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她看著衛來笑:“我真的運氣不好。那種境地,讓我怎么做呢?我不點頭,我就死在當場,我點頭了,我就是同謀、罪犯,哪一天追究起來,我照樣完蛋?!?/br> 衛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岑今忽然大笑起來,差點笑出了眼淚:“你相信了是不是?我說得這么有感情,你一下子就相信了是不是?你這種人,真是不能做法官?!?/br> 她低頭銜住一支煙,劃著了火柴梗子,火焰亮起,她的手有些抖。 輕聲呢喃:“誰會相信我啊,證據全是來殺我的,更何況,我確實妥協了?!?/br> 終于點著了煙,她不再抽,把煙擱在桌角,看裊裊煙氣上浮。 “我很早就知道上帝之手了,不害怕,也不意外。收到瑟奇的手,我覺得挺解脫的,真的,我覺得挺辛苦的,路也該走到頭了,是時候了?!?/br> “唯一意外的是,虎鯊劫了天狼星號,沙特人找到了我。我覺得無所謂,時間多點就幫他們談判,時間少點就死在路上,看天意?!?/br> “對于請保鏢這件事,沙特人很起勁,又是面試又是挑選,我一點都不熱衷?!?/br> “你不是一直奇怪我為什么會選你嗎?現在可以回答你了?!?/br> “不是因為我想跟沙特人對著干,故意要選差的,也不是因為你皮相好,我看上你了,你進屋之后,我都沒怎么注意你,我覺得沙特人很無聊,你也很無聊?!?/br> “但是,你說了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你說,如果岑小姐德行有虧到比較嚴重的地步,或者做過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建議不要雇傭我——我會中途撂擔子走人的?!?/br> 她溫柔看向衛來的眼睛。 “好巧啊,我真的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選了你,就是等著這一刻,想看你知道真相的時候,會怎么撂擔子走?!?/br> 你走吧。 你是最后的了斷。 你還要去到別的地方,而我,就在這里到頭了。 第55章 衛來沉默了片刻,給自己倒酒,拿起酒瓶才發現很輕,倒光了也才斟了小半杯:他聽得太入神,居然沒留意岑今喝了這么多。 岑今的酒意漸漸上來,催著他走。 衛來笑:“這么想我走?” 岑今也笑:“我不是讓你選,我是打發你——也就剩你沒打發了?!?/br> 她下巴擱到桌上,看蠟燭融在桌邊的滴掛,伸手一根根掰掉,像在數數:“我都計劃好了,別墅的租約就到四月,那些我覺得跟我有過瓜葛的人,不管人家還記不記掛我,我都去了斷了……” 世事真是荒唐,人生進入倒計時,最后的分秒,越走越窄的路上,忽然迎面撞上他——她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運氣,他要是來得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都好。 自己也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認識一個人都嫌不夠,她會愛上一個人。 她撐著手臂站起,深一腳淺一腳摸去床邊,低聲喃喃:“還有啊,我的禮服好可惜,那么好看,不讓我帶,到時候,都不能打扮一下……” 她把自己摔到床上,呢喃著,慢慢蜷縮成一團。 衛來問:“上帝之手,會拿你怎么樣?” 岑今拿枕頭堵住耳朵,聲音悶且不耐:“不知道,審判吧,就像上法庭一樣,你交一個證據,我交一個證據……” 她漸漸睡著了。 在最悲傷的時刻,居然做了一個很甜的夢。 夢見自己是一棵樹,濃密的葉子是所有的牽掛,然后一夜朔風,暴雪滿地,枝折葉散,她只剩了光禿禿的大枝椏,像被拔了毛的鴨子一樣自慚形穢。 很遠的地方,排著隊的樵夫列隊行進,锃亮的刀斧在冷太陽下閃著寒光,就要過來把她砍成柴火,片片燒掉。 樹下忽然有動靜,她低頭看,看到衛來,提著油漆桶,把她的枝條一根根刷成綠色。 她奇怪,問:“你在干嘛???” 衛來說:“噓,別說話,我要把你打扮成圣誕樹,這樣就不會有人傷害你了?!?/br> 她說:“圣誕樹不是你嗎?” 衛來拎起一個小禮物,細細綁在她墜枝上:“也是你啊?!?/br> …… 車聲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岑今睜開眼睛,恍惚了幾秒:屋里沒有人了,門半掩著,天將亮而未亮,雨后濕白的霧氣在門外飄。 她忽然反應過來,跌跌撞撞下床,沖到門邊。 原本停放那輛吉普車的地方,空了,像極了這一刻她的心情,如釋重負,又空空如也。 岑今盤著腿在門口坐下來,一直坐到人聲漸起,旅館老板過來送早晨的咖啡。 老板看看她,又探頭看屋內,憋了滿臉的問號,岑今不理會,伸手把兩杯咖啡都取下,不放糖,咕嚕嚕喝完一杯,又一杯。 然后拿手背抹了抹嘴,說:“今天退房?!?/br> —— 行李包還在,略翻檢了下,沒有什么可替換的衣服,意外地找到一根掛鏈,下頭墜了個小貝殼的吊墜,試了一下,可以打開,里頭是粗制的口紅。 