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甚至可以乘勝追擊。給你特赦、給你外交身份、給你名利,讓其它海盜都眼紅:原來跟政府合作,有這么多好處?!?/br> 虎鯊咽了口唾沫,他給自己倒了杯水,仰起脖子咕嚕嚕一口喝干。 然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唇,臉膛發紅,明顯有點亢奮:“今,你繼續說?!?/br> “送你去坐牢有什么意思呢?這只會封了其它海盜想投誠的路,而且你進了牢門,再無聲息,很快就會被忘記,紅海上也馬上會竄出第二、第三頭虎鯊?!?/br> 她壓低聲音:“現在是不是覺得,跟政府修好,并不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 虎鯊嘿嘿笑起來。 他說:“如果有這個機會,當然想試一試。但是今,你認識政府的人嗎?我記得你為國際組織工作,你是不是已經……升職了?” 岑今大笑:“你太高看我了,我退出國際組織很久了?,F在我就是個偶爾動筆寫寫文章的。我不認識政府的人,他們也不認識我,他們看都不會看我一眼?!?/br> 虎鯊的笑僵在了臉上。 衛來嘆氣,他不動聲色地靠近岑今。 虎鯊的變臉不是個好征兆,誰知道呢,他也許又會像昨天那樣大吼、暴跳、向著她沖過來,或者拔槍。 果然,他口氣里有慍怒。 “今,你講了這么多,說得這么好,結果你不認識政府的人,有什么用!” 岑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以派你的手下,去跟政府的人搭線啊?!?/br> 虎鯊面色漸轉猙獰,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一個海盜,可以見到政府的人嗎?誰會相信他的話?剛一露面就會被抓起來、毒打、甚至坐牢!只有說話足夠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去搭線!” “你跟我扯了這么多,聽起來很好,其實都是狗屎!狗屎!” 他站起來,雙手握拳,重重捶桌,桌子上的杯碟顛撲起來,又落下。 衛來有點安慰:還好,虎鯊今天表現的還算克制,沒有威脅岑今,有點進步。 岑今就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說:“可以去搭線的、說話足夠有分量的人,眼下也有啊,你也不陌生?!?/br> 虎鯊慢慢冷靜下來。 他有點琢磨出岑今的套路了:女人就是這么狡猾,她總會故意讓他著急、發怒,然后拋出解決之道。 他問:“誰?” 狐疑的目光從她身上轉到衛來身上:“他?” 衛來覺得壓力很大:不要胡猜好嗎,老子認識的唯一一個非洲人是可可樹,他雖然來歷確實不明,但一定不是索馬里流落在民間的王子。 岑今說:“沙特船東啊?!?/br> 衛來笑起來。 就好像一盞燈霍然打開,一切一覽無余。 無數的鋪墊、跑題、設套、激怒、引導、規勸,看似不成章法的東拉西扯天馬行空,這一刻終于散去迷霧,亮出底牌。 他長吁一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快感。 虎鯊茫然:“我劫持了他們的船,他們恨我還來不及,怎么會幫我呢……” 岑今打斷他。 “你是劫持了他們的船,但船不是還完好無損嗎?船上的25名人質,不是還好端端地活著嗎?現在船在你手里,該怎么用,拿去換錢還是換錢和前程,就看你的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科個普: 2008年沙特天狼星號油輪劫持事件的海盜真名哈桑,綽號“大嘴巴”,天狼星號最終以300萬美金被贖回。 幾年后,哈桑在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退休”,發言稱:“我們從事這樣骯臟的交易已經很多年了……” 并表示十分愿意發揮自己的影響,去鼓動其它的海盜放棄這種行為,向政府投誠。 索馬里政府歡迎哈桑的投誠,公開表示不追究他的責任,給了他外交身份,還有護照。 當然,至于中間是怎么談的,我并不知道…… 另:希望這篇文能在這個月底前結束,60章應該整齊而完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撐到60章…… 第41章 衛來覺得,談判到這里,幾乎等同于結束了。 這一晚入睡前,他少有地沒跟岑今胡鬧,洗漱之后就安穩躺到地上,枕住行李包,仔細回想過去這段時間關于談判的一切。 她一定早就想好了怎么對付虎鯊,所以一路以來,表現地像是對天狼星號不屑一顧。 岑今伸手旋滅漁燈,慢慢躺下去,小隔間黑暗而又安靜,兩個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甲板上忽然傳下沉重的悶響——即便是身處同一條船,依然兩個世界,他們從來搞不清這些海盜在熱衷什么。 衛來低聲說:“我總算明白沙特人為什么雇你來談判,換了是我,除了把虎鯊揍地死去活來逼他就范,大概也想不出別的招。