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不止晚禮服,妝面也精致,但其實都不是重要的場合。第一次要面試,見很多外人,勉強說得過去。但今天,她自己也說了,根本沒約客?!?/br> “不是約了那個廚師嗎?” 一個女人,可不會為了廚師精雕細琢,衛來覺得正常的是埃琳那樣的,不出門就懶得化妝,聽任頭發亂蓬蓬晃來晃去。 麋鹿想了想:“會不會她其實有訪客,只是不愿意跟你說?” 也有這個可能。 衛來挺好奇的:什么樣的訪客會讓她盛裝以待? 應該是個男人吧。 —— 接下來的兩天,衛來不再過問岑今那邊的任何消息,一切交給麋鹿代為溝通——這是他的習慣,合約生效日起,就要人銜枚馬裹蹄箭搭弦上,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徹底放松。 他打掃了屋子。 去了巖石教堂,在炸碎的巖石堆砌成的墻下站了一會,覺得巖石會隨時砸下來埋了他,然而并沒有。 在南碼頭的露天自由市場里吃了鹽津魚rou、煙熏火腿片,買了油桃,還有蘋果。 坐輪渡去了海防城堡,這個季節,海島冷而荒涼。 還去了華夏天府吃飯。 餐館用廉價的建材烘托出視覺上的富麗堂皇,燈箱牌上繞了只金漆的中國龍,里頭供赤膛臉的關二爺,進門處有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景觀,山上兩翁對弈,山腳下圍尺許見方的池子,里頭幾尾錦鯉。 幾個伙計正往假山邊上排置剛到的綠植盆栽。 山、水、綠植,寓意根基、財氣、不斷生長,寄望生意一片紅紅火火。 衛來點了麻婆豆腐、涼拌三絲、油爆蝦和水煎包,不是飯點,沒什么客,林永福熱情出來作陪。 菜合不合胃口?有空常來啊,吃好了歡迎你帶朋友來;再過一陣子,很多新鮮的時蔬rou蛋到貨,到時候,就可以做時令菜了,那口感鮮的,一定要來嘗。 衛來遺憾:“最近都來不了了,要出趟遠門?!?/br> 林永福更遺憾:太不巧了,濃油赤醬裹出來的菜一年到頭都有,時鮮味的,可就那一陣子呢。 結賬的時候,果然給打了折,還拿了盆白掌給他。 青花瓷的小花盆,土栽,葉片翠綠,高出葉叢的花莖上,兩枚瓷白的佛焰苞,稍卷,像觀音菩薩披覆的天冠綢幔。 說:“多出來的,不值錢,但是吉利。你不是要出遠門嗎,看這白掌,跟帆似的,這叫一帆風順,保旅途平安?!?/br> 衛來接過來,有點哭笑不得:“這帶著不方便吧?!?/br> “怎么能帶著呢,放家里,讓朋友幫你照看?;竞苄?,你平安,它就長的好?!?/br> 他壓低聲音:“人出遠門哪,就像放風箏,家里得有什么東西,牽著那根線,牽著牽著,就把你盼回來了?!?/br> 衛來謝過他。 花盆很小,衛來把它托在掌中,先坐一程有軌電車,然后走回公寓。 因為林永福的話,腦子里掠過許多念頭。 ——當初也是出遠門,一條偷渡船漂洋過海,那根放出的風箏線,應該早就中道斷了,所以他不想家,家也不想他。 ——也許真是緣分,這一行兩個人,這白掌又恰恰抽了兩枚佛焰苞。 回到酒吧,埃琳接過那盆白掌,左看右看:“給我養?我不會養花,養死了怎么辦?” “養死了我就死了,你看著辦?!?/br> 埃琳生氣:“胡說八道?!?/br> 她把白掌放水母缸的旁邊,托著腮仔細去看,苞片被水母缸的光打成微透的淺綠,海月水母浮游的身姿緩慢到老態龍鐘。 衛來說:“養花又不難,怎么養水母,你就怎么養它?!?/br> 第9章 臨出發前幾小時,衛來收拾了行李包,去附近的桑拿房洗芬蘭浴。 入口處的矮墻下,很多裹毛巾的男人聚在一起,抽煙,喝啤酒,衛來把行李包塞進寄物柜,在淋浴房大略淋過,進了桑拿間。 空氣熱而濕潮,人意外的多,白花花肌rou松弛的赤裸身體在濃重的帶木頭馨香氣的水汽間若隱若現, 他選定了位置坐下,很快汗流浹背,陸續有人受不了炎熱和炙烤退出,過了會,有個熟悉的身形進來,抱著浸軟的樺樹枝。 衛來抬高手臂,給他示意。 麋鹿在他身邊坐下,分了一半的樺樹枝給他,動作幅度夸張,很是咋呼地用樹枝幫衛來拍打身體,也幫自己拍打——臨近的人大概是煩他,或遠遠坐開,或去了別的桑拿間。 兩個人,毫無公德,獨占了大半間。 互相交換手腕上的寄物柜鑰匙,吩咐的話,都是麋鹿在說。 ——“都安排好了。我會把你的行李拎去車里,到時候,你帶岑小姐從后門出,沿車道往下走一段,車子會停在路邊的林子里?!?/br> ——“沙特人分了明暗兩條線,明的,在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有個談判專家團,說是專門尋求跟海盜談判的,接受采訪、開記者會、時不時發個譴責呼吁;暗的就是岑小姐這條線,不敢對外,怕出差錯,要秘密進行?!?