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伙計呵呵笑著,替自己東家道了謝。 這時,焦喜梅又道:“小哥不必相謝,這是應該的。我們老板還讓轉告你們東家夫人一句話,請小哥記下。就說,多虧了夫人上次雪中送炭之情,讓我們老板娘深受啟發,想到了以傘換傘的辦法,也才有今日綢傘大賣的好光景。大恩難以言謝,只能送幾把綢傘作為薄禮?!?/br> 伙計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東家夫人竟出了這般大力,那收下這捆二錢銀子一把的綢傘,自是理所應當了。 “我記下了,記下了!”伙計歡喜道。 晚間,李幼蟬獨自坐在臥房里,看著一捆綢傘,氣得牙癢癢。 這是反過來對她示威了?李幼蟬一把拍在桌上,纖纖玉指瞬間疼得緊縮一團。 因為自己送傘過去,才讓人家得了啟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這么說,讓自己悔恨的。但這目的確實達到了,她就是后悔了,干嘛當初要送傘過去?讓他有了機會反將自己一軍。 李幼蟬看著雅致輕盈的綢傘,再也不覺得它們好看了,將其掄起,往門口走去,像扔腌臜一般,將傘扔向樓梯。 總之,眼不見為凈! 這時,在樓下剛清完賬目的于大郎正上樓來,那捆傘剛好落在他腳邊。 他嘆口氣,沒有拾揀,徑直上樓去。 屋里的李幼蟬已經寬衣縮在被窩里,看到于大郎進來,斜了他一眼,并不說話。 于大郎也難得沒有討好地對她笑,討好地喚她的名字。 于大郎冷臉的樣子讓李幼蟬感到奇怪,見他還是白日里的裝扮,連拖鞋都沒換。 她撇了撇嘴道:“你在下面搞了半天,怎么還沒洗漱?” 于大郎低低答道:“算賬呢?!闭f罷,他已走到床前,抱起了自己的被子與枕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做什么?!”李幼蟬厲聲道,同時大惑不解。他今天這是吃錯藥了么? 于大郎沒回頭,邊走邊道:“我去客房睡?!?/br> 李幼蟬心中一緊,莫不是他猜到了什么??伤植荒苤苯訂査?,萬一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呢? 她飛快地從被窩里鉆出來,踩著繡花拖鞋幾步沖到于大郎跟前。 “你……你睡客房做什么?” 李幼蟬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太溫柔了些,她對于大郎可重來沒有這樣過,于是,她又換了平常的口氣,道:“我還沒問你店里的事情呢,最近生意不好,你就沒個打算?” 于大郎平靜地看向她,“我有打算,我打算把鋪子打給別人,我明天就貼張告示在門口?!?/br> 李幼蟬眼睛一瞪,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說什么?我辛辛苦苦給你張羅的生意,你不做了?” 于大郎彎了彎唇角,李幼蟬覺得他皮笑rou不笑的樣子特別可恨,卻一時不敢像從前那般張口就嗆他。 “我知道是你辛辛苦苦張羅的,所以我想過了,這鋪面市口好,加上屯了不少貨,打出去能有不少錢,比我們當初盤下來還要貴些??傊遣惶澚?,錢全歸你,我一分不要。你不愿打鋪子也行,我明日回去了,掌柜和伙計都還留在鋪子里,你有什么打算,直接找他們商量?!庇诖罄稍诶钣紫s面前,很難得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 李幼蟬傻了眼,語聲變得吞吞吐吐。 “你……你說什么?你不要鋪子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說,他連她也不想要了? “于大郎,你翅膀硬了不是?你憑什么這么干?”李幼蟬捏緊了衣角。她就算做了什么他看不上眼的事情,他也沒資格跟她說這種話。 就算這日子不過了,也是她把他掃地出門,怎么輪到他先開口了? “憑什么?”