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云縱尚未理清頭緒,也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聞言,點了點頭,那小婢接過了他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剛要轉身,忽然又笑道:“恕小婢多嘴,請問前輩……可是秦教主的長輩?” 她心思玲瓏,一心為主,見了那秦扣枕後,只覺得他與自家主子般配之極,便想借著云縱之口,探出點秦扣枕的消息來——或許哄得這位老人家開心了,幫著她撮合宮主與秦教主,也未可知? 云縱聽她問自己是不是秦扣枕的長輩,不由失笑道:“這……” 忽然房門再次被推開了,秦扣枕走了進來,那小婢一見他,俏臉一紅,不敢再多做打擾,連忙施了一禮後退出了。 云縱隱含在眼眸中的笑意,慢慢的斂了下去。 秦扣枕見他在自己進來前,還對著那小婢女語氣溫柔的說話,雖戴著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如何,但那雙眸子里,還是隱隱帶著一絲笑意的。卻是一見自己,立刻便冷了下來,不由心里一陣急苦。 他長這麼大,從來不知怎麼去追求一個人。少年時對師兄,雖然也心懷愛慕,但師兄對他也好,所以每日只覺得見了師兄的面便歡喜,從不曾想過什麼叫做追求。及至登上教主之位後,呼風喚雨,哪有得不到的人。如今對著云縱,道歉也無從開口,心底知道便是道歉也無濟於事,索性使出狠性子來再次軟禁了他吧……又怕自此後,他連話也不會對自己說了。 早知今日落到如此地步……當初怎會那樣待他…… 云縱見他發怒而去,片刻後又忽然返回,不知他意欲何為,便等他先開口說明來意。 秦扣枕坐在他對面,也不知心里在尋思什麼,一雙眸子,忽陰忽暗,半晌,終於開口道:“上君……你可知我為何要夜探赫陽山莊?” 云縱一怔,不料秦扣枕說的竟是這個。這些天來,此人對他百般糾纏,所作所為又十分怪異,令他倍感無奈而疲憊。及至此時,忽然正經了顏色問出這麼句話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 難道……秦扣枕竟要向他坦言夜探赫陽山莊的目的麼? 心思轉動間,云縱不動聲色的道:“教主……肯說麼?” 秦扣枕見他肯開口,神色頓時輕松了幾分,臉上也露出了個笑,開口道:“其實,我也是受人所托,去赫陽山莊尋找賀蘭羽的謀反證據?!?/br> 云縱的目的原與他相同,其實他已經隱約猜出秦扣枕的目的,不料他竟如此坦誠的說了出來,不由愣了一下。 “你……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云縱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 “因為,我想與上君合作?!鼻乜壅砺牡?,雙眼緊盯著云縱,“既然你我都是同一目的,為了找出那賀蘭羽謀反的罪證,不如定下個計策,引他自露馬腳,如何?” 云縱心內一驚,沈吟不語。他不明白這秦扣枕,怎麼忽然像轉了性子一般,不再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法子折辱他,竟要同他合作。自己此時落在他手內,其實根本沒有拒絕與否的立場,這人葫蘆里,又要賣什麼藥? 秦扣枕見他半晌不出聲,知道他不信自己,不由苦笑了一聲。是啊……如今,云縱又怎會再輕易相信自己呢? “先前的事,是我一時糊涂……”放低了聲音,秦扣枕有些艱難的開口道,“我不該冒犯上君,也不該說那些混帳話……上君,請莫要放在心里?!鳖D了頓,又道,“上君肯聽聽我的建議麼?” 他從未向人認過錯,道過歉,是以這些話說來無比生硬。