/br> ——“他們裝著一切正常,接受了你的建議,還按作廢的那份行程訂票。沒人知道你們其實改了路線,今天就會走?!?/br> ——“寄物柜里有手機,新卡,號碼只有我、可可樹、沙特人和虎鯊那頭知道?;Ⅴ徸隽诉@么大一票,據說心里也很慌,行蹤比以前藏的更緊。見面地點遲遲沒定,要等他通知?!?/br> …… 萬事具備,衛來也在熱蒸汽里熬到了極限,起身離開時拍了拍麋鹿的肩膀:“回見?!?/br> 上次說“回見”時,是去拉普蘭,時長四個月。這次,時間應該會短一些。 他先去冷水房,站到噴頭下把開關調到“全冷”,冷水兜頭罩臉傾瀉而下,張開的毛孔瞬間收緊,幾近變態的爽意游走全身。 擦干身體,打開寄物柜。 先看到一張卡片,麋鹿的手筆,洋洋灑灑,祝他一路順利,卡片上有濃重的香水味,伊芙的香水估計又被麋鹿偷噴了不少。 然后是一整套新衣,小到內褲、襪子,大到外套、皮帶,無所不備,同之前一樣,沒有品牌,特別定制,對他的喜好和尺寸都掌握的更加精確。 衛來穿好衣服,擦干頭發,最后從寄物柜里拎出一個禮品包來。 禮品包沒封口,里頭有路費,美元歐元克朗都有,手機,一張邀請券,一個薄皮的鐵面人面具,屈指彈上去鏗鏗響。 —— 第三次到岑今這里。 天已經全黑了,別墅內外燈火通明,有音樂聲,像倒流香的流霧,向著傾斜的低處路道卷來。 衛來站在黑色的樹影里,聽了一會。 那是很老的歌,槍花樂隊的名曲,《don’t cry》,槍花樂隊的歌,歌如其名,憤怒激烈,總像要捶爛世界,但唯有這首,滄桑哀婉,繾綣傷情,據說唱哭過千萬傷心人。 傷心人別有懷抱,懷抱里總有一首歌。 再走近些,音樂里攪拌了嬉笑、喧鬧、大聲的說話、樂器調音,混成一鍋雜醬,再聽不真切了。 門口處有人攔著,請他出示邀請券。 衛來遞券的時候,才發現券面上印的是英國威爾第歌劇《假面舞會》的海報,邊上一行字,標注是leon russell寫的同名歌曲的歌詞。 ——在這寂寞舞會里,我們真的感覺快樂嗎? 沙特人做事倒是精心,一場用于遮蓋的派對,居然連邀請券都做的這么精致。 他帶上面具,推門進入大廳,里頭燈光昏暗,陰影、聲浪和自助酒水間出入各色人物:防護鏡碎裂的二戰飛行員,星戰里的黑武士,還有帶金色假發套的夢露。 抬頭看,岑今伏在二樓的欄桿處,穿銀灰色抹胸緞面拖尾晚禮服,戴水鉆的肩鏈。身后一襲黑色的大幕從天花板垂下,將樓上房間全部遮擋,幕布上是蝙蝠俠,幅翼狀的披風迎風展開。 她指間挾了支黑色纖細的女士煙,但跟之前一樣,很少真的抽,偶爾在欄桿上輕磕,細的看不見的煙灰盡數落在底下長兩撇小胡子的希特勒頭上。 衛來上樓,經過岑今身邊時,她低垂眼眸,說了句:“從披風進去?!?/br> 原來蝙蝠俠的披風不是整幅,衛來掀開一道縫,閃身進去。 大幕厚重,幕后安靜許多,不遠處的房間開著門,有燈光透出。 衛來過去,看到白袍賽德坐在沙發上,邊上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只穿貼身的短背心和短褲,曲線玲瓏,翹臀細腰。 她正試戴一個銀色的威尼斯公主半面面具,邊沿有鏤刻的花紋,飾以珍珠、水鉆、緞帶和羽毛。 看到衛來,她驚訝地低呼了一聲。 衛來這才想起自己的鐵面,伸手摘下,那女人也摘下面具。 是個年輕的東歐女人,很漂亮,棕褐色的眼眸,染黑發,齊肩,發梢打了卷。 衛來說:“很像?!?/br> 女人很聰明,一聽就知道他是自己人:“也不是完全一樣,東方人偏瘦,我餓了兩天……” 她指自己略顯圓潤的肩膀:“還是沒有變細。所以岑小姐挑了有肩鏈的禮服,燈光很暗,有面具,又有裝飾,我想別人看不出來……” 說話間,岑今進來,示意那個女人跟她進里屋換衣服。 衛來坐到賽德身邊,賽德遞了張紙給他:“船票?!?/br> 船票?衛來瞇起眼睛細看,這分明是從某個記事本上撕下的半頁紙,邊緣像被狗啃過,上頭用簽字筆劃拉了一道,根本也看不出是芬蘭文還是英文。 賽德壓低聲音:“你們去圖爾庫碼頭,坐船,到瑞典,斯德哥爾摩,那里有北歐第二大機場?!?/br> 衛來把“船票”折疊好,放進內兜:“坐船是最慢的?!?/br> 圖爾庫碼頭有芬蘭至瑞典的固定輪渡,航程在十多個小時左右,是最慢也最便宜的一種交通方式。 賽德點頭:“時間是次要的,隱秘最重要?!?/br> “幾點到?” “越快越好,不過今明兩天都有效。到了圖爾庫,去油碼頭,找一個叫塔皮歐的人,他會安排?!?/br> “到瑞典之后呢?” 賽德苦笑:“我們還在衡量……很難選出一條絕對穩妥的路線,到時候再通知你?!?/br> 這倒是,衛來有耳聞,非洲的戰火是幾年前才摁下去的,即便現在,還會在局部地區,時不時竄起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