岑今笑:他拿掉她的晚禮服,還她一件改的襯衫,拿掉她那么多化妝品,還她一個做工粗劣的口紅。 但她居然心里有歡喜,覺得這買賣公平合算。 她拽著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對著鏡子仔細梳理頭發,指腹揩了口紅,一點點給嘴唇上色。 刀疤進來的時候,她已經等了一會了,正拿一個空的高腳杯去撞另一個,闔著眼睛,聽薄玻璃磕碰的輕響。 眉心一涼,有槍口抵上。 岑今笑起來,睜眼看刀疤:“這就是你們慣用的伎倆?你以為,槍口抵到我頭上,我就會嚇地腿軟,然后跪下招供是嗎?” 她撥開刀疤的手。 “我對你們上帝之手,關注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幾乎是剛有風聲傳出,我就注意到了?!?/br> 刀疤冷笑:“是啊,心里有鬼?!?/br> 岑今不理會他冷嘲熱諷:“我聽說,你們自詡‘公平、公正、不暴怒、不盲目、不錯殺、不放過’,你們會給出審判,疑犯認罪之后,證據確鑿,才會執行懲罰?!?/br> “是?!?/br> 岑今說:“真是嗎?開始我也以為是,所以我一直覺得,有這樣一場審判也挺好,反正是針對我個人,也不會連累誰?!?/br> 她盯住刀疤,眸光漸漸收緊:“但我的保鏢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罪,你們問都不問,直接請了狙擊手射殺他?在公海上引爆快艇,有給過我審判嗎?就算你們有大把證據,聽我自辯了嗎?我認罪了嗎?” 刀疤一時語塞。 頓了頓說:“這個我要解釋一下,岑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案子很特殊,上頭指明了你必須接受審判,也就是說我的任務是帶你回卡隆——我沒想過要殺你,當時快艇上放了炸藥,只是想作為威懾,但是后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ak又是個新手,過度緊張……” “至于衛先生……我非常抱歉,好在沒有釀成嚴重的后果。這確實是我個人行事偏激造成的,事了之后,我會如實向上匯報,有任何懲罰,我也接受?!?/br> “岑小姐,我們有不同的追緝分隊,負責跟進追捕不同的戰犯,我想即便是最正規的執法機構,也沒法保證事事盡善盡美,希望不要因為我個人失誤,質疑整個組織——我們或許偶爾走偏,但這跟你手上的保護區淪為害人的魔窟,完全是兩回事?!?/br> 岑今笑出來:“不錯啊,聊事情不走題,時刻不忘套我的話,你如果被上帝之手開除了,可以試試去當談判代表——所以,我要被帶回卡???” 也挺好,起于斯,終于斯,她也有三年多沒回去過了。 起身的時候,她問了一句:“為什么我的案子特殊?” “因為指控你的人,是很重要的人物?!?/br> 岑今咯咯笑起來:“是總統嗎?他知道給我發錯了勛章,覺得沒面子,想要回去是嗎?” 忽然又想起什么:“我怎么覺得,你的態度對比之前,有轉變呢?” 刀疤回答:“因為天亮的時候,衛先生來找過我了?!?/br> 岑今的腦子里,忽然空了一下。 她扶住桌邊,覺得自己像個塑料充氣人,身上被劃了道口子,之前跟刀疤對答時硬攢出的士氣,忽然就xiele出去,整個人軟得輕飄飄的,沒有分量。 連自己的聲音都有點飄:“他還沒走嗎?” “他給我講了保護區的另一個故事版本,我雖然并不相信,但是平心而論,也確實不能排除有這個可能?!?/br> “另外,衛先生也質疑我們不公正,理由跟你前面說的一樣,因為我們在公海引爆快艇,又找狙擊手射殺他——他說,除非全程陪同,不然他有理由懷疑所有的審判都是暗箱cao作?!?/br> 岑今聽不進去:衛來還沒走嗎? “……他保證不帶任何武器,我們同意他去卡隆,岑小姐你收拾一下,車子在外頭等?!?/br> —— 岑今跟著刀疤出了旅館大門,近門處停著兩輛白色面包車,再遠些的地方,是那輛敞篷吉普。 她走過去。 遮蓋的棕櫚席已經掀了,大概是下了那么久的雨,早浸透了,衛來埋頭在車前蓋里,也不知道檢修什么,然后起身,砰一聲蓋上車蓋。 抬頭就看見了她。 衛來笑,問她:“睡得好嗎?” 岑今輕聲說:“怎么沒走呢?” “走了啊,不是開車走了嗎,‘走了’的動作已經完成了。怎么樣,當時看著我走了,心情如何?” 心情嗎? 不想再去回憶,只知道,忽然又能看到他這么笑著同她說話,全世界都不重要了。 岑今說:“這就叫‘撂擔子走人’???前腳走了,后腳就回來?!?/br> “為什么又回來???” 衛來說:“昨天,你睡著之后,我想了很多,終于明白你為什么特別執著六年前,想要我去救你?!?/br> “我們都知道,回到六年前,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不能既錯過六年前,又錯過現在?!?/br> “你不想活,上帝之手想你死,我要是真走了,一切就在這里到頭了。只有不走,才有希望?!?/br> “我當然可以騙過刀疤帶你逃,但逃脫了你也未必開心,我覺得,也許能有一場審判,對你來說是好事,審完了,心結也就打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