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11章 11 屋外刮起了風,孤苦伶仃的塑料袋翻滾了幾圈,顫抖地依附著磚墻,雷雨藏匿了一天等待這個時刻,在傍晚漸暗的天色中發酵。 黃鸚拽亮了廚房的燈,扣緊了窗鎖,留心見她堂妹對老太太唧唧咕咕,她沒空搭理,再一回頭,那兩人閃身進了她的房間,她馬上扔下手中準備刨土豆的刀,跟了過去。 房間里的老太太正拎著她的裙子端相,瞥見她進來,毫不客氣的說著,“哎,黃鸚呀,你看看你有這么多的裙子……” 黃鸚上前一步就奪過裙子,藏在身后,警惕的防備她們。 沒料到她突然的舉動,老太太兩手還架在原處,立刻厲聲厲氣的斥責道,“我還話沒說完呢,你搶什么!” “我有這么多裙子,就這一件不行?!秉S鸚替她說完。 老太太挺起胸脯,“什么不行怎么就不行,你堂妹以前有好事可沒少想著你,現在不過是相中你一件裙子,你做jiejie的哪能這么不懂謙讓,自私自利!”她指著黃鸚的鼻子破口大罵,黃翩翩有點膽怯的躲后頭,怎么看怎么像只生猛精明的野兔。 黃鸚眼睛不爭氣的紅了,一字一字的說,“她穿不上!” 老太太一把掰過她的小身板又搶走裙子,大力地抖了一下,轉身往黃翩翩肩上比,“我瞧這裙子挺有彈性的,你身上這件也別脫了,就這樣套上試試?!?/br> 她的堂妹時常給人感覺唯唯諾諾,實際不盡然,她一邊畏懼著黃鸚,一邊已經在等著祖母摸到拉鏈,給她套上。 黃鸚上去就攔著她們要搶回自己的裙子,喊道,“你松開!” 老太太使狠勁推了她一把,冷眼瞧她摔在床板上,“誰教你這么不講禮貌,跟大人說話你呀你的!” 這大動靜終于驚到了廚房的姑媽,她沖進房間,先看見了跌坐在床上的黃鸚,她嘴巴抿成一條細線似的,要哭的時候臉色更蒼白,眼眶紅的格外明顯。 老太太先發制人的說著,“來得正好,曼虹你說說,我們家是少了她吃還是少了她穿,你給她那么多衣裳,不過一條裙子,至于嗎?差點啊,跟我都動上手了!”她還有一句白眼狼,礙于黃曼虹向來護著黃鸚,忍住沒說出口。 姑媽還不曉得黃鸚有這么一件裙子,心思一轉便說道,“我哪有這手藝,這件裙子是人家送她的,她當然著急,萬一人家問起了,總不好說轉送出去了吧?!?/br> 她打著商量,“要不這樣,過些天我給翩翩車一條裙子,就用跟這差不了多少的料子,款式也比著這條,您看行不?” 老太太小聲嘀咕著不知道從哪里搭上的野男人送的,黃鸚則盯著她手里那珍珠色的裙子,安靜的想著什么。 “這么著吧,大后天阿聰就擺酒席了,這裙子就當是我借去,給翩翩那天穿穿……”老太太又轉向黃鸚,對她說道,“穿完就給你送回來!” 誰也沒想到的,黃鸚起身從針線籃里抽出一把剪刀。 黃翩翩捂上眼睛尖叫。 那一瞬間,窗外冷光劈下,利刃割裂布帛,雷聲轟鳴,黃鸚將裙子剪了個亂七八糟,往地上一甩,好幾顆珍珠嗒嗒嗒的彈跳著,她轉身跑了出去。 黃鸚推開家門的時候,老太太正氣短地呼叫著被嚇到心臟悶疼。 公交巴士在雨點密集的大街上笨重的穿行,道路兩旁的行人冒雨交錯,重的輕的腳步雜沓。黃鸚頭靠著車窗,雨和霧模糊了視野,依稀是信號燈在閃爍,狂風亂打著樹木,司機煩躁地敲著喇叭。 這一切充滿了無情的,令她委屈的感覺。 車站離茶樓有一段距離,雨水洶涌地堵死下水道,盡量沿著商店的屋檐下走,還是淋濕了一身,她的鞋也仿佛泡在水里,甚至進了些沙子硌著腳。 茶樓已有打烊的跡象,老文在前臺交代事宜,黃鸚扶著門框走進來,特意繞過地毯,沾水的鞋印落在灰黑的地磚上,老文一愣,隨即叫女服務帶她到上樓的客房。 黃鸚在淋浴底下站了好一會兒,她將浴巾裹住身體走出浴室,拎起床上的一件女士真絲睡袍,浴巾掉落在地。她穿上睡袍,掀開被子,未干透的頭發波浪形的鋪在枕頭上。 在持續的低沉雷聲下,她睡了一會兒,又好像一直醒著,只是閉著眼睛。 當感覺到床邊塌陷的時候,黃鸚睜開眼睛,床頭暈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 “這么乖,自己跑上來的?” 