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吃完一頓飯的功夫,阿媛突然覺得心中又有了些目標與寄托,心下又道,自己早該這么打算了,前幾日倒過得混沌了些。 阿媛心情好了幾個度,正如外間的天氣,陰郁了數日,終于撥云見晴。 收拾好廚房,阿媛跟石寡婦打了個招呼,說是想去家里把做糕點的家什搬過來,順便去叫顏青竹下午來吃飯。 石寡婦見她想起要做糕,必是心里想開了些,哪有不同意的。再說她家廚房寬大,不怕容不下那些家什。 阿媛辭了石寡婦出門,石寡婦家住在村子中段偏后的位置,走到村口需得一刻鐘時間。 阿媛走了一聲陣,遠遠的就看見顏青竹家煙囪里在冒煙,很大的煙。她知道這不是顏青竹在做飯,而是在烤傘。 據阿媛所知,烤傘是制傘過程中靠后的步驟,看來顏青竹又有一批傘接近完工了。 小時候,山上的冬天特別冷時,阿媛就愛往顏青竹家跑,顏青竹家那個磚塊砌起來大烤爐,上面的開口蓋著比門板還寬大的木板子,下面的爐膛里架著柴火不停地燒,要燒一天一夜那么久,待在他家實在是暖和得不行。 不過,轉而想想,夏天也這么一直燒著,添柴火的人可真是遭罪。 阿媛走到自家籬笆外面了。給吳有德辦完喪事的那天,她就匆匆忙忙收拾東西,連門窗都未鎖,留下滿地血污就搬到了石寡婦家,還是顏青竹送她過去的,阿媛便把自家鑰匙交了一把給顏青竹,希望他幫忙看個門。 如今幾日過去了,她家門窗都鎖得好好的,院子也是被打掃過的樣子,依顏青竹的性子,肯定內外都幫她收拾停當了??上肫鹉侨盏目膳虑榫?,阿媛就站在自家院子外不敢進去。 就在她踟躕之際,背后一個溫醇的聲音傳來,“阿媛——” “青竹哥?!卑㈡禄仡^看見突然出現并笑著望向她的顏青竹,低頭小聲靦腆地回道。顏青竹手中提著斧頭,站在院中的木樁前,正打算劈柴的樣子。他額頭上滿是汗水,面色亦是微紅,顯然是剛從烤傘的房里出來。 阿媛緩步朝他家走了過去,“青竹哥,石嬸子讓你下午過去吃飯呢?!?/br> 顏青竹伸手擦了擦汗,有些為難道:“我這邊正烘著傘呢,可能到晚間才能熄火。你替我跟石嬸子說一聲,謝謝她的好意了?!?/br> 阿媛早料到了他去不了,點頭答應下來。又見他還瞧著自己,心中不自覺羞澀,怯聲道:“我回家拿些家什,青竹哥你忙著吧?!边@幾日阿媛常能在石寡婦家看到顏青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顏青竹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他的眼里像是漾著一汪泉水,現在卻像是燒著一團星火。 他一看過來,她就覺得臉上發燙。到底真是他的眼神變了?還是純粹自己的感受變了? 顏青竹未察覺她的異樣,“阿媛,你可是要搬蒸籠、和面盆那些?等我忙完了,明日給你搬過去?!?/br> 阿媛一時有些窘迫,好像她想做什么,心里需要什么,這個人都知道似的。 “不用了,我自己搬得過去?!卑㈡驴蜌獾?。 “你急著用?那我明早上就給你搬過去?!?/br> 阿媛看顏青竹一臉誠懇的樣子,好像拒絕他就是扼殺一個好人似的。 “那……多謝青竹哥了?!卑㈡碌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往回走的路上,阿媛不停琢磨著,她現在對著顏青竹究竟是怎么了? 