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有隔絕的是林墨乘的情緒。所以他知道，在這一個瞬間，林墨乘并非真的全無不忍和愧疚，但是這些不忍和愧疚，卻全部被濃烈的恨意所覆蓋。

    可憐……可嘆……又可悲。

    無論是林墨乘，烏小福還是葉柏涵自己，在一場復仇中，都顯出了十二分的可悲?？墒?，說到底這個故事里沒有勝利者，無論是對方還是自己，其實都在自我凌遲。

    葉柏涵想，也該是時候結束這一場凌遲了。

    第211章 213

    在白襲青的記憶中， 葉柏涵明白了前世自己真正的想法。而在林墨乘的這段記憶中，葉柏涵明白了林墨乘那深沉怨恨的由來。

    ……葉柏涵想，也許他們都錯了。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那些被怨恨所毀掉的東西。

    烏小福死了，雖然不是死于林墨乘的手下， 卻是死于他的見死不救。直到烏小福徹底死掉之后， 林墨乘才猛然驚醒，出手殺掉了那些魔道。

    他這時終于回想了起來，他曾經在偷窺烏懷殊時， 女孩那鮮活聰慧，討人喜歡的樣子。他想伸手摸一摸烏小福的手， 卻猛然在碰觸到之前收了回來。

    他倒吸一口氣， 仿佛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

    烏小福已經死了。作為凡人被開膛破肚的她，根本不可能再有一點點生機。

    林墨乘沉默許久，才取了一件法衣將烏小福包裹了，又斬了幾個魔頭的頭顱， 趕回到了山上。

    見到烏小福的慘象之時，烏懷殊果然整個人都崩潰了。然后他就聽到自家的師父安慰烏懷殊，說道：“斷絕親緣，本來就是修道者所必經之路，這都是命運使然。你若是覺得不甘心， 便潛心修行，總有一日可以超脫紅塵，命運自主?！?/br>
    若是不知道師父一開始的安排， 林墨乘或許真的覺得他是在勸慰烏懷殊。但是知曉內情之后，林墨乘心頭卻是一片森冷。

    或許對于師父來說，除去烏懷殊之外，其它人變成什么樣都無所謂吧。無論是他……還是那個一路與烏懷殊互相扶持來到伽羅山的烏小福。

    甚至對于對方來說，烏小?；蛟S正是磨礪烏懷殊的一塊磨刀石。

    那女孩死得實在不值，她為了她父親，耗盡了青春耗費掉了作為凡人女子最為珍貴的一段時光，卻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注定只是一顆棄子。

    林墨乘想……我是不是也終究會變成一顆棄子？

    這個想法讓他無法忍受。他是多么狂妄和自負的一個人，僅僅是被人忽視已經覺得難以忍受，何況是成為棄子？

    似乎也就是這么一瞬間，葉柏涵察覺林墨乘的心態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林墨乘原本一直都是遵從本心的，可是在那一瞬間，他收起了所有的銳刺和狂妄，開始溫言安慰烏懷殊。他的師父對他的變化也許有些意外，但是因為林墨乘的做法減輕了烏懷殊的悲痛，便也沒有深究。

    雖說沒救下烏小福，但是林墨乘好歹殺掉了那幾個折磨她的魔道惡人，烏懷殊對他還是心存感激的。所以在林墨乘的刻意交好下，兩人很快熟悉起來。

    林墨乘甚至故意透露了他先前烏懷殊在旅途之中時他所做的許多事情。兩相印證之下，烏懷殊對他更是十分感激。

    隨著時間過去，林墨乘一改以往的高傲自負，對于這位師兄十分照顧。烏懷殊對林墨乘毫無疑心，前掌門卻察覺了他的異常，林墨乘便適時地在烏懷殊面前表現出受到自己的師父打壓的樣子……而烏懷殊也很快察覺了林墨乘不被前掌門待見的真正理由，在林墨乘的刻意引導下。

    師徒之間的矛盾激化得越發厲害，但是即使如此，林墨乘對烏懷殊卻一直十分盡心盡力，因為他突然之間發現了新的樂趣。他故意慫恿挑撥烏懷殊與前掌門的關系，并且讓烏懷殊對他懷抱愧疚之心。