但是落在云縱耳內,卻比之前他欺騙他時,那些假惺惺的甜言蜜語來得坦誠多了。他終於轉頭,看了秦扣枕一眼,淡聲道:“如此,就請教主明言吧?!?/br> 秦扣枕見他肯理會自己,不由面露喜色,忙倒了杯茶給云縱,將自己的計劃一一道來。 第37章 秦扣枕改道去馭泉宮,原本就是為了向慕流裳討那“醉生夢死”,既然最終沒有用在云縱身上,便不再多做逗留,開口向慕流裳辭行。 慕流裳秋水一般的雙眸,落在秦扣枕身旁的老者身上——當日只見他抱著個人進來,全身上下用披風遮得嚴嚴實實,一開始還以為是個多麼傾國傾城的美貌女子,誰料披風掀開,竟是個滿頭華發的男人,實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雖然別人的隱私,不好多說什麼,但慕流裳還是對秦扣枕的眼光未免有些懷疑——就算喜歡上個男人,也不至於選擇這麼個年紀足以做他父親的男人。難怪江湖傳聞秦扣枕行事詭異,心性莫測,看來果然是真的。 那青衣小婢侍立在慕流裳身後,見秦扣枕要離開,未免有些不舍。眼巴巴的瞅著他向宮主辭行,與身邊那位老者一同上了馬車,隨即一行人等便緩緩離開了,不由撅起嘴,嘆了聲:“宮主,你怎不留下秦教主?” 慕流裳聞言,有些好笑,回頭道:“我為什麼要留下他?” 青衣小婢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理所當然的道:“那位秦教主,武功又高,生得又好看,與宮主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奴婢……還以為馭泉宮要辦喜事了哩?!?/br> 虧她還喜滋滋的,在那個老人家面前,說了宮主一堆的好話。 慕流裳又氣又好笑的道:“本宮主是不是只要見了模樣稍微周正的男人,便要將他留下?青衣,這麼多年你怎生沒有一點長進?” 青衣嘟噥著道:“可是……那人都已經走了六年了,宮主也不必這麼死心眼,等也是等不回來的……” 慕流裳原本帶著笑的臉上,忽然神色一冷,連聲音也冷歷了起來:“青衣,你越來越沒規矩了。是不是本宮主平日太嬌縱你了,所以忘了自己的本分?” 青衣極少見宮主發怒,見她臉上如罩寒霜,立刻嚇得噤聲不敢多言。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宮主最恨人在她面前提氣那人……可是,實在是忍不住為宮主感到不值得,天下間,難道宮主的眼內,再容不下第二個人了麼? 那人毫不留情的棄宮主而去,已經整整六年了啊…… 慕流裳見她委委屈屈的低著頭,不由放軟了語氣,嘆了口氣道:“你不明白……情之所鍾,不是任誰都能替代的?!?/br> 她與秦扣枕的交情也不過爾爾,這次會這麼痛快將“醉生夢死”借予他,也不過是在他身上,瞧到了當初自己的影子罷了。只是逝者如斯,有事東西,有些人,錯過了不可回頭,失去了便永遠是失去了。 所以,不要重蹈她的覆轍。 慕流裳淡淡一笑,見秦扣枕一行人等,消失在了小經盡頭,終於轉身回宮。 而此時的云縱,正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 秦扣枕坐在離他稍遠的地方,瞧著他發怔。云縱接受了他的建議,與他一同上京,暫時是不能回清風觀,也不能去向皇上復命了。 也,暫時留在了他身邊。 以瞑華圣教長老,李墨槐的身份。 行了四五日,車隊終於抵達了京城。蘇遺水竟未領人追來,也不知秦扣枕弄了什麼手段,將他牽制住了。云縱坐在馬車之內,微涼的風吹拂過他的鬢角,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正被牽涉到一個謎團之中,而這謎底,也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正自出神間,忽然聽到耳邊一個聲音道:“到了?!?