于大郎冷笑一聲,“你一次次地針對顏記傘坊折騰,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都嫁給我了,心里還記掛著別的人,我還怎么過?” “你胡說什么?!”李幼蟬用尖銳的聲音掩飾自己的心虛。推測而已,他有什么真憑實據?自己又沒有私下去找過那人,誰還能說她不守婦道了? 于大郎呼出一口氣,盡量保持著心平氣和。 “我沒有胡說!自打上次你讓伙計送了傘去人家家里,我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我找你jiejie旁敲側擊地問過,她也不知道你與人家有什么過節。我想著他家夫妻兩個都是你的同鄉,你姐嫁到鎮上不知道。我回家給岳父岳母送東西時,他們也說不知道,想是要替你隱瞞的。還是陪你哥喝酒時,他半醉著說漏了嘴,我才曉得……原來,原來你從前對人家有意思!直到現在還心下不平!” 被戳穿心思的李幼蟬有些氣急,“一個窮匠,我能看上他?別說他了?就是你我也看不上!” 于大郎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里面好像噙著些水液,眼白上多出了絲絲血紅。 他強忍著垂下眼,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咱們還沒有孩子,你要再嫁并不難。明日我們就回去找里正,我與你和離吧?!?/br> 說罷,于大郎抱著亂哄哄的被子枕頭,再不留戀地踏出門去。 李幼蟬望著他的背影,癱軟地縮到地上。 和離?憑什么和離?她又沒有去勾搭男人。 但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些害怕了。那個一直臣服于自己腳下,把自己奉在心間的人,突然改變了主意,覺得自己可有可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幸得了蛇精病,到底是可憐,還是不可憐? ☆、第69章 69 不知不覺, 時間已到了初夏。 巴瓦蓬從南境來了中土, 還去了一趟京城,其間, 果然與顏記傘坊定了不少貨物, 顏青竹又清算了綢傘的本錢給巴瓦蓬,因著這綢傘確實讓他們大賺了一筆,也不好得真的只給巴瓦蓬本錢,于是每把按比進價多十文錢的價格來清算。 巴瓦蓬覺得顏青竹這個合作伙伴夠意思,并對綢傘傾售一空大為驚訝, 直說往后還要從絎州多進綢傘,讓顏青竹多賣。 這日,巴瓦蓬到顏青竹家做客,除了商議生意的事情, 還帶來了一個寶貝。 所謂寶貝,巴瓦蓬命一個小廝搬來時, 卻讓阿媛與顏青竹大為不解。 一塊兩尺見方, 一指厚的石板, 表面打磨得平整, 顏色呈淺黃白色。 小廝并不健壯, 抱著石板有些吃力,顏青竹趕忙搭了把手, 兩人一起把石板放到了廳堂的大桌子上。 “巴大哥,這東西非是寶石奇石,到底什么緣故, 讓你稱作寶貝?”巴瓦蓬自然不姓巴,只是顏青竹并不知道他的中土姓氏,于是與劉靖升一道稱他作巴大哥。 巴瓦蓬爽朗一笑,又賣起了關子,“確實不是什么奇石,不過比奇石有用多了!” 說罷,他讓小廝拿了幾個瓶瓶罐罐過來,又取出一支毛筆。 “畫什么呢?”巴瓦蓬用指尖搔過嘴角,笑道,“畫只大象吧,你們沒見過我們南境的大象!” 小廝拿出一張紙平鋪在桌上,紙張看起來與普通宣紙有所不同,更為透明一些,表面也顯得濕潤。 巴瓦蓬用毛筆蘸取了其中一個小瓶子里的液體,揮筆往紙上作畫。 阿媛看筆下色彩濃黑,與普通墨水無異,但聞到一股特殊的味道,覺得并不是普通墨水。 巴瓦蓬粗粗勾勒幾筆,一個龐然大物呈現眼前。 阿媛雖沒有見過真的大象,但南境賣過來的地毯上經常有大象的圖案。阿媛見了巴瓦蓬畫的圖樣與之相差太大,不由得笑出聲來。 巴瓦蓬聞聲看過來,阿媛又不好意思地掩住了嘴。 巴瓦蓬生性不拘小節,馬上自己也笑了起來,“弟妹想笑就笑,莫強忍著,我也知道我畫得丑了些。哎,都怪我小時候不努力,父親不懈地教我學習中原文化,我只學了個馬馬虎虎,倒是愿意跟母親學做生意?!?/br> 顏青竹也哈哈大笑起來,巴瓦蓬睨了他一眼,“我是說弟妹可以笑,你可不許笑,小心我不把這寶貝給你!” 