陳宗月撫開粘著她臉頰的碎發,疼愛的意味讓她揪住被單,睫毛撲扇著望住他。 “今晚奶奶帶著比我小兩歲的堂妹到家里來,她偷偷打開我的衣柜亂翻,還說喜歡我的一件裙子,非要我送她,我不愿意,她們就硬搶,我一生氣就拿剪刀把裙子剪壞了……”黃鸚訴說起前因后果時,不由自主的泛出酸淚,“是我做錯了嗎?” 陳宗月不明白的說,“她喜歡就送她,一件裙子而已?!?/br> 她擰起細細的眉毛,闔下眼簾,淚水劃過鼻梁,“連你也這么說……” 陳宗月凝視她的目光柔和而無奈,“我怕你拿剪刀傷到自己?!?/br> 黃鸚抬眼看了看他,才握住他寬大手掌的一半,貼上她自己的臉,將淚水蹭在他掌心里,今天他的手比她臉頰冷,卻舍不得放開。她小聲說著,“那是你送我的裙子?!?/br> 陳宗月笑了笑,“沒見你穿過,還以為你不喜歡?!?/br> 黃鸚皺著一張嫌棄的小臉說,“如果我不喜歡,早就扔她臉上了,才懶得理她?!?/br> 陳宗月伸來空閑的另一只手,刮了下她的尖鼻子。她將臉壓著他的手,再度望向他,“你這樣會難受嗎?” “還好?!?/br> 黃鸚留戀的默數三秒,抬起自己的頭,放生他的手。 陳宗月卻突然扶住她的肩膀,“來……”他將黃鸚空出的位置留給自己,跟著躺上了床。 黃鸚懵了多久,就安分守己的躺了多久,然后,她翻身抱住他的腰,腦袋枕著他寬闊的胸膛,一條腿伸/進他兩/腿/中間,曲起膝蓋夾/著他的腿,他的褲子比她皮膚粗糙多了。 她涼森森的頭發仿佛滲進他身體的熾熱當中,陳宗月摟著她的背,絲質的觸感,大概與她肌膚相差無幾。 黃鸚閉著眼睛吸取他的味道,背脊微微起伏,攢著他的衣袖,緊壓他的體溫,真實的難以置信。 等黃鸚跳躁的心率平復一些,動著腿/蹭了蹭他,揚起下巴,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說,“可能是剛才來的時候,腳上被蚊子咬了一個包……” 黃鸚看見他的喉結滾動,又將她扶起來坐在床上。 陳宗月側身拉出床頭柜的抽屜,摸到一小罐萬金油,她已經打直一條仿佛牛奶泡過的腿,膝蓋旁邊有一塊小紅包。他指腹剜下一點膏體,按揉著給她抹上。 房內的光線像爛掉的柑橘,在他手臂上的紋身是陰郁的,顯得很神秘,而她的皮膚如同香皂一樣白皙,隨著呼吸若隱若現的地方,渴望被他掌控。 黃鸚拉高睡袍,歪過身展示她另一塊叮咬的包,在快到臀/部的大腿/邊上,“還有這里……” 陳宗月眼神幽深地看著她,整只手包裹住她的膝蓋,沿著她的腿型往上走。 阿媽說黃鸚跑不見了要他去找,錢丞不懂自己為什么會想到她在茶樓,從后門進來問了一下,果然是在這里,但又告訴他—— 陳先生也在客房。 閉燈的茶樓像一座古跡,四下寂靜冷涼,手電筒的光掃過一層接一層的樓梯。站在客房外的錢丞百般猶豫,又困惑自己因何猶豫地敲了敲門。 第12章 12 暴雨擊打著走道盡頭的窗戶,窗前一盆君子蘭,靜然自處。聽見門里傳出動靜,錢丞收回視線,燈光刷過他的臉,他伸長脖子朝房間里張望,“陳生,阿妹她在不在?” 陳宗月高大身形有意擋住他的探索,“在,你下樓等著?!?/br> 他關上門轉身,她正坐在錢丞視野死角的枕頭上,可憐巴巴的說,“我能留在這一晚嗎?” “你家人會擔心你?!标愖谠轮匦伦卮策?,與她面對面。 黃鸚嘆了一聲躺倒向床,又翻正身體,放棄抵抗的睡袍扭曲著,白膩的皮膚上有幾顆芝麻般的小痣,她彎曲起膝蓋輕輕晃動著,是少女未知的隱秘伊甸園。 陳宗月握起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手背上凸起的指骨,“換件衣服,我送你回去?!?/br> 她拉過他的手,嘴唇從他的手腕到虎口來回搓著,鼻子在他手上磨蹭,她微啟唇瓣,迷戀的親了幾下,睜開清澈的眼睛仰頭望著他,向他伸出手,她要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腕上戴著沉香珠,托住她的臉龐,按著她的唇揉動,她張嘴想咬住,被它溜走。陳宗月笑了笑,“該起來了?!?