他幫助自己避免了噩運,又幫助自己找到新的住處,三天兩頭來給石寡婦挑水送菜,其實為的還是替自己償還人情。 以前需要逃避他,現在卻是不必了。如今她對他充滿感激,卻又不光是感激。 他那日思維縝密,鎮定勇敢的樣子還時常徘徊在她腦海中。原來她從前也不那么了解他的,只當他脾氣好,手藝好,話不多,和許許多多細心的匠人一個性子,并不特別。 青竹,青竹,原來真正的他,和他的名字一樣。竹子空心卻生節,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并不是能一眼看透的。 他越發神秘,她越發好奇。 最初那朦朦朧朧的情絲被趨利避害的她狠心剪斷,如今卻像是打了個結又聯系起來,再也舍不得輕易解開了。 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即是小時候的玩伴,又是十多年的鄰里,就在幾日前,她還曾在內心刻意淡化他待她的好。沒想到,這情感卻在數日之間突然升華改變,她早把心緒扯成一團亂麻。 她壓下這感受,提醒自己暫時不要想這些,畢竟還要為吳有德守孝。 她對那真相越心虛,越是要在眾人面前做出十足孝女的樣子。在這期間,倒不好時常與顏青竹這等男子太過親密。 心下又有了另一個想法,若是過了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好仍舊不減半分,那自己便再也不管娘從前的教誨,勢必要死心塌地跟著這個傘匠。 走了些許路,遠遠的便看見一所被一人高圍墻籠住四圍,只露出煙囪的房子,煙囪里已開始冒煙。南安村的普通民居大都是籬笆圍住院子,眼望的這家卻不是哪家富戶,就是石寡婦家,她竟然早早地開始準備晚飯了。 “阿媛,回來啦?可跟青竹說過了?”石寡婦聽到阿媛回來的聲音,走到廚房的窗口張望。 阿媛答了話,又將顏青竹要烤傘的事兒說了。 “喲,這可不巧。我這老母雞都燉上了!” 阿媛跨進廚房,隨著石寡婦的話往灶臺上看去,爐上一口大大的黑砂鍋,鍋蓋的氣孔里騰騰的冒著熱氣,屋里雖有燒柴的余煙卻依舊掩不住濃郁的香氣。 “嬸子,你殺雞了?”阿媛有些驚訝,這可是一天一個蛋的雞,石寡婦也太舍得了吧。這哪里是家常便飯,對鄉下人來說是要過年過節才舍得殺雞的。隨后,阿媛便注意到灶臺下的略帶腥臭的雞毛,和白瓷碗里的尚未凝固的鮮雞血,知道自己問得多余了。 “可不是殺了么,還指望著青竹過來吃飯?!笔褘D簡直失望得有些沮喪了,嘴里不住地嘆氣,看著阿媛正無措地看著她,突然想到什么,又笑了起來,“倒是也無妨,等做好了飯,咱們拿簍子裝了給他送過去?!?/br> 阿媛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了。既然石寡婦已經張羅了這么一頓大的,沒理由給浪費了。若是等到明日再請顏青竹,食材又比不上今日新鮮了。 當下阿媛便應了聲好,又從外間拿了掃帚和撮箕,將那些雞毛打掃了。 晚飯時分,雞rou已經燉得軟爛,石寡婦還讓阿媛洗了些山蘑菇加進去,整個湯味更是濃郁鮮香得不得了。 雞腸、雞血和著些黃花做了雜碎湯,撒上蔥花,紅紅綠綠的煞是誘人。 雞腎、雞心、雞肝則用鮮菜桿子和發好的梅干菜炒了,因著加了黃酒,沒有半點腥味,只瞧著鮮嫩可口,令人不斷吞津。 “好久沒這么做菜了,也不知怎么樣了?!