小卒,哪敢跟鬼使大人生氣?” 黑無常彎腰,想將安風抱起來。 安風看著鬼使大人,歪著頭眨巴著眼睛,然后憑空一道驚雷出現在鬼使大人后方。 黑無常:“……” 夏安淺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伸手捏了捏安風的鼻子,“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安風好像是什么法術都會一點,下雨打雷刮風飛雪,好像就沒有他不會的。 安風看夏安淺笑,也咧嘴笑了起來。 黑無??粗矍暗囊淮笠恍?,忽然就有種敗下陣來的感覺。他坐在安風的另一側,跟夏安淺說道:“我們得走了?!?/br> 夏安淺:“走?走去哪兒?” “去找白秋練,我已經讓冥府的人留意白秋練的蹤跡了?!?/br> 夏安淺聽到黑無常的話,眨了眨眼,然后她說:“其實你不必讓冥府的人找了,我有白秋練的行蹤?!?/br> 黑無常墨眉微揚。 夏安淺側頭,眉目不自覺染上了些許小得意,“我跟她打架的時候,順手就打了一粒隱形的追蹤符到她的法器上,我覺得她雖然練了什么功法忽然變得十分厲害,厲害的不過是法力而已,至于其他方面,大概是沒多少長進的,我估計她到這會兒還沒發現我打在她法器上的追蹤符呢?!?/br> 夏安淺說的沒錯,白秋練確實是沒發現她法器上的追蹤符。她本來就是從洞庭直奔蘇州的,只是途中忽然察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似曾相識的龍息。她想,或許是水蘇那只笨龍從西海跑出來了。 想起水蘇,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母親被西海龍君用來血祭的場景。此仇不報,枉為母親的女兒。 她當時是想著將水蘇引出來了,就將水蘇綁起來去威脅西海龍君的,誰知道中途跑出來個夏安淺。她沒綁成水蘇,也沒能殺了夏安淺,心里恨極,可也無法可施。夏安淺身邊的安風是個小怪物,心智未開,可武力值高得嚇人,而水蘇跑回了西海,冥府的鬼使黑無常尚未離開,她心中也有所忌憚。 她想起當時水蘇拔劍相向的場景,心中就恨不得能將水蘇的龍筋都給抽出來。說什么喜歡她,不過都是甜言蜜語。她不過是變了個樣子,他怎么就認不出來了呢?還拔劍相向,說她是冒充白秋練的妖怪??伤?,明明就是白秋練??! 白秋練越想,心中就越是憤怒。 她還想到了慕蟾宮,那個愛念詩的少年。她曾經那樣喜歡他,只要能和他廝守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放棄一切,可他還是辜負了她。 什么是天道? 天道難道就是強者聯合在一起,欺負弱小的一方嗎?因為西海龍君是西海之主,所以連冥府的閻君也助他一臂之力進行血祭也不必受到任何懲罰,而她這個小小的鰭豚精,因為弱小得不值一提,所以就該看著母親灰飛煙滅? 這是什么道理?! 白秋練越想越是憤怒,然后她想起了自己那天晚上沒繼續將夏安淺找出來殺了,是因為她要去將蘇州那個惡心的地方淹了,然后再去掀了西海龍宮的。 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差點就給忘了。 白秋練笑了笑,她才喝完一個凡人的心頭血,手背上的黑蓮灼灼發熱。她低頭,看著那朵夜色的蓮花,她殺的人越多,這朵蓮花的顏色就越深。以人命養花,以凡人的心頭血修煉法力,既然天下之人都負她,那就別怪她無情了。 蘇州江邊,水蘇身化白龍,背后馱著夏安淺在上空飛快地掠過。蘇州的上空烏云密布,雷雨陣陣,夏安淺和水蘇在烏云間穿梭。 水蘇在烏云間翻騰,一邊往下張望:“安淺,你說是我們能比黑哥哥快一步找到秋練嗎?” 夏安淺站在龍背上,被雨淋得一身濕,渾身都黏答答的心情實在說不上太好,所以語氣也不太好,“為什么要我們快一步找到白秋練?讓鬼使大人先找到她,一鋼刀將她打回原形算了?!?/br> 水蘇的龍須抖了抖,“雖然秋秋殺了那么多人很不對,可我畢竟喜歡過她,并不想看到她死?!?/br> 夏安淺站得累了,干脆就坐在龍背上,她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跟水蘇說道:“你不想看到她死,她可是巴不得看到你死?!?/br> 水蘇哭喪著聲音:“我喜歡的秋秋不是這樣的?!?/br> 夏安淺沒有再說話,她只是看著底下江水翻騰,江水快要突破防線,往蘇州城里涌了。她默念咒語,將那翻騰的江水召喚回來,誰知片刻之后,那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江水再度翻騰起來,這次是波蕩洶涌,河浪一波接一波洶涌而起。 夏安淺在白秋練的法器上打了追蹤符,可追蹤符在到了蘇州之后,就再也沒有任何回應。夏安淺和黑無常一路趕到蘇州,就看到蘇州烏云密布,到處都在下著雨,蘇州城中的干道早就已經淹了不少,如今江上水線又已超過了防洪線,夏安淺這才發現原來白秋練是打算將這個蘇州淹了。 