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美人喝口水吧?!备菝廊艘粋€車的場記遞了瓶水給她。 她道了聲謝,卻沒有伸手去接,她的神識還在照片中那個光怪陸離的噩夢里。入夏以來,先是南方大水,再是長江沿岸告急,最后輪到了北方,傾盆大雨如期而至,身處北京的虞美人不出城門就看了回海。這次固畔泄洪太突然,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如此恣意妄為的洪水猛獸了,似乎看著人類在它的折磨中盡數隕落是一件讓它很興奮的事情。 平日吃喝嫖賭的朋友圈一瞬間變成了觀音廟,各種‘祈?!鞣N蠟燭,但僅維持了五分鐘就又恢復了常態。平日噴這個、黑那個、扭曲事實的微博倒還是被嘴上將軍占領高地,各種‘對央視太失望了?!畬φ咛恕l誰誰又沒捐錢,誰誰誰捐的太少’‘誰誰誰在國難當頭還秀恩愛、曬孩子、炫富?!?/br> 虞美人突然輕笑了一聲。 “這還沒到六月呢,就已經這么大雨了,要到了六月還得了?”場記姑娘慨嘆出聲,話畢偏頭看向虞美人:“如果不是因為拍攝你會來嗎?” “會,畢竟我是圣母?!庇菝廊酥浪31蝗丝凵线@樣的帽子,時間長了她也會拿這個自嘲了。 場記姑娘一時啞然,這是她的心里話,過來之前虞美人安排的那番話就是圣母情懷作祟啊,也不考慮一下現在哪兒還有這樣不帶目的做好事的人就說了這么虛偽的話。 虞美人父母去世的時候她也不這樣,那時候的她心理陰暗,對人要么漠然置之,要么尖酸刻薄。是后來一直不停的感受人世溫暖、凡事都能逢兇化吉才讓她在不知不覺中種了美好在心中。 心中有美好,就希望誰都美好。 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再加四個小時的腳程,一行人趕到固畔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當他們邁進目的地時,無一例外的都驚呆了,夜幕下看這所被雨水摧殘蹂.躪過一番的學校已經是幾近隕落,數以千計的石塊堆積在本來空曠的cao場,盆口那么粗的楊樹無一幸免的橫在了這片廢墟當中,大多數房間屋頂都坍塌了。節目組用了近一個小時才找到一個地方夠大還有屋頂的大教室,動員全組清理起來,打算將此處作為他們接下來這段時間的棲身之地。 雋靈樞見到虞美人的時候她正在往小推車里裝石塊,看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她沒忍住譏諷她:“你真的沒生錯性別嗎?” 虞美人未掀眼皮:“我們這種工薪階層出身的人不如您這種眾星捧月的公主金貴,所以從小就什么都得干,再加上我現在又是干建筑的,施工現場的活兒并不比這個輕?!?/br> 明明話不好聽,但雋靈樞卻一點都不生氣,她沒有感覺到虞美人話里一絲一毫的嘲諷意味,怎么聽都只是在闡述事實。 “叔叔沒來?” “出發之前你應該就已經知道了吧?” 確實……雋靈樞一路顛簸有些困乏,想就地坐下來,但在一盞不足五瓦的小燈泡下看整個偌大的空間,遍地廢墟,青苔橫生,觸目所及還有一攤攤不知道什么玩意兒的屎色粘稠液體,臟了她八萬五的裙子是小事,臟了她金貴的身子就得不償失了,再加上潮濕空氣中還裹挾著一股子腥臊惡臭,讓她騰起一種再多待一會兒就會昏厥過去的念頭。 虞美人見雋靈樞不自在的揪著手指頭,揚頜點了點門外:“那邊有顆歪脖樹,你可以在樹下搭個帳篷,但有兩個問題,一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還得下雨,二是蚊蟲太多?!?/br> 雋靈樞聽到虞美人的話,瞪了她一眼,最后喊來助理給她在這教室里挑了一塊還算干凈的空地,鋪上細軟床褥墊被,躺了下來。 虞美人看著眼前忙忙活活的節目組都紛紛歇下了,也就停了手,出了教室,想找個有水的地兒洗洗臉,結果轉了一圈,整所學校里只有一口井,里邊被雨水填了個滿貫,她吁出一口氣,踏到井口上,掬起一捧水凈了凈臉上的灰。 “jiejie幫我舀一盆水好嗎?”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出現在虞美人耳側,她聞聲回頭,目光所及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衣不蔽體、灰頭土臉,這是她眼見到的。 “盆給我?!庇菝廊顺斐鍪?。 姑娘聽到虞美人說話,愣了一下,一時忘記把盆遞過去。 “我是女的,只是……聲音比較特殊?!庇菝廊讼笳餍缘慕忉屃艘幌?。 姑娘狐疑了好一會兒才后天知覺的挑了挑嘴角,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一定很想笑,但根本笑不出來。 盛滿一盆,虞美人轉過身:“我幫你端過去吧?!?/br> 小姑娘愣了愣,琢磨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帶路了。 