/br> 云縱微微一驚,只見秦扣枕笑吟吟的望著他,意思是催促他下馬車。云縱下了馬車後,只見自己面前是一座大宅院,黑漆漆的大門上,金漆描著“高府”二字。他心里有些疑惑,秦扣枕卻是自他身後上前,拉住他的手,就要帶他進去。 云縱一只手被他握住,眉頭一皺,便要甩開。秦扣枕在他耳邊低聲道:“上君,如今你的身份是我教長老,亦是我最親信之人,少不得要做出樣子來給別人看。還請上君擔待些?!?/br> 云縱心想,這里都是你的人,一路上跟來的,卻要做樣子給誰看?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秦扣枕手下一干人等,俱是必恭必敬的垂首立在後頭,仿佛他真的便是那瞑華圣教的長老一般,一場戲倒真是做得十足。 忽然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有人迎了出來。云縱皺了皺眉,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沒有甩開秦扣枕的手。 來人年約五十出頭,身後還跟著兩名家丁模樣的下人,恭恭敬敬的向著秦扣枕行禮道:“少爺,一路辛苦了?!?/br> 秦扣枕點點頭,執著云縱的手,便率先進了大門。云縱一路進了宅子,但見其內十分寬闊,假山磷石,雕欄玉砌,布置得十分華麗,心想莫非這是秦扣枕在京城之內的別院?這麼大一座宅子,就落在天子眼皮底下,朝廷怎會毫無所知? 入了大廳,秦扣枕在主位上坐下,云縱坐於他下首,其余人等便依次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後,秦扣枕開口道:“張伯,叫眾人都過來吧?!?/br> 張伯奉命下去了,片刻之後,一群家仆丫鬟魚貫而入,黑壓壓一片跪在廳內。秦扣枕喝了口茶,不急不緩的道:“我長年在外,這次回來要多住些日子。外間要有人問起來,便說是你們家老爺來了位遠房親戚,暫借住段時日?!鳖D了頓,指著云縱道,“這位是我教新任的長老,姓李,以後他的吩咐就等於我的吩咐,你們要小心伺候,聽明白了嗎?” 眾人回了聲“是”,秦扣枕揮揮手,便讓他們退出去了。 云縱聽了他這番話,心內疑惑,心想這府里莫非還有另外一個主子?不然秦扣枕為何要吩咐下人,說他是他們家老爺的遠房親戚? 仿佛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秦扣枕笑了笑,湊到他耳邊道:“這宅子是我借別人的名義置下的,到了晚間,我再細說與你聽?!?/br> 云縱眉頭微皺,又聽秦扣枕道:“晚上恐有貴客來訪,你先去房內休息一會兒,晚膳時我再叫你?!?/br> 云縱怔了一下:“什麼貴客?” 秦扣枕微微笑道:“是你認識的人,亦是叫我去赫陽山莊尋找證據之人?!?/br> 云縱聞言不由一驚,看了秦扣枕兩眼。他……竟然肯將那幕後之人的身份,告知於自己麼?這等機密之事,以秦扣枕歷來小心謹慎的性子,除非是他極為信任之人,否則絕不會泄漏半點。 “我……方便出席麼?”遲疑了片刻,他還是問了一句。 秦扣枕笑了笑,神色十分坦然:“我既然要與上君合作,自然對你真心相托。以後也絕不會有半分虛假之意,一言既出,駟馬難追?!?/br> 云縱垂下眼簾,沒有回話。 第38章 云縱回房稍微休息了片刻,到了晚膳時分,果真有下人過來敲門,請他前去用飯。他匆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隨著那下人走了。 走了一路,卻不是去飯廳,一直走到秦扣枕的房前,那下人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後,退下了。云縱滿腹疑惑的抬手敲了敲門,隔了一會兒,門開了,秦扣枕含笑道:“進來吧?!?