笔褘D用筷子夾起一塊,送到阿媛嘴邊。 阿媛嘗了嘗,趕忙點頭誠心道:“好吃得緊!” 阿媛與石寡婦平日都吃得簡單,大部分菜就是放點鹽罷了,她實是想不到石寡婦還有這等手藝,比起她娘只怕也不差分毫。 石寡婦自己也嘗了嘗,滿意地點了下頭。 石寡婦從灶臺邊摸出幾個潔凈的小陶罐,將每樣菜都分出一些放入其中,蓋好蓋子。爐膛里的火還沒滅盡,灶上還帶著溫度,幾個陶罐煨在邊上,保著溫度。 待兩人吃過,石寡婦又取了墻壁上掛著的竹簍子,用帕子擦了灰塵,將幾個陶罐放了進去。 “這簍子啊,還是你大叔在的時候用過。那時他在田間干活,我做了飯便用簍子給他提過去,兩個人在田里一起吃。有時候吃著吃著,就有螞蚱跳到碗里來了?!笔褘D呵呵笑著,將簍子遞給阿媛,“現在就把這簍子交到你手里了,快給青竹送飯去吧!” 阿媛看著石寡婦的笑,總覺得她好像話里有話,臉上便騰起一片桃花色。 剛走到門口,又聽身后的石寡婦語重心長地道:“青竹做活兒不容易,阿媛你多幫幫他。我這家里沒什么事兒忙的,你不用掛記。要是晚了,你就別回來了?!?/br> 阿媛心想,她就過去送個飯,怎么就會晚到回不來了?自己又不會做傘,如何幫得了他?石寡婦要撮合她與顏青竹,她早就察覺到,可這次倒真是太明顯了些。 想著石寡婦似比她還著急的樣子,心下有些好笑,又更覺石寡婦可親。阿媛嘴上隨口應下,只當是沒聽明白對方的意思,隨后跨出門去,將門掩了,提步往村口而行。 作者有話要說: 人家一點都不貪心,今天只求評,留評送顏青竹牌種子一枚,趁著春日種下,秋天就收獲一打顏青竹牌男友! ☆、第二十章 已是日落時分,不少村民都忙活完了,提著鋤頭三三兩兩往家里走。 涯邊一群白鷺倏地騰空而起,輕盈地劃過天邊那道血色殘陽,斜斜而落,纖長的腿準確地沒入水田之中。它們揚起優雅的頸項撲閃了一下翅膀,終于將長而尖喙也鑿進泥土中?!r人休息的時刻,便是白鷺一日中最后的捕食時機,水田里的小魚小蝦,是它們喜歡的食物。 阿媛望了望那群美麗的“雪姑娘”,又看看手中的竹簍。連鳥兒都吃飯了,他應該早餓了吧?阿媛不由加快腳步。 路上碰到一些回家的村民,阿媛與他們打過招呼,對方還比平時多寒暄幾句。 “阿媛,現在住到石大嬸家了?還習慣吧?” “你們兩個女人,沒有幫襯,若有什么體力活兒要幫忙的,只管說,能幫得上的,一定給你辦妥?!?/br> 大家東拉西扯,除了最初的關心,最后竟問到“石大嬸一天能織多少布”“石大嬸家雞能下多少蛋”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碎問題上。 阿媛沒想到平日里沒多少來往的村民也會對她這般噓寒問暖。 她察言觀色,又細細想來,大致是有幾個因由的。 一來吳有德死了,雖然大家覺得對她來說算是解脫,可她畢竟就此成為孤女了,大家對她會多些同情;二來她娘那些年在村里也是個出了名的和善能干人,沖著她娘大家也會對她多幾分好感;三來,恐怕與石寡婦有關。石寡婦靠織布為生,與村民們來往甚少,她留給村民們的印象,大抵是寡言少語的,與阿媛認識的石寡婦可能大有區別。石寡婦家里突然多了個孤女,兩人怎么過日子,多少是令人好奇的。 不管是怎樣的由頭,總之南安村的村民雖不乏八卦之心,但確實是淳樸善良的。阿媛心里多了些暖意,可想到吳有德剛死,她也不能做出一副現在過得比以前擔驚受怕的日子好多了的表情,于是禮貌地回了他們的話,面上仍然是略帶憂傷的。 