/br> 黃鸚慢吞吞地爬到床邊,兩腳還來不及落到地上,忽然神情一亮,抬頭看著他,“沒衣服可換,濕的……”她指向浴室的門,上面掛著她換下來的衣服。 錢丞正從四樓下來,風把一扇未關緊的窗吹出滲人的響,驚到他不知道在問候誰的母親,入夜的茶樓陰森森的氣息很濃,容易心里生些怪異之感。 陡然間,從樓下傳來一陣輕飄的叮叮當當,與踏著木頭樓梯的咿聲,離他越來越近…… 錢丞慌忙用電筒一照,認出來者,抱怨道,“文叔!” 老文一笑起來臉上的疤就有些猙獰,舉了舉手中的茶盤,“飲茶?” “半夜三更飲茶,我怕尿床?!彪m然錢丞嘴上這么說,還是跟隨著他走到一旁坐下。老文一邊不緊不慢的泡茶,一邊說道,“沒關系,我帶你去馬欄放/尿?!?/br> 錢丞笑了,“那你就是我親大佬!” 沒多久。黃鸚接過這一套茶藝師的工作服,抱在懷里走向浴室,不關門。 剛剛撿起她丟在地上的鞋,眼前又出現被她扔到門外的睡袍,陳宗月抬起頭,淋浴間玻璃上是她的身形,她踮起一邊腳,撥動背上的頭發。 他抓起那件真絲睡袍,暗自思忖地端詳了一會兒。 電閃雷鳴,弄堂太窄,他們在滂沱大雨中從舒適的轎車里下來,距離家門還有一段路,黃鸚覺得自己頭頂這一把黑色雨傘大有折斷的危險。 錢丞攬著她的肩膀快步往前走,她偷偷回頭,望向那輛停在暗雨中的車,和車里燈光下的男人。 祖母和堂妹已經不在家中,剪壞的裙子躺在針線籃里,再也不能博取她的關心,因為陳宗月答應會給她買更多更美的裙子。 搶在錢丞洗澡前,黃鸚沖洗了雙腳,換下不合身的衣服,撩開蚊帳。姑媽以為她還在氣頭上,也側躺在她身旁,拍著她的胳膊安撫她,她卻搖搖頭說自己沒事了,有點困想睡了。 姑媽輕輕帶上房門,黃鸚睜眼盯著撲撲楞楞響的窗戶,一道白光閃過的時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悶雷滾滾而下,她捂起了臉偷笑。 第二天,在學校里,老師在講臺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板書,黃鸚在神游天外。她側著頭望窗外的天空,一手拽著一縷蓬松的頭發,一手托著腮。 一個女生拍了拍她的肩,遞給她一張紙條,里面夾著一枚心形的巧克力,紙上寫著什么她看也沒看,扭開紅色的錫箔紙,將巧克力塞進嘴里,甜膩的味道從舌尖到喉嚨。 午后陽光曬干了這座象牙塔里的積水,昨夜企圖吞噬整個上海的雨,毫無蹤跡。有人騎著自行車高聲唱著流行歌曲,從黃鸚的身后經過,而她趴在一間教室門外,尋找著什么人。 “向右看——齊!”高子謙大聲對她喊道。 黃鸚站直轉過身,隨即將下巴往一個方向努了努——有幾個男生從下課就一直跟著她,一瞧便知是慫恿起哄其中一個男生向她告白。 這會兒見到她歡天喜地的跟著高子謙走,也該死心了。 直通校門的路旁種著洋槐樹,黃鸚踮起腳就抓住一串樹葉,好奇地折下來聞了聞。 高子謙步伐速度與她一致,難得修煉出的默契,她卻決定要背棄戰友,“我以后不會再幫你約小樓姐了?!?/br> 高子謙從一開始的矢口否認,“誰!誰約她了……”馬上轉變成,“不是,河都沒過你就拆橋了,總得有個原因吧?” 黃鸚抬起胳膊轉了一圈,“……會骨折?!?/br> 搞對象這門學問,兩個人研究會得出好的結果,三個人勉勉強強,四個人就天下大亂了。 這個理由明顯讓高子謙摸不著頭腦,于是他搬出,“當初那本郵票集,你說三百就三百,我都沒跟你討價還價?!?/br>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br> 高子謙也不跟她糾纏這件發生在幾周前的事,直接問道,“怎么,她找到對象了?” 黃鸚唉了一聲,扔了那串洋槐樹葉,“你別瞎猜?!?/br> 他還真不是瞎猜,一語道破,“那就是有人要追她,這人還和你關系不錯?” 當代福爾摩斯。 黃鸚站住腳步,突然對他說,“我喜歡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