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焦三柱不知所措,生怕她真哭出聲來,讓隔壁屋的聽到了笑話,忙寬慰了她幾句。心里卻沒把這想法撲滅了,只試探著道:“其實,就我家現在那點地,加上做佃戶租種的那些,每年收成了也賺不了多少錢。如果我讓弟弟meimei們都來編茶簍,家里的日子至少好過些??!” 秀兒不以為然,“編茶簍是精細活兒,哪能那么快學會???若花時間去學這個,莫若早些學習耕種之法。再說,喜梅meimei為了我們,已經受了委屈,你怎么可以再讓家里的弟弟meimei去做篾匠?若是讓外頭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說我們做兄嫂的刻薄?!?/br> 焦三柱抓抓腦袋,很是不解,“哪有你說的這么嚴重?我也是希望家里每張嘴都吃飽飯??!就是娘知道了,也不一定反對的?!?/br> 秀兒反駁道:“娘不反對,可將來弟弟meimei大了,只會做篾活兒,不精耕種,他們便會怪我們做兄嫂的當初只看到眼前一點利益。再說,做篾匠發了財的,我可從來沒聽說過?!?/br> 焦三柱驀地有些喪氣,低頭想了會兒,做了最后一次努力,“顏青竹就是匠人,他做的活兒跟篾匠也差不離,都是跟竹子打交道嘛。你看人家現在過得……說實話,我跟他一個村里長大的,如今怎地這么大的不同。我想著,要是這茶簍賺了錢,咱們也可以搬到鎮上,我也去百工村弄個作坊,你就在家里繡花,和阿媛一樣,掛個牌子就在家里賣。你說,這日子多好呀?” 秀兒覺得心中憋悶又委屈,一顆淚珠子終于忍不住從她腮邊滑過,她咬牙道:“你怎么事事處處要跟人家比?人家是從墻里挖出了元寶才能在鎮上買房子的,你們焦家祖先也埋了元寶?再說了,他們有這么多錢也不知道去買地,買個空蕩蕩的房子住著,給誰看啦?窮匠就是窮匠,就是住了大房子,他還是窮匠??!你怎么好的不學,偏要學他?他讓你做篾匠,這是哪門子好朋友說的話?” 焦三柱聽她說到這里,趕忙捂住了她的嘴,壓著聲音道:“你說這些做什么?生怕人家聽不見嗎?人家今天一天沒開工,光陪著我兩個去找買家了。你說這種話,可對得起良心?”焦三柱很生氣,他想不到從來溫柔怯弱的媳婦兒能說這種話,若不是她懷孕了,他還真不止說她兩句就完了。 秀兒怔了怔,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妥,忙道:“我一時情急才這么說的,我哪兒知道這些話呀,還不是聽村里人講的……我也是擔心你和家里的弟弟meimei……還有……我家里本就瞧不上你,你再去做篾匠,我往后怎么有臉面回娘家呀?” 焦三柱嘆口氣,覺得秀兒說得也有道理,大抵他把一個小小茶簍想得太多,恐怕今天能全部賣出只是運氣而已,顏青竹的建議也可能只是隨口一說,是自己窮怕了,有了不著邊際的心思,遂道:“我也沒說要做篾匠,只是想得空的時候編一些,多些進項罷了。不會棄了田地不顧的,你別多想了?!闭f罷,又安撫了秀兒幾句,扶著她躺下。 秀兒溫聲道:“你也別太著急錢了,今天我那幾個繡品倒賣了些錢。等我存夠了錢,我們就讓喜梅meimei早些回來。你是大男人,在農事上多caocao心就好,別的末流技藝……少想些?!?/br> 焦三柱嗯了一聲,又道:“娘說了,讓你不要每天繡,費了眼睛,對你和孩子都不好?!?/br> “不妨事,我沒覺得眼睛不舒服,要是撐不住,我不會勉強的,你別擔心?!毙銉河只謴土送諟厝岬哪?。 焦三柱替她蓋好被子,自己也躺下,二人雙雙閉上了眼睛,沒再有任何言語。 這一夜,焦三柱夫妻第一次住到了二層房屋里,第一次睡了柔軟舒適的雕花大床,也第一次因為滿腹心思睡得那般不踏實。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追文辛苦,上次有親讓我推書,今天給大家推薦兩本書:《青珂浮屠》《佳人多癖》 兩本都是別站的老作者過來晉江寫的,質量有保障,而且都是難得不跟風的原創文. 