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阿媛忍不住道:“嬸子, 你包得可真漂亮,可是……這么多怕是餿掉了還沒吃完呢?!笔褘D沒什么親戚朋友往來, 阿媛實不知石寡婦的打算。 石寡婦麻利地捆好繩子, 將又一個粽子碼到了盆里,笑道:“明日就是端午了, 咱們村里好多采了艾葉菖蒲去鎮上賣的,那能賺幾個錢?嬸子替你算過了,賣這粽子不比賣糕點賺得少?!?/br> 阿媛知道石寡婦還惦記著賠掉的五兩銀子, 希望她多賺些回來,便應下來。 也是, 她已經很久沒去鎮上賣糕了, 自打開始議親,更是每天想著被面喜服的事情,只怕哪天再拾起來, 手藝都要生疏了。 說到包粽子, 阿媛是幫不上什么忙了,只得幫石寡婦燒了水,一會兒煮粽子用。 “嬸子,明天是端午正日,鎮上在金家浜和朝家浜都設了賽龍舟的點, 鎮上好多人都要去看的。今天包的這些粽子,放到明日反倒不好賣了。但這么多我自己拿不完,嬸子今日就跟我一起去鎮上吧,正好回來的時候買些東西給家里添置添置,鎮上最近多了好多南境貨,咱們也長長見識?!?/br> 阿媛想著石寡婦一年也沒離開過村子幾回,這次過節好不容易湊個熱鬧,她該是滿口答應的。 沒想到,石寡婦卻道:“我就不跟你去了,你也別怕東西拿不動,我自然給你找了幫手的。南境貨,你瞧個稀罕就行了,千萬別買。多存些錢做嫁妝才好!” 阿媛聽到幫手這回事,想到她又不許自己和顏青竹見面,必是叫了焦喜梅等人跟自己一起。幾個小丫頭片子倒是與她很投契,這一去倒不像往常獨自叫賣那般寂寞了。 粽子煮好的時候,石寡婦家的大門被敲響了,阿媛去開門,來人卻是顏青竹。他身后一個大竹簍,沉沉地壓在寬闊平展的肩頭。 阿媛霎時覺得眼睛里有些潤潤的,頗有點喜極而泣的感受。也不過幾日沒見而已,心里的期盼像春天的柳枝發了芽,不可抑制。 顏青竹淡淡笑著,像靜水里起了不起眼的幾圈波瀾,但眼神卻很深很深,似能穿透數里煙水。 昨日顏青竹正在院中打磨新床的棱角,焦三柱跑來傳話,說是讓他明早上去石寡婦家一趟。他當時便喜不自勝,只是這會兒在石寡婦家里,他還需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快進去吧?!彼吐暤?,說罷與她并肩走著。阿媛見他背的是傘,便笑問道:“又做好一批了?” “嗯,今日去鎮上把它們賣了,便給你買個妝臺?!鳖伹嘀袢∠卤澈t,依著院中的大柳樹放下,看著她溫柔的美態,忽而又有些歉意,“本想再買個雕花大床的,可那價錢不便宜,我計劃著多存些錢,便沒買。我自己動手做了一張,用的楠竹和杉木,還是很結實的?!?/br> 阿媛一聽他又說到床,想起焦喜梅打趣自己的事,頓時有些羞臊。 顏青竹見她垂頭不語,以為沒了雕花床,她有些失落,忙握了她的手哄道:“委屈你了,以后搬去鎮上,一定買張好的?!?/br> 阿媛抬頭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你做床便做床,跟旁人說什么又大又結實,羞死人了,倒讓人家以為你在床上做什么呢?!?/br> 顏青竹啞然失笑,就為這個?他未來的娘子可真是個臉皮薄得不能再薄的。 “我說錯什么了?”顏青竹悠悠道。石寡婦看不見此處,顏青竹便趁勢一摟腰,讓她跌進自己的懷里來,柔聲在她耳邊道:“你說在床上做什么?” 阿媛的耳根子都紅了,心道,這人原來這般不正經,以前都是被他一副斯斯文文的面孔騙了。 見阿媛掙扎,顏青竹馬上便松了手,深怕真惹得她不高興了。 阿媛不理他,自顧自往廚房走。顏青竹笑笑,又走到與她并肩的位置。 “阿媛,嬸子給你找的這個幫手,好是不好?”石寡婦見兩人歡歡喜喜地走進來,忍不住打趣道。 阿媛低頭掩去面上一片紅暈,訕訕笑著,低聲道:“我去把大籃子洗一洗,許久沒用,有些積灰了?!闭f罷,取了籃子轉身往院子里去了。 顏青竹轉頭看她背影,想跟著去,又見石寡婦這邊正需要人幫忙,便卷起袖子跟著忙活。 石寡婦瞧著阿媛走了,趁機拉著顏青竹說話。 “你小子,這一陣可要老實些,跟我忍著點?!?/br> 顏青竹被說得發懵,待回過味兒來,只得笑道:“我與阿媛是守禮的,嬸子莫要擔心?!?/br> 石寡婦一臉狐疑,哼笑一聲,“守禮?阿媛倒是守禮的,只是你小子,看不出來啊,一點都沒你這張臉老實?!?/br> 顏青竹皺了皺眉頭,“嬸子……我哪里又不老實了?”心道,莫不是剛才抱了一下,恰巧被她瞧見了? 石寡婦得意地撇了下嘴,“那天晚上呀,阿媛青竹哥青竹哥地叫著,難道從墻上摔下來的是別人?” 顏青竹尷尬地擦了擦額頭,“嬸子,你……你那天醒著的?” 石寡婦見著他臉紅,忍不住呵呵笑起來,“你摔下來那么大聲響,我就是睡死了也被你吵醒了!當時我就想起來抓賊的,可阿媛那邊燈還亮著,她聽到聲音竟一聲不吭的,我就想著恐怕是認識的。沒想到是你小子!為了讓你倆安心說話,嬸子我打鼾都打得累了。你兩個,那動靜是在做什么呢?” 顏青竹一時不知如何回她,僵在那里。 石寡婦得逞似的嘿嘿一笑,拍了拍顏青竹的肩膀,安慰似的道:“好了好了,嬸子也是過來人,你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阿媛又那般標致,你動情難耐也是正常的。只是……”石寡婦又正了正神色,在他耳邊肅然道:“你可不能縱容過度,離成親尚有一段時日,若將來孩子不足月,叫人家笑話?!?/br> 顏青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半晌才道:“嬸子,你誤會了……我們沒有!” 石寡婦斜眼瞅他,嘴里“嘖嘖”了兩聲,又笑道:“嬸子又沒笑話你,你還敢做不敢認了?你放心,這事兒我沒跟阿媛提過,她臉皮薄,老婆子曉得的。就是跟你打聲招呼,若不是怕阿媛受那相思煎熬,老婆子今日可不會心軟讓你過來。今日跟阿媛出去,莫再縱容,免得將來被人笑話。我那孫子必是得結下良緣后才有的,這才正正經經,體體面面?!?/br> 顏青竹苦笑不已,口中連連嘆氣,卻曉得再解釋也是徒勞。原來石寡婦一直阻礙她和阿媛見面,除了遵循風俗,還有這等意思。 阿媛這會兒提著洗好的籃子進來,石寡婦馬上便換上若無其事的笑臉。 三人收拾好一切,石寡婦送二人出了門,不忘在背后叮囑幾句。 阿媛與顏青竹踏著山路前行,一路上碰到些村民,也是往鎮上走的。阿媛羞怯,便不和顏青竹一起走,而是讓他走在前面,自己跟在他身后二三十步之后。顏青竹無奈,只得依她所言。 待走到山腳的蘆葦蕩,卻一個人也沒有了,大抵今日下山的村民們還是沒船的多,需在另一個水岸等待客船。 夏日的蘆葦茂盛了許多,差不多長到與阿媛齊胸處,迎風搖曳,婀娜多姿,頗有野趣,毛茸茸的花絮搔撓薄衫下的肌膚,還是有些癢癢的,卻很愜意。 阿媛走到這處無人的地方,不由得放松了許多,任由顏青竹牽著她的手,慢悠悠地踏過腳下濕潤柔軟的土地。 顏青竹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將阿媛摟了一個滿懷。 阿媛這次卻沒掙扎,靜靜地伏在他懷里。心想著,這次就算他想和那晚上一樣胡鬧,自己也就依了他了。 頭上傳來的那個聲音卻是有些淡淡的。 “阿媛,我總覺得,你特別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好像……我們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br> 阿媛想不到他竟是質疑這點,馬上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你曉得的,我臉皮薄嘛,我們還沒有真的成親,不好那么親近呀,還有……孝期還沒過呢?!?/br> “這些都是其中原因,但我總感覺……不光是這些原因?!鳖伹嘀駠@了口氣,“阿媛,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們在一起,你到底怕什么呢?” 