談判有什么訣竅嗎,能不能點撥一下?” 以后吃不了保鏢這碗青春飯的時候,他還能去賣化妝品、搞搞環保,或者偶爾幫人出面談個判。 岑今輕笑。 頓了頓說:“我上船之前,虎鯊一定既頭痛又緊張,一門心思認定我是來砍價、從他嘴里奪rou的,即便我救過他的命,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是他既得利益的最大破壞者?!?/br> “所以,我出現的時候,一定要第一時間粉碎他先入為主的感覺。我要讓他覺得我是來幫忙的,是他平時求也求不到的機會,打破先行形成的僵硬氣氛。我也要扭轉沙特人在他心里的印象:他們不是付錢的冤大頭,而是他謀求新生活的貴人?!?/br> 換言之,你要把他認定的一切統統顛倒,才有機會牽著他走。 “談判進行到現在,我已經成功偷換了主題:虎鯊考慮的不再是要多少贖金,而是怎么跟沙特人達成合作……那條船會變成叩門磚和代表誠意的禮物?!?/br> 衛來大笑,說:“他媽的……” 明明是從你手里搶的,當禮物還回去,反而經常能收獲感激。 大概是因為失而復得這種事,是概率太小的驚喜。 他問:“接下來,是不是該趁熱打鐵,極力促成虎鯊同意這300萬?” 岑今閉上眼睛,在黑暗里緩緩搖頭。 “虎鯊這種人,生性多疑,顧慮又多,只適合敲打,促成……反而壞事?!?/br> —— 第四天。 不知道是什么征兆,一大早天就是黃灰色的,衛來去甲板上溜了一回,看到很多海盜扒著船欄,手搭起涼棚往遠處看。 那里,團云卷起的赭黃色更重。 衛來問了幾個人,沒人聽得懂,好不容易找到沙迪,他正囫圇吞吃一條水煮的海魚,說:“大概是沙塵暴?!?/br> 又是沙塵暴? 衛來頭皮發麻:“那怎么辦?” 沙迪覺得他太過緊張:“紅海刮沙塵暴,有時候會連續一個月呢,我們天天都要給船清沙,早上起來,厚厚的一層,剛清完,又來一層?!?/br> “風浪會大嗎?” “會吧,”沙迪聳聳肩,呲牙一笑,“不過很少翻船——翻船也不怕,我們有小艇?!?/br> 海盜都是這么安慰人嗎?衛來無語,在海水里干泡著的經歷,他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而不同于之前的干脆利落,今天的談判異樣磨耗。 虎鯊的果斷狠辣殺伐決斷,在小小的飯廳里悶蒸成猶豫、反復、患得患失,這么一個兇悍的海盜,抱著頭,絮絮叨叨,像思路混亂的老婆子。 “今,如果,如果有意外,如果不像你說的那樣順利,我怎么辦?” 岑今在畫畫,手邊攤了十多支或長或短的鉛筆——她故意的,第四天,按照計劃,她應該心不在焉,虎鯊也應該焦躁。 她回答說:“也是啊,哪有十足保險的事——人在床上睡著睡著,也會睡死了呢?!?/br> 說話間,筆端或拖或帶,勾勒出氣勢洶洶的百米沙墻:滿紙的沙塵暴,只左下角有輛車窗破碎的小車,畫幅上展示不了,她自己知道,車里還有兩個人。 她看了一眼衛來,他顯然注意到了畫的內容,回應的眼神里帶微笑。 真好,這世上有些事,你一個眼神,他都知道。 虎鯊困獸一樣,在桌邊走來走去。 “我就這樣把船還給沙特人,一分錢都不要,我怎么跟其他人交待?” 岑今吹開紙面上的鉛屑:“誰讓你白白還給沙特人了,贖金還是要收點的——你不趁機要點錢,打算將來兩手空空去國外嗎?” 原來并不耽誤拿錢,虎鯊一喜,但緊接著,心頭又升起另一重不安:“可是……拿了錢,沙特人會生氣嗎?一生氣,不幫我搭線了怎么辦?還有,他們如果說話不算話,拿到了船,就再也不管我死活……” 他忽然又猶豫:那還不如多要點錢呢,錢是實在的,但美好的生活,美好地太縹緲了。 岑今在紙面某處細細畫起什么:“所以啊,看你還能給他們提供什么好處咯,你不該讓他們勉強幫你,要讓他們積極主動,拼命想為你促成這事?!?/br> 這不是胡扯嗎?沙特人討厭他還來不及,怎么可能為他做事,還“積極”、“主動”、“拼命地”? 虎鯊后背冒汗,內火又想往外竄了,努力壓伏了一會,忽然轉成一副笑臉,往岑今邊上一趴。 “今,你提示一下我吧,不要繞來繞去了,我們是好朋友啊?!?/br> 衛來感慨:能屈能伸,難怪虎鯊能當上海盜頭子。不要臉也是種能力,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岑今瞥了虎鯊一眼:“仔細想想,你還能為他們做什么?!?/br> 虎鯊想地抓心撓肝。 “還能做什么……我最多以后都不劫他們的船了,但那么多海盜,我不劫,還會有別人劫的……” 岑今說:“不對,你應該去劫,但又不能劫?!?/br> 她抽開那張畫紙,順手遞給衛來,眼睛卻是看著虎鯊的。 衛來盯著紙面苦笑,她畫了一只神態驚恐的小蜜蜂,旁邊還標注一行字:衛來珍視的小蜜蜂。 女人真是記仇。 而邊上的虎鯊已經徹底糊涂了:“什么叫應該去劫,但又不能劫?” 岑今唇角微揚:“海盜有不成文的規矩,先到先得。你先盯上的船,其它人自認倒霉,一般不會再去動——以后,沙特人的船到了亞丁灣,你每次都派船去盯去跟,每次又因為各種原因沒下得成手……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