村民們見了,免不了多寬慰她幾句。 與村民們交談耽誤了半晌,行至村口時,天色已是暗了不少,顏青竹家的煙囪還在悠悠地冒煙。 阿媛站在籬笆外叫了一聲,顏青竹推了門出來,額頭面上都是汗水,可能因為太熱,他這次打了赤膊。 “阿媛...”顏青竹對阿媛的再次出現有些意外。 阿媛無意間看到他結實修長的軀體和麥色肌膚上泛著光的汗珠,低下頭去。 “石嬸子讓我給你送飯來了?!卑㈡禄瘟嘶问种械暮t子。 顏青竹楞了楞,回屋三兩下擦干汗漬,套上外衣,趕忙出來拉開籬笆讓阿媛進來。 “石嬸子真是有心了?!鳖伹嘀駥τ谑褘D這番盛情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接了簍子過來,另一手替阿媛抬了個小板凳過去,“阿媛,麻煩你了,你先坐著歇會兒?!闭f著,他拾了外間的柴火,推門進去了。 “青竹哥,你在外面歇著吃,我進屋幫你添柴吧?!卑㈡虑浦赃叞腴_著門的廚房里有一張折疊起來的小桌子,她曾見顏青竹在院子里吃飯時用的就是這個小桌子,便取來擺到院中,離門口較近的位置。 顏青竹已經出門,端了一個竹杯出來,遞給阿媛,“你喝著水歇歇才是,我在里面吃就成?!闭f著又往屋里去了。 阿媛見他把竹簍子放在屋里的一個板子上,自顧自又去添柴了,添好柴又坐到一旁涼快些的地方,拿起棉線和量規,順著固定好的傘骨仔細地網起傘圈來,根本沒有馬上要吃飯的意思。 這個人忙起來的時候當真是茶飯不思了,常年這樣可對身體不好。 阿媛跟著顏青竹進屋,不管他一邊忙活一邊露出意外的眼神,拿了竹簍子出去。 阿媛取出簍中幾個陶罐擺在小桌子上,摸了摸溫度,都還熱乎著。 “青竹哥,你再不吃,菜就涼了,浪費石嬸子好一番心意?!卑㈡马槑⑺峤o自己小凳子倚著桌子放下,進屋拾了柴火幫顏青竹添到爐膛里,見他仍是楞楞的,便道,“其實我怕冷得緊,在這屋子里烤火反而覺得暖和。你在門口吃飯,邊吃邊瞧著,要是我做的不對,你就說一聲?!?/br> 顏青竹笑嘆了口氣,終于不再推辭,依言在門口坐下,卻是背對著屋里——添柴火不是什么能出岔子的事兒,他不必真的去看阿媛有沒有做錯。倒是若被她一雙水晶棋子般的大眼睛瞧著自己一口口吃飯,會有些莫名的無措感。 顏青竹這幾日都忙著趕制新的一批傘,沒一頓好好吃過。今日這頓熱騰騰的飽飯倒是格外滿足。 “阿媛,你做的菜真香?!鳖伹嘀襦駠魍讨?,卻不忘夸贊道。 “你吃慢些,小心待會兒胃疼!”阿媛在暗處微微撅了撅嘴,心道,這個人對別人就細致得很,為何對自己就不上心。 顏青竹嗯了一聲,果然放慢了速度。 阿媛側頭看了看他埋頭吃飯的背影,忽而抿了抿嘴唇,微微失落道:“這菜不是我做的?!?/br> 顏青竹彎著的頸項突然直了起來,筷子停下了,他轉過頭一本正經地道:“那你做的肯定更好吃?!闭f罷,他又云淡風輕地回過頭去,將一塊雞脯夾入口中。 阿媛忍不住歡喜地咧了咧嘴,怕自己笑出聲來,趕緊伸手捂住。 只是一頓飯畢,天色已是徹底暗下來。鳥兒都劃過斑駁的樹影,安靜地歸入巢中。遠處時不時的狗吠也再聽不見,因為它們的主人或許都已在一日的勞苦后早早就寢。整個村莊安詳而寧謐。 顏青竹已用灶下的草木灰將幾個陶罐洗干凈,重新在簍子中放好。 “阿媛,耽誤你了,我送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