怕什么?阿媛靜了好一會兒,慢慢想著,不自覺眼里有些潤潤的。 “怕什么?我大概什么都怕吧。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娘就帶著我嫁給吳有德了。我明明有家人的,這么多年卻沒有人來找過我。我娘走后,我一個人對付不了吳有德,做什么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他死了,又還有人惦記著欺負我是孤女。以前我去找……宋明禮,他就是躲躲閃閃的,好像我跟他的關系見不得光。我……我大概這么活著,已經很久很久了……” 阿媛抬頭看向顏青竹,“我不是怕別人曉得我跟你在一起……我其實心里是開心人家曉得的,但是……我大概還沒從以前的生活里跳出來?!?/br> 顏青竹幫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心里有些后悔說了那些話。以為她心里還沒有完完全全認定自己,所以才想問個清楚。沒想卻勾起她的傷心事。 顏青竹見她傷感,忽而爽朗一笑,“怕什么?以后什么也不用怕!人越是活得卑微,人家越是要來欺負你。我們若是堂堂正正,人家反而忌憚三分?;蛟S我們現在的身份地位,還不是那些人的對手。但是風水輪流轉,難道我們還窮苦一輩子嗎?” “嗯?!卑㈡乱残χ鴳怂?,又伸手環住他的腰。 兩人喃喃細語,互訴衷腸,早把剛才那點不快拋到九霄云外了。顏青竹終于情難自禁,貪戀地吻住她的唇。周圍的蘆葦被他們緩緩顫動旋轉的身姿輕輕撥動,發出沙沙的細碎響聲,合著他們纏綿的呼吸,摩挲出一片旖旎光景。 事畢,阿媛依著顏青竹的胸膛嬌嬌喘息。顏青竹則溫柔地安撫著她,對她剛才大膽地回應自己十分滿意??磥?,他的鼓勵,生效很快。 “你剛才說我,這會兒倒該我說你了?!卑㈡戮忂^來,不客氣地錘了顏青竹的胸口一下,“你這個人,綿羊相貌,豹子心。一點都不老實!我從前都被你騙了?!?/br> 顏青竹嘿嘿一笑,“我就抱一下,親一下,還犯了死罪不成?”想起石寡婦已經料定他倆做成好事,心里竟有些委屈,“我這相貌還說騙人,那焦三柱那個相貌,你道他如何?” “焦三柱是真正的老實人!才不像你!”阿媛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顏青竹嘆了口氣,“本來我不想說的,你把我比得這般不濟,我只好跟你說個實話,焦三柱——才不是老實人!” 阿媛白了他一眼,“可別亂說,人家哪里不老實了?” 顏青竹撇嘴苦笑,“起碼他早不是個愣頭青了,哪像我,才親了兩次,就被人當做壞人?!?/br> 阿媛撒嬌般地錘了他一下,又好奇道:“焦三柱不是沒成親嗎?怎么……” 顏青竹想到好朋友的處境,也略略擔憂,“他和鄰村一個姑娘早好上了,可惜焦家窮,姑娘家富,人家父母一直沒同意。焦三柱跟姑娘經常在后山相會,我砍竹子時就遇到過幾回。如今那姑娘有了身子了,父母只好同意女兒嫁過來??上О?,焦家連蓋半間房的錢都拿不出來,從前焦三柱是睡院子里的,頂上搭個雨棚,姑娘嫁過來,總不能跟著他睡院子吧?” 阿媛一聽,驚訝不已,“這個焦三柱,還真是不老實。自己沒本事,干嘛害人家姑娘?我真是看錯人了?!庇窒氲桨⑶壅业哪莻€添祥,同樣是個表里不一的人。想來自己太過以貌取人了,倒是顏青竹相比之下,顯得越發可取。 顏青竹搖搖頭,“這種事情你情我愿,哪能光怪焦三柱???那姑娘若是個矜持守禮的好姑娘,怎么會跟人家珠胎暗結?” 阿媛分明覺得他說得有理,卻不滿他神氣的樣子,重重錘了他一下,笑罵道:“反正就是你們這些臭男人不好!” 顏青竹感覺受了莫大冤屈,“我哪里臭了?你怎么一桿子打翻一船人??!” 阿媛嘿嘿一笑,往他咯吱窩里撓了撓,趁他癢得松了手,便朝岸邊跑去。 顏青竹緩過來,驀地撥開身旁的一叢叢蘆葦,拔腿就追去。 兩人又打鬧得一陣,終于發覺時間不早,便拖了船出來,急急朝枕水鎮劃去。