    然后，烏懷殊帶回了楚含江。

    葉柏涵從林墨乘的記憶之中發覺了一件事，就是無論烏懷殊還是林墨乘，當時對于楚含江都是沒有什么想法的，甚至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味道。

    ……就這點來說，這對師兄弟還真是相似。

    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葉柏涵很容易就明白了兩個人的具體心態——烏懷殊對于楚含江心存愧疚，林墨乘又何嘗不是？但是最終……烏懷殊對于林墨乘的感情和愧疚，卻蓋過了對于楚含江的。而林墨乘對于師父和師兄的恨意，卻也最終蓋過了對于當年那個無辜少女的一點點愧疚和不忍之心。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葉柏涵感覺到了十足的悲哀。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刻地意識到了一件事——不管他的前生是不是看淡了生死，但是對于死去的人來說，他們是什么也留不住的。

    如果烏小福還活著，烏懷殊也許會選擇她。但是隨著時間和前世今生的隔閡，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會淡化，甚至消失不見。而一直懷抱愧疚逃避楚含江的烏懷殊，到最后反而很自然地再次將他當做了棄子。

    烏懷殊做出的是跟前掌門完全相反的選擇，然而被怨念和恨意所蒙蔽的林墨乘并不曾對此有所感激。而再一次成為犧牲品的，仍舊是楚含江。

    ……葉柏涵早知道楚含江的結局，所以并不覺得奇怪。林墨乘的記憶只是讓他更清楚地了解到了當初發生的一切。

    喬恩叛出門派，前掌門卻覺得一直與喬恩有所往來的林墨乘對烏懷殊有很大的威脅，甚至想要殺死自己這位自小在身邊養大的弟子。知道這一點的林墨乘利用這一點，將想要阻止師父的烏懷殊引離了門派，而同樣憎恨烏懷殊試圖的喬恩卻利用這一點，指使手下控制金日殺死了楚含江，只是金日的爆發到底沒讓他奪下界橋。

    這一場叛亂之中，消失不見的前掌門其實早已被自己的弟子于界橋上反殺，連魂魄都落到了不知名的異界。

    在葉柏涵看來，差點被自己如同父親的師父殺死，卻親手奪走了對方生命的小師叔從這時候開始就已經徹底壞掉了。

    原來這就是這一段恩怨的來由。

    ……弒師，葉柏涵覺得自家師父應該不知道林墨乘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

    林墨乘與喬恩合作掩蓋了這一場悲劇的真相，但是林墨乘卻在心里也暗暗怨恨著喬恩。他回到了門派，同樣以敵人的人頭掩蓋了自己的疑點，而烏懷殊卻只以為自家師父遇到了意外的敵人而被拖住了腳步。

    真道宗損失慘烈，甚至連掌門也行蹤不明，林墨乘卻主動支持了烏懷殊繼承掌門之位，以此消解了眾人對其最后的疑心。

    山上死了許多人，楚含江甚至連尸體都沒有留下，直接被金日徹底帶走。烏懷殊以為楚含江再不可能轉世，因此而痛不欲生。接下來，他收了韓定霜，楚含溪作為弟子，并且悉心教導，似乎是希望以此彌補對楚含江曾經的躲避和疏忽。

    知道有一天，林墨乘從山外帶回了一個孩子，就是誅月。他們通過黃泉還魂術證明了這個孩子的真正身份就是楚含江的轉世，烏懷殊便將它再次收歸門下，悉心教導。

    烏懷殊一改對于楚含江的態度，對誅月的一切都是親力親為，親自將之撫養長大。他看著誅月的眼神，每每讓林墨乘想起當年師父對于烏懷殊的照顧。

    但是那孩子很親近林墨乘，喜歡纏著他對他撒嬌，一聲一聲的“小師叔”叫得人心里發顫。即使是烏懷殊也從來沒有像這樣與林墨乘親密相處過。

    他跟前兩世都大有不同，烏小福是個怎么看怎么瘦巴巴的丑丫頭也就算了，楚含江天生一副翩翩君子，溫雅寬和的模樣，和誅月的性子也差許多。

    但是誅月卻長得粉雕玉琢，性情天真。當然林墨乘其實也沒見過幼年時的烏小?；蛘叱?，不能說那兩人從來沒有過這種模樣的時候。

    然而確實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