我和兩位作者都不認識,也不存在利益關系,純粹覺得人家寫得挺好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大家都是冷文啊,同病相憐,忍不住想推而廣之,哈哈) 可能這兩位作者都和我一樣還不了解晉江的風格,或者了解而不愿妥協,所以成績尚不出眾.想換換口味的親可以看看這兩個文哈. ☆、第58章 第二日, 阿媛與顏青竹隨同焦三柱夫妻回了南安村,將布匹賣出的錢給了石寡婦。 石寡婦數了數, 發現錢確實比從前托人賣多了不少, 便說以后就請他們幫賣, 又問會不會麻煩他們。 小兩口自是寬慰她,讓她莫客氣, 又說她年紀大了, 不如不要織布, 干脆一起住到鎮上。 石寡婦知道他們是真心, 便說等他們有了孩子, 自會到鎮上幫忙帶孫子。臊得阿媛滿臉通紅。 已是兩日未開工,二人都記掛各自生意, 便在吃過午飯后, 早早回了鎮上。 中秋之后, 天色漸漸涼了起來,空氣也比往常干燥一些,不過這只是相對夏季而言, 枕水鎮處處是水流, 水汽氤氳, 不管是二八姑娘還是六旬老太, 即使是秋日, 面上也是滋潤的極好,倒不會像山上那般,有時候會干得身上起皮子。 這日, 阿媛送飯回來,便順路從脂粉鋪里買了一盒香脂,想到下次上山的時候便送給石寡婦,保管她用了,臉上又香又潤。阿媛是知道的,石寡婦年輕時愛美,老了仍舊活得體面,這些物事,她定是喜歡的。 阿媛拽著香脂,前腳剛落進家門,就聽到廚房的銅鈴在響,聲音接連不斷,不知是誰在狠命地搖。 心里倒有些奇怪了,難道有人不識字,認不出那“午間停售”的牌子? 阿媛急沖沖地走進廚房,卻見事情不妙。自家窗外的小埠頭上,站滿了人,約有四五個,窗戶不大,擋住的地方阿媛來不及細看具體人數,卻認出幾個熟悉的面孔,正是前陣子去百工村作坊鬧過事的傘幫人。 埠頭下還泊著他們的船,船上似乎還有他們的人。 幾個漢子兇神惡煞地看著阿媛,一個人把那鈴鐺繩子使勁兒一扯,屋里的銅鈴瞬間落到地上,發出最后一聲痛響。 “娘的,拉半天才出來,不怕老子砸了你的店?”說話的正是當日那個姓姜的帶頭人。 阿媛沒說話,獨自面對這么多惡人,她還是有些膽怯的。她瞧見周圍鄰居有出來觀看的,無奈對方人多勢眾,白日在家的鄰居多是老弱婦孺,也沒那個本事來幫她。 “告訴姓顏的小子,他沒交五百文的罰款,我們來這里替他收了!”姓姜的漢子又對他的兄弟伙兒道,“傘幫的各位兄弟,顏青竹藐視幫規,咱們吃光她婆娘的糕點,算是以幫規罰了他!” 阿媛賣的糕點都放在臨窗的位置,近來生意不錯,她每天都要蒸幾籠屜,這些人聽得一聲號令,馬上就炸開了鍋,各色糕點立馬被洗劫一空。 姓姜的把手上一塊桂花糕當做爛泥一般揉捏著,又放話道:“你這糕點怕是不夠,讓顏青竹親自來找我!這次可不是五百文就能了結的?!闭f罷,意味深長地哼笑一聲,吆喝著他的同伙們劃船離開了。 不一會兒,水面又恢復了平靜,只有漂浮在水面上的糕點,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有些糕點只咬了一口,有的是整個的,是那群人搬走時匆忙掉落的。 真是把她的東西當做什么了?阿媛捏緊了拳頭。 這時,終于有熱心的鄰居過來問發生了什么事。 阿媛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說就是遇到地痞牛氓了。而后,便把廚房收整了一番。那些飄在水面的糕點,引來游魚爭相取食,很快沒了蹤跡。 傍晚,顏青竹回來,阿媛便講了此事。顏青竹怒不可遏,一把拍了桌子。 “這是在百工村里撒不了潑,找到我家里來了!我可叫他們好看!” 阿媛忙問:“那……咱們報官嗎?有好多鄰居都看到了,也許能幫我們作證?!?/br> 顏青竹搖搖頭,“都是老人和孩子,白日里都不敢出手相助,將來又怎敢幫我們作證?