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天鑰橋路的路牌悠長地掠過車窗,她留意著燈牌灰舊的玫瑰歌舞廳,晚上它又年輕美麗,而車就在對面的保齡球館前停下。 不用進正門,乘旁邊電梯到達地下,這里竟然是個射擊靶場。 燈光冷白與墻漆深灰,涇渭分明,靶心離得比她想象中要遠一點,偌大場地,長長射擊臺前只有一個男人,黃鸚徑自走向他。 陳宗月察覺到有人靠近身邊,攬過她的肩膀,自然圈入懷中,把槍放進她手里。 一天沒有得到這個懷抱,充滿安全感又藏著侵略性,黃鸚心頭跳,大過于第一次摸到槍。 “握好……”陳宗月性/感聲音落下,抬高兩人手臂,對準前方,扣扳機的權力由她。 開火的剎那間,反沖力推了黃鸚一把,如果不是有他牢牢握住手,子彈可能直接飛到天花板上。 連續開了幾槍,槍聲響徹耳畔,摻雜著錢丞所言。 “李佳莞的父親叫李月,十年前有幾個打手翻進屋把他砍成植物人,社團都懷疑是陳生叫人做的,差佬也查他,但是沒有證據?!?/br> “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叫去偷偷給李月打慢性毒,而且李月死的前一天,只有陳生見過他……” 靶紙滑到眼前,五發中一槍,還不在環內,打擊自信了。 陳宗月微笑問她,“還玩嗎?” 黃鸚揉著被震到的耳朵搖了頭。 陳宗月也捏了捏她耳朵,“到樓上等我,我很快就上去?!?/br> 黃鸚從樓梯走上樓,想不出錢丞什么意思,是不是陳宗月謀害了李佳莞父親,與她何干? 通往靶場的樓道口有兩尊‘門神’,應該是陳宗月的‘保鏢’,黃鸚拍了拍他們的肩,以示慰問。 地下冷冷清清,保齡球館就夠熱鬧,花里胡哨的計分屏閃動,在流行歌曲之中,聽見熟悉的人聲高喊—— “嗨,黃鸚!” 黃鸚茫然地順聲張望,賓士域回球器后面,沙發座里,高子謙穿著黃白相間的襯衫,朝她揮著胳膊。 高子謙見她走來,便撐著沙發背跳出來,動作帥氣又青春。 沙發里還坐著兩個女生,一個高高扎馬尾,涂著亮藍眼影,關心球道,拍掌歡。另一個運動短發,睫毛膏也沒刷的眼睛水汪汪,嘴唇圓圓厚厚,緊張在意他們,心事一眼就明了。 黃鸚環起雙臂,上上下下瞟著他,“之前還整天小樓姐呢,這才多久就換人了?” “哪跟哪兒……”高子謙往前側半步,擋住身后視線,小聲說,“朋友的meimei?!闭f完,沖她使了個眼色。 黃鸚轉頭望了望不遠處的樓道,兩尊‘門神’也在密切關注她的動向,她思考一秒,還了高子謙一個眼神。 三個打球的男生也回來,黃鸚擠進沙發座里,對短發女生說著,“不好意思讓一下?!薄皂槨咦又t身旁。 才剛坐下,就有人叫出她的名字,“黃鸚?” 黃鸚驚奇地瞧著這個身材胖實的男生,“你認識我?” “經??匆娔愀又t……”說到一半,胖男估計是意識到什么,呃呃又啊啊地卡殼,最后破罐破摔,憨憨笑道,“我就想了,他怎么沒把你帶出來?!?/br> 黃鸚戲份飽滿的托腮,凝視著他說,“他才沒叫上我呢,要不是湊巧,我哪知道他在這呀?!?/br> 高子謙也是一把老戲骨,擰開自己的礦泉水瓶蓋,遞給她,“因為都是我班里的同學,怕你不熟也不自在?!?/br> ‘觀眾’算是看得入戲,“這有啥,聊聊不就熟了!” 付諸實踐,聊得火熱,卻突然間接二連三的噤聲。 黃鸚嗅出這樣的氣氛,也隨著他們回頭。有一窩小青年對比,站在沙發座后面的男人,顯得成熟挺拔,壓人一頭。 