這時,黑無常已經和安風勁風都到了蘇州上空,見到了夏安淺,三人一并飛到水蘇的龍背上坐下。 黑無常:“蘇州城內并沒有白秋練的蹤跡,她應該是在江底?!?/br> 夏安淺想起不久前她和水蘇兩個人在水底被白秋練追殺的狼狽場景,眉頭微皺。她正要說話,黑無常就朝她擺了擺手,沉聲說道:“我和安風下去江底,你和勁風在江面上等著。她在江底受不住,便會躍出水面,到時候你們不要心軟?!?/br> “可是——” 夏安淺的話才出口,一根食指就抵在了她的唇上,她愣住了。 黑無常望著她的模樣,嘴角微勾,他將食指收了回去,“安淺,她已經入魔了,不管她從前跟勁風有什么樣的交情,也不管你覺得她是不是有難言之隱,她現在做的事情是濫殺無辜,天理難容。你們對她心軟,就是對無辜之人殘忍?!?/br> 男人說著,另一只手似是情不自禁般抬手,將她額前濕透的黑發撩至一旁,動作已經是過分親昵。 “你們小心,我和安風去了?!?/br> 黑無常的話音剛落,和安風兩人就已經化作兩道銀光,扎進了江中。 第66章 白秋練(完) 白秋練在江底化出了巨大的原型在翻江倒海,可黑無常帶著安風下去江底沒一會兒, 她就被逼出了江面。 一身黑衣的女子立在半空之中, 衣袖翻飛, 一頭長及腳踝的長發張牙舞爪地飄舞著, 她看著那烏云密布的天空, 放聲大笑:“我早就該淹了這個惡心的地方,夏安淺,你以為你們真的能阻止我嗎?”她說著, 看向站在龍背之上的勁風。 “勁風, 你與夏安淺有什么好折騰的?不如來跟我一起, 這惡心的天道有什么好怕的!” 她說著, 手中法器一抖, 登時又狂風驟雨。 這是勁風第一次看到入魔后的白秋練,昔日那個溫柔美麗的小鰭豚精早已不復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她身上的妖氣肆無忌憚地朝四方彌漫而去, 似是想要召喚附近的小妖與她一同將這人世間的一切摧毀。 “大言不慚?!?/br> 黑無常的聲音冷冷響起, 他憑空出現在了白秋練身后,腰間鋼刀飛出, 直直飛向白秋練。 白秋練以為練了手環上的功法, 就能天下無敵。她在江中化出原形, 黑無常都要帶著安風下去,認為來自冥府的這位鬼使,不過也是如此而已。這些所謂的仙君神君, 大概也就是圖有其表??珊匏荒茉缛瞻l現手環中的功法,否則母親又怎會被西海龍君血祭,落得那般下場? 她自以為自己已經很厲害,身前化出一朵巨大的黑蓮,寬袖一揮,黑蓮就已經朝黑無常的鋼刀飛去,誰知鋼刀穿過黑蓮,來勢不見地朝她逼近。 白秋練心中一驚,連忙避開,人雖然避開了,可衣袖的一角已經飄在了空中。 勁風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扭過頭去看白秋練,與白秋練的目光相遇的瞬間,勁風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悲意。 白秋練再也回不去了。 她本該是在洞庭邊上無憂無慮的鰭豚精,即使后來母親被西海龍君血祭,她懷恨在心,可她該做的是靠自己的本事變強,而不是濫殺無辜。 安淺說得對,世上可憐之人多了去,可誰也沒有因為自己可憐而遷怒于那些無辜之人。 慕家那么多人都冤死在她的手中,還有如今蘇州城中的百姓,如果不是他們及時趕到,白秋練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那個他年少時曾經帶著他到處游玩,陪伴他照顧他的鰭豚精,溫柔善良、美麗動人,可她如今已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魔物。 白秋練迎著勁風的視線,冷冷一笑,手中那根白繩朝夏安淺幾人飛了過去,那股巨大的妖力弄得化為白龍的水蘇龍須一抖,趕緊飛上云間。 夏安淺站在龍背上,看著白秋練和安風、黑無常三人分別占據了一方,在半空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其實白秋練雖然厲害,又怎會是黑無常的對手。大概是黑無常有心要讓安風發泄一些精力,只見他朝安風做了幾個手勢,安風小小的身體忽然就變成了一道白光,朝白秋練飛去。 白秋練張開雙臂,黑色的衣袍無風自動,巨大的妖氣已經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屏障。 然而安風整個人出現在白秋練后方,他身后飛出了無數道冰凌,冰凌全數飛往白秋練的屏障,可都被白秋練擋了下去。小家伙見狀,不樂意了,只見他雙手一劃,一道巨雷朝白秋練橫空劈下,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白秋練的屏障已經被打破。 安風高興地在空中連續翻了十幾個筋斗。 水蘇頭上的兩個小包抖了抖,贊嘆道:“安風真厲害?!?