到底平頭百姓還是不愿惹了地痞牛氓的?!?/br> “那怎么辦?那姓姜的讓你去找他。難道我們也帶一幫人上門嗎?這事兒沒發生在百工村,人家未必肯幫我們呢?!卑㈡掠行┙辜?,生怕顏青竹盛怒之下做了不恰當的決定。 顏青竹想了想,道:“你別擔心,我自有辦法?!?/br> 第二日,顏青竹打聽好了那姓姜的住處,找了跑腿的上門請他。 阿媛則在家里做菜,顏青竹怕她忙不過來,還去四海酒家端了幾個貴重的葷菜,如此,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顏青竹又打了幾盅酒回來,看著阿媛坐在桌前皺眉頭,忙走過去抱著哄了一番,“娘子辛苦了,趁著人沒來,你若餓了便先吃一些吧?!?/br> 阿媛看著滿桌山珍海味,卻半點興致都沒有。 “青竹哥,就算與他們談和,也不用這么破費吧?”阿媛覺得委屈得緊,想到那些人把她的糕點當做不值錢的東西隨意丟棄,她還要做菜給他們吃?想到顏青竹昨天那不肯罷休的樣子,奇怪他今天為何又轉作和顏悅色,還要請那些惡人吃飯。 顏青竹笑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且上樓去,今天來的都是男人,我招呼他們就好?!?/br> 阿媛無奈地點點頭,又有些擔心地道:“要不要找王大叔他們一起來吃飯?我怕那群人以為我們好欺負呢!” “不用。耗子怕貓,我們找貓來就好,人來了也抓不到鼠啊?!鳖伹嘀駨澭鼘⒃谧约耗_邊撒嬌的小貓抱了起來,撫了撫它綢緞般柔軟光滑的皮毛,逗弄道:“小花,今天我們一起抓賊,好不好?” 阿媛不明他的意思,卻曉得他又在賣關子,想來他有分寸,便不相問,只用碗筷夾了些桌上的吃食,獨自上樓去了。 阿媛吃了幾口,卻沒心思,便擱了碗筷在一旁。 半晌,她聽得吱呀一聲響,打開正對天井的窗子看,是顏青竹把自家大門打開了,又獨自走到廳堂里等著。 還開著門迎那幫惡人?有必要嗎?莫不是顏青竹在酒菜里做了什么手腳? 阿媛心下一跳,又忙對自己說,不會不會,他不會蠢到使這種下作手段。 約莫等了一刻鐘,已是太陽落山的時候。 一個重若千鈞的腳步聲從門前來傳來,阿媛立馬警覺地抬起了一絲窗戶。 “顏老弟,對不住,老哥哥來遲了!今日事多,你看,我這公服都還沒換下就來了,可不是我拿喬??!”隨著洪亮的聲音,一個身量高大,氣勢威武的男人穿堂而過,面上笑得渾厚,身后跟著兩個差役。 顏青竹也笑著迎了出來,把人引進了廳堂。 這下,阿媛可是明白了。貓?原來是那位鋪頭大人! 顏青竹與鋪頭談笑風生,鋪頭為人豪爽,笑聲熱烈。顏青竹家一直是敞開門的,倒吸引了不少人偷偷來瞧熱鬧。 席間,阿媛下樓為他們熱了一次菜,添過一次酒。 不知不覺,已至傍晚,阿媛又將廳堂里的油燈燭火燃起。顏青竹與鋪頭幾人興致旺盛,推杯換盞。 另一隊人也正浩浩蕩蕩向顏青竹家進發,為首的是那位姓姜的漢子,左右兩邊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張平,一個是黃力,身后還有三五個漢子,都是參與了搞破壞的那些人。 張平笑道:“姓顏的小子,原來膽小如鼠??!姜大哥一出馬,他就嚇得擺宴請罪?!?/br> 張平自被監市鋪判了賠償顏青竹的損失,一直耿耿于懷,賠那么多錢,害得他最近日子甚是拮據。 黃力也道:“咱們今天過去就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咱傘幫的厲害!只是……姜大哥莫要忘了,咱們這次過去,最要緊是讓這小子自己識趣,趕緊滾遠些,有他在這里,咱們傘幫弟兄的傘可不好賣呀!” 黃力自從上次的事后,與張平已是陌路,可在對付顏青竹這件事上,二人倒難得攜手共進了。張平主要意在報復,而黃力更為擔心的是自己的生意。自從顏青竹來到鎮上后,黃力的傘已經鮮有傘行愿意收購了。