阿媛覺得,巴瓦蓬這個人,時而成熟穩重,時而幽默風趣,時而又像個大孩子,實在是個有趣的人。 人家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顏青竹,巴瓦蓬,劉靖升三人能走到一起,不得不說,他們身上是有共同的東西。這大約就是不同于普通生意人的赤子之心吧。 顏青竹聽巴瓦蓬這么說,卻沒止住笑意,“那你可得好好說道它的妙處,值不值得我使勁憋???” 巴瓦蓬畫完最后一筆,笑道:“不用說道,我這就演示給你看!” 巴瓦蓬捧起畫作,吹了吹,讓它略微干燥,不至墨液流淌。又抬頭提醒道:“畫可以直接畫到石板上的,不過你看我這技藝,畫紙上都這么丑,就不畫到石板上了??傊?,你曉得是那么會事兒,往后可訓練這方面的畫師,或者備些精細的原稿?!?/br> 說罷,他將畫稿平鋪到石板上,用手指按壓有墨色的地方,等待片刻后,小心地揭去畫稿——那只“大象”已然浮現在石板上。 阿媛細看,不知他用了什么藥水,竟印得絲毫不差。 只是墨色不太濃厚,巴瓦蓬又執筆蘸墨,順著線條補了一遍。 顏青竹點頭道:“喲,是挺稀奇的。拓印是把石頭上的畫印到紙上,你這個,是反過來把紙上的畫印到石頭上?!?/br> 巴瓦蓬嘖嘖兩聲,不滿道:“誰與你說什么拓印,我的戲法還沒開始變呢?!?/br> 說罷,他又從一個罐子里拿出些白色粉末,均勻涂抹在石板畫上。 阿媛聞著,那粉末有些松香的味道。 接下來往石板上涂抹了些黃色的膠狀物,用滾碾使其均勻。 做完這一切,巴瓦蓬大大舒出一口氣,笑道:“等一會兒,你們就知道這東西的妙處?!?/br> 顏青竹捏著下巴暗自推測,其實所謂寶貝,并不是這塊石板,而是剛才那些奇奇怪怪用于涂抹繪制的不明液體。 顏青竹還未細想,巴瓦蓬已命小廝用抹布將石板擦干凈。 顏青竹忙問:“不是變戲法嗎?就是變沒了?” 巴瓦蓬拍拍他的肩膀,“莫急,莫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擦沒了,我再給你變出來!” 他又側頭問阿媛,“弟妹喜歡什么顏色?” 阿媛愣怔,未明白他的意思,隨口道:“紅色吧?!?/br> 巴瓦蓬點頭笑道,“紅色好,紅色喜慶,咱們就變一只紅色的大象出來!”他思忖一瞬,又道:“呃……有沒有廢舊的菜板,需要一用?!?/br> 阿媛讓在廚房賣糕點的焦喜梅搬來一個廢舊的菜板。 巴瓦蓬取了些箱子中的紅色油料擱到菜板上,又用牛皮包裹的滾碾蘸取了油料往石板上滾去。 大約來回滾了三四下,紅色的“大象”重現在石板上了。 顏青竹這才覺出妙處,道:“為什么這顏色只落在剛才畫過的地方,別的地方沾不上?” 不等巴瓦蓬回答,顏青竹又猜測道:“一定是你剛才涂抹的東西起了作用!油水不相溶,剛才勾畫的墨色和紅色油料都是有油料的,能讓墨色顯現。而石板上的其他地方,滾上了膠,粘不到油料!” 巴瓦蓬嘻嘻笑了起來,“不錯呀!能想到這么多!不過看破不說破,我這兒還給弟妹變戲法呢?!?/br> 阿媛笑道:“巴大哥,你盡管變來,我對這些原理一竅不通,看著確實新奇得很?!?/br> “還是弟妹給面子?!闭f罷,他從箱子里拿出一張宣紙,平鋪在石板上,按壓后揭去,“大象”又變到了紙上。 顏青竹徹底看明白了,激動道:“我懂了,這不是什么戲法,是個新式的印刷法!” 顏青竹看到巴瓦蓬上滾碾的時候就猜到這是印刷,但當時還不敢放膽說出。因著他平常了解的印刷法無論雕版印刷還是活字印刷,都是需要雕刻原稿在木板上的。而且需要反面雕刻,這樣印刷出來的圖樣或字體才是正面——這是一門需要勤學苦練才能習得的技藝。 做一套雕版印刷所費的人力物力時間都是起碼數天以計,越是復雜的圖案,越需花功夫。若是局部要印不同的色彩,還要做套印。 從前曹秦盟給的幾副原稿,顏青竹就是拿去做了套印?;ㄙM的時間和錢財他心中有數。雖然最后賺了不少錢,他也沒想過再把別的好圖樣通過套印印刷在傘畫上。 因為曹秦盟的水墨畫只有黑白兩色,套印的成本還算在能接受的范圍內。而花花綠綠的彩色圖樣,用套印的成本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