虞美人跟在她身后,在這所不大的學校里七拐八繞,穿過一條條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巷,終于到了一間房間門口,她打開手機閃光燈,看著逼仄的三十平米空間內現出了十幾雙眼睛,是一幫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也不會超過十六歲。 “你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其實她想問,你們為什么不回家呢?但轉念一想,如果還有家又怎么會不回。 這幫孩子聽到虞美人開口都下意識的往后挪了挪屁股,那個先一步跟虞美人打交道的姑娘替她解釋:“這是個jiejie?!?/br> 聽了熟人的解釋,他們才慢慢收起惶恐和惴惴不安,參差不齊的應了幾聲。 虞美人把水盆給他們放下,本以為他們是要洗臉,結果每個人都過來掬了一捧喂進了嘴里,她眉頭緊鎖,心里登時很不是滋味。 “沒有人知道你們在這里嗎?”她問。 那個帶路過來的小姑娘回她:“有叔叔阿姨經常過來給我們送些吃的,他們說現在顧不上我們,讓我們不要亂跑?!?/br> 難怪她剛才看到一個陌生女人沒有現出任何驚惶之色……“那怎么不去大教室呢?這里你們怎么睡?”她又問。 “大教室風太大,我們睡那里頭很疼?!?/br> 虞美人抿抿唇,她蹲下摸了摸地面,一摸一手水,再摸向他們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濕漉漉的,她直起身,說:“這里沒法睡,咱們去大教室,jiejie有被子?!?/br> 一幫孩子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漂亮jiejie很有好感,但仍是唯唯諾諾的不敢跟她走,這是對的,得有點防備心。 虞美人展開一個天然無害的笑容,說:“你們這么多人,還怕我一個嗎?” 聽到虞美人說這話,一幫孩子才接連站起身,井然有序的走出了窄門。 虞美人將他們帶到大教室,烏泱泱的人群嚇了節目組工作人員一跳,有膽小還尖聲驚叫了兩嗓子。 “學校里的孩子……無處可去,咱們把被子騰出來給他們睡吧?!薄疀]家了’三個字她終是沒能說出口。 大木陽子走過來看了眼這幫孩子,沒考慮太久,轉身對身后人說:“把被子騰出來,咱們湊合一宿,明天想辦法跟市里聯系?!?/br> 工作人員中鮮有十分不情愿的,聽到大木陽子這話動作一致的過來領孩子了,只有一個人遲遲不動——金貴的雋靈樞。 虞美人也懶得跟她廢話,把自己的衣服全數拿了出來,分發給孩子們。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看著他們睡了,大木陽子拎起臺機器點了兩個工作人員走出了大教室,行至門口喊了虞美人一聲。 虞美人跟出來之后大木陽子已經開了機器。 “咱們做個采訪吧?!?/br> “現在?”虞美人挑起眉梢。 大木陽子打開手機閃光燈,給了身側的一個工作人員,調了調機器沒再吐出半句廢話,說:“你現在是什么心情?” 虞美人就地盤腿而坐,她搓了搓手心的泥,笑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心情說不上來,就是累,太累,這兩年我接過最辛苦的一個工程都沒像今天這么累?!?/br> “你后悔過來嗎?” “哪個圣母光環裹身的人會因為救人于苦難而后悔?我后悔的是沒讓歧本過來,新聞上曝光的照片有所保留,我并不知道這里情況那么嚴重,如果我知道的話一定不會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可以來回跑,所以說平時啊真不能吹牛逼,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遭雷劈了?!?/br> “那你會告訴歧本你今天所經歷的事情嗎?換句話說,你會讓他過來嗎?” “他有他的事情要做,過來干嘛?” 大木陽子一愣,他開始懷疑虞美人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他們這是在采訪,他調整了拍攝角度,又問:“你們會在固畔遭難這件事上有所表示嗎?” “您直接問會不會捐款就行了?!?/br> “……額,會不會捐款……” “我來時已經打電話給志愿者協會了,讓他們幫我把錢轉換成物資,運過來差不多得后天了?!?/br> “那歧先生呢?他作為福布斯財富榜上……” “他不我管,別道德綁架,沒道理有錢就得捐錢,捐是他的心意,不捐也說不著人家,他有錢又不是偷來搶來的?!?