若是這小子將來請了人手,做大做強,哪里還有他的活路? 姜大哥被左右護法拍著馬屁,心頭舒坦得很,揚了揚手中跑腿的送來的請帖,得意地道:“跟咱們傘幫做對,絕沒有好下場!” 張平黃力在蓄意整治顏青竹這件事上,一直是站在幕后的,如今見姜大哥讓他服了軟,自然又想出來沾沾威風,好在顏青竹面前一雪前恥。 一眾人大踏步前行,頗有氣勢,路邊推車的小販都趕緊躲進了巷子,知道這些地痞牛氓惹不得。 待走到顏青竹家門口,見門口大開,心想這小子倒懂得些規矩,正昂首抬腿進門,卻聽里面傳來一個獅吼般的聲音。 “哪里來的一群小兒,進來也不敲門,擾了爺爺我與顏兄弟喝酒的雅興!”喝了酒的鋪頭醉眼惺忪,聲音卻異常清越。 張平黃力等人聽得這人這般囂張,立時就要沖進去打人,以為顏青竹叫了幫手在這里等他們。 姜大哥卻一伸手攔住了他們,剛跨進門檻的腳頓時像彈簧一般彈了回來,縮著頭一溜煙拐進了墻角。張平黃力等人不明所以,待借著燈光將廳堂里的人看清楚,頓時如姜大哥一般動作。 “你們兩個兔崽子,也不打聽清楚!姓顏的小子認識鎮東監市鋪的鋪頭,你們自己做縮頭烏龜,還讓老子來打前陣!這……這可是鴻門宴??!”姜大哥見張平黃力也拐了進來,霎時發作。鋪頭,雖也是平頭百姓,可實質上就是半個官,而且專和他們這些地頭蛇打交道,他就算多么有能耐,也沒理由自己把頭撞上去。 張平黃力也著實沒有想到,顏青竹何時能請來這尊大神同桌吃飯了,明明幾個月前,他們都才第一次與這鋪頭相見,當時鋪頭若不是因為那兩個書生小姐,早就判了顏青竹犯事了。怎會在這么短時間里顏青竹就打好了關系,與那鋪頭稱兄道弟起來? 張平黃力趕忙賠了不是。姜大哥低聲做了安排,讓眾人都往回走,莫再進去。 正當眾人悄悄從巷子里退出來時,樓上忽而落下一汪急水,眾人啊的一聲驚呼,都毫無預兆地成了落湯雞。 姜大哥叫得最兇,身上也濕的最厲害,抬手一聞,那股水還有點怪怪的味道,他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抬頭一看,二樓上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一扇緊閉的雕花窗子。 他使勁地一錘腦袋,心想,這次是吃了啞巴虧了! 張平黃力也氣傻了眼,頓時就要發作。 “姓顏的小子整我們呢!這潲水定是他讓人倒下的,姜大哥,我們不能就此作罷??!”張平搽了把臉上的水,猶自被那水惡心得打嘔。 “姜大哥,如今這小子有了鋪頭撐腰,更不得了。只怕我們傘幫兄弟的買賣更不好做了!姜大哥,咱們回去得再想辦法?!秉S力也壓低了聲音道。 姜大哥怒從心頭起,捏住了張平的脖子,“不就此罷休,你還待怎樣?等著上頭再潑一盆潲水下來?你以為這小子真有那么大膽子敢潑我們?還不是鋪頭大人暗許的?沒看到鋪頭旁邊還坐著兩個鋪丁嗎?沒準兒是他們奉命給咱們教訓?!?/br> 另一手又捏住黃力,“老子又不會做傘,你們傘幫的事情關我什么事?倒是提醒你,有什么事,別賴在老子頭上!” 姜大哥又抬頭看了看那扇窗,捂住頭道:“還不快走!等著再被潑一次?”說罷,率先走出了巷子,到了門口,卻不敢過,只得轉了個方向。 姜大哥帶來的兄弟,自然也跟著他走了,張平和黃力氣得臉色發白,竟相互看對方都不順眼起來,幾個恨恨的眼神對視后,二人也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悄悄站在窗前的阿媛抿嘴笑了笑,將還欲開窗潑下去的水桶收了回來。 潲水?明明是刷鍋水好嗎?要不是怕臟了自家的院墻,她還真想潑潲水的。 再說一群散發著臭味的落湯雞剛走出了不遠,迎面卻來了幾個鋪丁。 姜大哥一時腿軟,顫抖著定在原地。 幾個他的屬下也跟著不敢上前,張平黃力知道恐怕事情不妙,趕忙縮到了眾人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