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章都是大劇情,等著洞房的老司機要等一等,我們不能一次性吃干抹凈. ☆、第36章 比起鄉間一如既往的靜謐, 另一邊的枕水鎮, 卻是完全不同的熱鬧節日景象。 顏青竹和阿媛劃著小船從山下的蘆葦蕩渡口向城北瑜楓碼頭行進, 入得鎮上, 便見挨家挨戶都有婦人在自家埠頭上就著水流清洗粽葉, 有的埠頭大的,更是將各種家什都搬到埠頭上來, 一家幾口有說有笑的地包著粽子。 空氣里浸潤著糯米和臘rou的清香, 或許還有鮮rou,咸蛋, 大棗,紅豆…… 橋下一條淺溝旁,幾個小孩正在奮力追撲一只癩□□。汐州一帶素有端午吃癩□□的習慣, 多以清燉之法烹食,據說有清熱解毒之效。 小船路過柳家宅院, 柳家是鎮上巨富, 逢年過節總要在自家大院搭建戲臺。戲臺上的白娘子故事剛剛開場不久,正當到了《雙蛇斗》的部分,臺下坐著的柳家諸人看著青蛇白蛇精彩的打斗, 紛紛鼓掌叫好。 幾處與柳家相鄰的小戶也都跑到二樓的小間, 張開窗戶朝戲臺上看得聚精會神,只因是得了人家便宜的緣故,沒有好意思鼓掌罷了。 戲臺建得高,阿媛他們雖在河道低處,仍能隱約看到一青一白兩道身影, 便知演的是《雙蛇斗》。 兩人一路閑話,這會兒顏青竹見阿媛不住朝戲臺張望,便道:“這故事長得很,今日白蛇青蛇才見面,該是明日才演到白蛇現形?!?/br> 阿媛亦是知道這故事的,劃著槳笑道:“白娘子端午節喝雄黃酒現形,這故事倒是應景的很?!?/br> 顏青竹見她笑得舒心,心里就漾起止不住的幸福漣漪。 “整個故事,你喜歡哪一出?”顏青竹撐著篙,悠悠問道。 阿媛的雙眼流連在漸被柳樹掩蓋的戲臺上,“也沒有特別喜歡哪一出,有小青的地方我都喜歡?!?/br> 顏青竹有些好奇,“你不喜歡白娘子?喜歡小青?” “嗯,那許仙懦弱得很,白娘子人美心善,法力高強,也不知怎看上他的。就算報恩,我看也不一定要嫁給他的,真是可惜了。倒是小青,愛憎分明,聰明伶俐,與白蛇患難相扶,比那許仙真是強上百倍!” 顏青竹見她一臉打抱不平的樣子,也不由笑道:“就是,我也不喜歡許仙。娶了人家就要對人家負責,哪能被法海幾句言語挑唆就退卻了。人人都罵法海是大惡人,可若不是許仙太過懦弱,白娘子也不會有個永鎮雷峰塔的結局。整出戲,我也就愛看看水漫金山一折,打斗得可精彩了?!?/br> “青竹哥看過整出戲?啥時候看的?”枕水鎮上能請到戲班的都是大富人家,普通人看戲還是去茶樓的多,但茶樓上都是挑著熱門的一折來演,完整的故事便靠大家口耳相傳。 船已轉了個小彎,朝寬處的河道駛去,戲臺已經徹底看不見了,顏青竹仍舊指著那個方向道:“就是在柳宅看的。柳家是鎮上大戶,鎮上一半的傘行,燈籠行,團扇鋪都是柳家開的。說來這位柳家老爺也是會處事的,若是趕著過節還來送貨的,都要多給匠人師傅一些工費,若是不肯收錢的,遇巧了也要請看出戲。我就有好幾次這么來看戲的,柳家人似乎獨愛這出白蛇戲,我每次來都是演的白蛇戲,拼拼湊湊也就差不多把整出看過了?!?/br> 阿媛聽得十分羨慕,道:“青竹哥,早知道這樣,你該明天才來送傘的。是不是石嬸子叫你過來幫我,你就只好提前送傘了?真可惜?!?/br> 顏青竹沒想到她如此稀罕看戲,呵呵一笑,“不是,不是。本就是今天送的?!?/br> 想到阿媛雖然也常來鎮上,但女孩子一個人去茶樓聽戲畢竟不方便,也難怪她稀罕,便又道:“今日把傘送了,把粽子賣了,若是時間還早,我帶你去茶樓,端午節常有白蛇戲演的。若是運氣不好,至少有白蛇的評彈聽。端午節還常有伍子胥,曹娥的故事,整個鎮的茶樓都熱鬧得很。我們一邊看戲,一邊點上些黃魚,黃鱔,黃蛤蟹,還有雄黃酒……” 阿媛聽顏青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對這愜意的娛樂也十分向往。腦海中不由得想到那晚上顏青竹問她是不是也更喜歡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