陳宗月問著她,“你的同學?” 黃鸚眼睫斂下,悄悄一咬唇,指著他向在座的人,簡短且清晰地介紹,“我叔叔?!?/br> 陳宗月僅僅微怔,片刻不足,那雙完全不顯年紀,線條干凈清朗的眼睛多好看,偏偏不肯為她下凡塵。 他面容無異,家長口吻,“別玩太晚,早點回家?!?/br> 今日保齡球館磁場微妙,身臨其中,個個都把自己當電影演員了。 不曾想,他居然對高子謙說道,“你有時間就送送她,晚上她一個人走,我不太放心?!?/br> 這么說著,陳宗月點了點她的頭,掌心都沒落下,對方按照她給的劇本走,使她這一刻極度空虛,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望住他離開的身影,黃鸚急急問著旁邊男生,“你認識他?” 高子謙還想問呢,先解釋道,“他和我爸認識,我爸請過他來家里做客,什么時候變成你叔叔了?” 黃鸚慢慢縮回沙發里,輕輕的說,“他不是我叔叔……” 是愛人。 也許,她的愛人不這么認為。 無人理會她說,注意力全被球館服務生推來的雞尾酒和果盤吸引。大家皆迷茫,“誰點的?”、“我們沒點這些……” 服務生不慌不忙說明,“這些是剛才那位先生請你們的,還有優惠券……” 優惠券有磚頭厚,全是幾十元抵用現金,以后來了不用花錢。眾人興奮的你一張我一張瓜分,舉起雞尾酒干杯,感謝的對象心神飄忽。 扎馬尾的少女熱絡地問著,“黃鸚你叔叔做什么的,是你的親叔嗎?叫什么名字呀?” 旁邊男生笑道,“你調查這么清楚,是不是想做姨太太???” 黃鸚盯著光滑發亮的木板球道發呆,只回答了前半部分,“賣茶葉的?!?/br> 馬上,她就輕聲對高子謙說道,“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睌D出沙發座,黃鸚又站住,幫人幫到底,轉身對他俏皮的說,“你到家要給我電話哦!” 果然,一幫男生捏著嗓子起哄,“要記得給人家打電話哦!” 追出保齡球館,燒焦的夕陽晃著眼睛,還是望見了那輛黑色轎車,可它已經開出一段距離。 黃鸚放棄地慢下腳步,天還沒黑,晚風漸起,說不出是哪里難受,就想蹲下哭一哭,球館里傳出的歌不合情景,整部戲劇,只有她格外寥落。 這時,駛出不遠的車停下了。 第30章 30 樹冠廣展的香樟風中婆娑, 長長的公交汽車頂連著電線,引領著一排排大紅大綠的出租車,穿過漫天黃/色煙霧,訇然作響。 不在指示燈管轄范圍,一定是那輛轎車里有人發現了她,所以停下, 司機盡職盡責從駕駛座下來, 要為她打開車門。 鉆進車后座, 黃鸚攏上裙子以免被門夾住, 司機也繞過車前回到駕駛座,她始終把臉對著定格傍晚的窗,余光也不敢去打探身旁的男人。 直至, 陳宗月出聲問,“肚子餓了嗎?” 她才轉過頭, 撞進他的眼里, 又心虛撇開, “……還好?!?/br> 得到這個回答, 他便對司機說,“去奉賢海灣?!?/br> 無棚貨車扎著冰箱電視等等家具從旁駛過,擋住視野, 好像跟它分道揚鑣的一瞬間,街上的霓虹燈全都亮了。當天色逐漸與烏暗的柏油道融為一體,降下一些車窗,還看不到海, 卻聞到略帶咸味的海風。 全程近一個鐘頭,一路無言,晚餐也一樣。 整間餐廳像是一面臨海的玻璃花房,桌椅全白,堆滿玫瑰花,每個雪亮的西餐蓋被揭開之前,有人勞碌三五月,咬緊牙關,更有人舉止泰然,司空見慣。 