/br> 大木陽子被虞美人一句話堵得啞然,他問這個問題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本能的覺得國難當頭,有錢的得放血,有勁兒的得出力…… “陳州牧、阮嚶和姜京淏明天才會到,對于提前聚齊在一起,你有什么想說的?!?/br> 虞美人聽到姜京淏的名字搔了搔耳朵,這名字還真不是一般的難聽,只聽她說:“我會盡量不讓自己的臉色那么臭?!?/br> “……” “州牧和阮嚶雖然都還是孩子,但也因為是孩子才沒被社會荼毒,一身正氣、士懷天下正是他們的共有特征,我相信他們會給您驚喜的?!?/br> “姜京淏呢?” “老師,咱這采訪可以結束了吧?” 大木陽子最想問的就是她和歧本、姜京淏的三角關系,但虞美人一副不想在這件事上吐露太多的態度讓他不得以收了機器,結束了這個短小的采訪。 虞美人站起身來把身上外套脫下來遞給大木陽子:“抗風?!?/br> “你呢?” “我不困,去附近轉轉?!?/br> “那……小心點?!?/br> “昂?!?/br> 就這樣,虞美人在學校四周溜溜達達了三個小時,直到天亮。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虞美人返回大教室拿了回背包,然后又輕手輕腳的爬上了一顆連根拔起的粗實的樹干,拿著筆開始畫圖。 導致學校被沖毀的如此嚴重有兩個可能,第一個是右行八百米左右的那條河因為雨勢猛烈、河水漲潮殃及了河岸建筑,但虞美人去轉過一圈兒發現建筑范圍內有防汛墻,rou眼估量五十米長,這么大水都沒有坍塌,可想不是豆腐渣工程,而且就算是防汛墻的問題,建筑倒塌也該是向著防汛墻那個方向,而不是現在恰好與之相反的狀態。第二個就是學校結構和基礎施工有問題,當初建造時地基肯定沒夯實牢固,整體建筑物存在傾斜問題,再加上設計時沒有考慮沉降,才造成了這一劫難。 她再用一個小時整理了腦海中的思路,畫了張快圖。 雋靈樞一整宿輾轉反側,但又沒有氣力站起來,她真是腦子進水了太會對大木陽子提議,全組轉戰固畔。 沒錯,大木陽子會臨時起意,把真人秀改成變形記都要歸功于雋靈樞那張嘴。 固畔遭難一經報道,雋靈樞的手機就被經紀人狂轟亂炸開來,其目的簡單明了‘去固畔,當志愿者’。讓雋靈樞這種天天享受別人志愿服務的人去支援別人,還不如給她一條白綾自行了斷,她的人生可是只有三件事,錢、名、歧本。 想到歧本她騰起一個念頭,推翻了誓死不從的信念跑去大木陽子跟前獻了半天殷勤,好說歹說的讓他在現在爛大街的真人秀中樹立一根特立獨行的旗幟,大木陽子沒打算把她的話當回事,卻仍是決定了轉換主題,這都要歸功于雋靈樞經紀人的三寸不爛之舌。 大木陽子點頭之后,雋靈樞得得瑟瑟的回去收拾行李了。她知道歧本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但卻忘了自己能不能來這種地方,以至于到固畔之后腸子悔青了大半截。本來只是不想歧本和虞美人在鏡頭前面秀恩愛,但卻把自己給折了進來,她要是沒來就無所謂了,但都到這兒了再回去肯定會被媒體在頭條添上濃彩重墨的一筆,那她的洗白之路就更遙遙無期了。她用她秀逗的大腦思量了一會兒,然后再被她那個才華橫溢的經紀人洗腦了一番,終于下定決心既來之則安之。 經歷一宿的夜不能寐之后,她嗓子啞了,頭疼腿疼哪兒都疼,想安靜待會兒,結果那幫孩子起的比她還早,一人眨巴著一雙大眼不斷梭巡打量這個像是畫里走出來的女人。 “一邊兒去!”她飭令了他們一通。 一幫孩子也無所謂還一個勁兒的往她跟前湊,有膽大的男孩子還伸手去摸她:“你是人嗎?” “啊——拿開你的臟手——” 雋靈樞嚎出聲的時候,虞美人剛好進來,她把包放一邊,穿過那幫孩子到她跟前:“村里肯定還有被困的人,等會兒吃完飯你跟這幫孩子去找找?!?/br> “我不去!”她是影后啊,是巨星,去干嘛?找人?開玩笑!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出錢,二,出……” “出錢!”雋靈樞都沒等虞美人話說完。 虞美人就等著她說這話呢,她笑容里的陰謀意味濃重,只見她從包里把剛畫完不久的快圖扔給她,說:“你看圖猜錢吧?!?/br> 雋靈樞一看虞美人這圖‘蹭’的一聲站了起來,指著虞美人咄嗟叱咤:“你要臉嗎?你上這節目我就已經大出血了,還讓我給你建學校?你怎么那么不知道你臉多大呢?”說完把圖扔她臉上,站起身來朝外走,行至中途頭未回的說了句:“這破地界兒都哪兒有人吶?沒人跟著我我可哪兒都不認識?!?/br> 虞美人左右看了孩子兩眼:“跟她去,回來咱們吃飯?!?/br> 雋靈樞這人,用對了方式方法駕馭起來也挺容易的,難怪歧本就這么任她折騰,從不理會,虞美人這樣想。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章的作話有說過教室啪啪啪,公主軟了,那事兒就是在學校重建后發生的 節cao什么的是不要了,只要可以打炮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