/br> 屏障被安風打破了的白秋練,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逼了過來,讓她胸口翻騰,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掉進江里。她的臉色十分難看看向黑無常,黑無常立在半空,手持鋼刀,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冷冷地瞥向白秋練:“鰭豚一族氣數已盡,你束手就擒吧?!?/br> 白秋練看向黑無常,片刻之后,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周身的妖氣此刻已經盡數收了回來,她看向那只馱著夏安淺和勁風的小白龍,苦笑著問:“水蘇,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水蘇:“認識,你是白秋練?!?/br> 白秋練:“你不喜歡我嗎?” 小白龍在空中轉了兩圈兒,“我喜歡的秋秋,不是這樣的?!?/br> 白秋練聞言,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所謂的情愛,不過如此!不管是人是仙,嘴里說著喜歡,翻臉就不認人。實在是可笑!”她說著,原本已經垂下的白色繩索忽然朝水蘇的雙目飛去,水蘇嚇得扭頭就跑。 在龍背上的勁風猝不及防被水蘇這么一整,差點掉下龍背,還是夏安淺搭了一把手。 勁風扶著夏安淺的手,覺得滿心都是苦澀,“安淺……” 夏安淺輕嘆了一口氣,“我早就跟你說了,白秋練早就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白秋練了?!?/br> 就在夏安淺和勁風說話的功夫,黑無常手中鋼刀飛出,招呼也不打,就給白秋練來了個猝不及防。 白秋練先是在江里化出原形,將這江水攪得江浪翻滾,后來又在江里被黑無常和安風修理了一頓逼出江面,已經是強弩之末,后來又強自撐著一口氣,跟他們對峙,此時身上妖力早就難以為繼。 只見黑無常的鋼刀直直朝她飛去,她朝水蘇打過去的繩索才收回來,還來不及再次送去,那帶著殺意的鋼刀已經從她身體直穿而過,帶出鮮血飛濺,滴落在江面。 她瞪大眼睛,看向黑無常,整個身體墜落在江中。黑無常眉峰一揚,右手比劃了一下,本該落入江中的白秋練狼狽地滾落在江邊的泥濘之上。 白秋練趴在地上,滿身的污泥。 這時,水蘇帶著勁風和夏安淺幾人也落在了地上。 她抬眼,恨恨地看向黑無常:“為什么還不殺我?” 黑無常接住從空中飛回來的鋼刀:“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白秋練趴在泥濘之中,只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么狼狽不堪過。即使是當日母親在西海之中灰飛煙滅,她都不曾像此刻這般。黑無??粗难凵?,就好似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一般。她想到了母親的慘死,又想到慕蟾宮言而無信另娶他人,滿心的悲憤無處發泄,竟不知不覺地落下了淚水。 夏安淺望著她那凄然的模樣,忍不住說道:“白秋練,其實慕蟾宮在娶妻之前,找過你的?!?/br> “他前后派了幾波人去洞庭找你,都無功而返,那些人一路找到當初你與慕蟾宮相見的地方,發現那并不是宅子而是一片廢墟,慕蟾宮才發現原來你不是凡人。他的父親病重在身,又知道了你是妖的事情,才對慕蟾宮說希望他臨死前,可以看到兒子成家立業。你尚且知道要孝順母親,不想讓母親難過,慕蟾宮自然也是這樣的??赡闳フ宜臅r候,給他解釋的機會了嗎?” 白秋練低頭嘔出了一口血,她木然地看著的那灘血跡。 她給慕蟾宮解釋的機會了嗎? 她沒有。 她從西海離開,練了姥姥留下的功法,就去找慕蟾宮。那時候她想,只要慕蟾宮還要她,她就可以放下一切,跟慕蟾宮廝守一生??僧斔搅四秸臅r候,慕蟾宮正在家中與管事討論迎親的事宜。 她當時太難過太憤怒,顧不上當時慕蟾宮看見她的神情是怎樣的,也不想給他狡辯的機會,她當時只覺得這世間所有的人和事,都讓她覺得惡心,讓她想要將一切都摧毀。 可她沒想過,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他不知道在她找母親的時候,慕蟾宮也在找她。 白秋練笑了起來,眼淚從她的眼角而下,她覺得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砸了。 站在夏安淺身旁的水蘇看著白秋練的模樣,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哭?” 白秋練看向他,“你知道我是白秋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