比如,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奢靡的燈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慢條斯理地切著牛排,偶爾紅酒一晃,潤澤酒杯的紅銅色與他眉目舒朗,相得益彰。 第一次來如此高檔的西餐廳,黃鸚卻沒有什么胃口,眼底清澈陰郁,黯淡無神地戳著通心粉,目觀鼻鼻觀心。 情侶最佳燭光晚宴地點,浪漫因子遍布角落,只有他們這一桌百毒不侵,氛圍詭譎。 撤走主菜,黃鸚捏起金黃的餐包,先咬一口,有點驚喜,烤得松軟酥香,才用銀刀抹上牛油,遠望冷冷海灣,不知不覺整個啃下,回過神來,擦了擦手,又撿一個。 買單時,陳宗月拎起盛過餐包的藤編點心籃,示意服務生,“打包兩份?!?/br> 黃鸚隨即看向他。買完單,覺察到她投來的目光,陳宗月回望她的時候,神情就變得溫和許多。 她低下頭去,裝作無事地捏起酒杯。應該和他說說話,不應該這么任性,但她什么也說不出來。 在月光下,深夜的海面翻滾著銀色巖漿,聲如裂雷,輪渡隨著這浪遠去,寂寞得像海上的一顆鉆石。 坐在擱淺于沙灘的木板漁船上,急風一陣一陣吹,攪亂她的長發,如同黑色薄紗蒙散眼前,又撓得臉發癢,她不耐煩地將頭發扎起來,過程中,身旁的男人伸出骨骼均勻的手,撫開她臉上的發絲。 他嘴唇也很薄,就像不經意的抿著,黃鸚收回視線,沉默良久,忽然說,“煙,有嗎?” 陳宗月稍頓一下,再把雙手一攤,表示自己沒有攜帶。 她不死心,回頭去張望那兩個‘保鏢’,他們正倚著斜坡上的欄桿,也離得太遠,暫且作罷。 可是,沒有尼古丁,黃鸚愈發焦躁,抑制不了的難過,難過的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為什么讓高子謙送我回去?” 陳宗月確實有些不理解她此刻的想法,還是回答道,“怕你一個人走,路上不安全?!?/br> 可能是問題不對,黃鸚咬了下嘴唇,換一個角度繼續問,“為什么是高子謙?” 陳宗月意外反問,“那你希望是誰?” “我希望是誰?”她驚訝的復述著。 黃鸚眼眶涌熱,快要氣死了,起身就往上面的坡路走去,知道他正準備跟上來,回頭指著他喊,“你站??!” 大概小半輩子積攢的氣勢,全用上了。 陳宗月站在原地,莫名想笑,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跟‘保鏢’借了一盒煙和打火機,往回走的路上,黃鸚等不及地停下點煙,眼垂著,手遮著,風和鞋底的沙子一樣無孔不入,打了三次才點著火。 踩著深淺不一的沙坑回來,她往漁船邊一坐,指間夾住支煙,除了第一口,還沒再吸過,就像烘托情景的道具,無需蹙眉,臉上都是困惑與哀愁,“我不懂……” 黃鸚轉過臉來,望住他的眼睛,“你覺得我喜歡高子謙?” 陳宗月神情像是恍然醒悟,“你不喜歡他……” 難道是她之前說得不夠清楚,表現得不夠明確嗎? 黃鸚深深吸氣閉緊眼皮,嚷著,“我不喜歡他,不喜歡、不喜歡!”再睜眼睛,注視著他,“我只喜歡你!” 遠處的男男女女打情罵俏,上演著海邊追逐的戲碼。 陳宗月有所思慮的頓了一會兒,說出,“抱歉?!?/br> 抱歉什么?黃鸚結結實實愣住,眼淚也掉下來,自己沒發覺。 陳宗月意識到讓她誤會了,摸上她的臉頰,抹去淚水,“我的意思是,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