/br> 云縱入了房內,只見正中央一張竹桌上擺放著精致的餐點,桌子的另一側已經坐了個人,盛服巾佩,風神俊朗,云縱一眼瞧見他,不由得愣住了。 七王爺……賀蘭楚? 賀蘭楚見他進來,也微微皺了皺眉,對著秦扣枕道:“這人是誰,你為何特意叫他來見我?” 秦扣枕笑道:“他是我教長老李墨槐,亦是我最信任之人。上次去赫陽山莊,也多虧了他助我一臂之力?!庇洲D頭向云縱道,“你過來,見過王爺?!?/br> 云縱還處於震驚狀態之下,一時之間沒接上話來,只怔怔的瞧著賀蘭楚。 他臨行之前,皇上囑咐他謹慎行事,切不可將此行的目的泄漏半分。賀蘭楚又怎會也在搜集賀蘭羽謀反的證據?若非皇上授命,那他便是私下勾結江湖人士,意圖不明,此罪非輕。 賀蘭楚見他面無表情的立在原地,也不上前拜見自己,面上不由閃過一絲不悅。秦扣枕見狀,急忙道:“王爺,先前李長老在赫陽山莊時,曾為了救我負了傷,及至一路趕往京城時,又在途中遭人伏擊,如今行動有所不便,請王爺見諒?!鳖D了頓,又道,“他在負傷期間……曾被方公子所救?!?/br> 賀蘭楚面色大變:“你是說……方寂?” 云縱此刻終於回過神來,壓低了嗓音回道:“正是。方才一時失態,請王爺恕罪?!?/br> 賀蘭楚此刻哪里還顧得上責罰他失禮之罪,只是一疊聲的追問:“他在何處救了你?你見到他時,他情形如何?他……還好麼?” 云縱有些驚異他對方寂的關心,只得盡量揀自己知道的回道:“老朽當初落水,幸得方公子搭救。他……住在一艘船上,一切都很好,請王爺寬心?!?/br> 賀蘭楚長松了口氣,眉眼間卻有些落寞,呆呆的,不知道在出什麼神。 秦扣枕在一旁笑道:“我教這位長老,與方公子甚為相投。王爺日後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一面說,一面用眼神瞟著賀蘭楚。 賀蘭楚瞬間回神,笑了笑,神色有些復雜。 “說的是?!彼p輕點了點頭,再看向云縱時,目光便不由放柔了幾分。 云縱此刻心內一團亂麻,他不明白,秦扣枕身為瞑華圣教的教主,曾經幾次三番被朝廷追剿,而賀蘭楚身為堂堂王爺,又怎會和他勾結在一處——究竟是哪個要反,賀蘭羽,還是賀蘭楚? 而他……只是從一個反臣的身邊,到了另一個身邊而已麼?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一般,秦扣枕在他耳邊悄聲道:“七王爺絕無反意,去追查赫陽山莊之事,也同你一樣,是受了皇命?!?/br> 云縱大驚,只是此刻當著賀蘭楚的面又不好追問,只得將疑惑暫且按下。 賀蘭楚見他倆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不由笑道:“秦教主,看來你對這位李長老,果然十分信任?!?/br> 不但帶他來見自己,言語之中更是處處充滿了對他的維護。不過他一向頗為信任秦扣枕,既然他說這人可靠,便也不多加懷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他向來的慣例。 秦扣枕聞言微微一笑,道:“說了這半天的話,飯菜都涼了。王爺,請?!?/br> 一面說,一面在賀蘭楚對面坐下了。云縱稍一遲疑,也在秦扣枕身邊坐了下來。 待用過這頓晚膳,不知還有何等更加令他吃驚之事,會在秦扣枕與賀蘭楚的言辭之間,一一道來。 一頓晚膳用完後,房內的燭火跳躍了一下,賀蘭楚端起茶杯飲了口茶,慢悠悠的開口了:“秦教主,我的探子回報說,之前在赫陽山莊,除你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去探了三哥的書房。你知道是誰吧?” 這話雖然是個問句,語氣卻極為肯定,料想賀蘭楚已經知道了那人是誰。云縱轉頭看了看秦扣枕,卻見他不動聲色的回答道:“我正要向王爺稟報此事。當晚之人,是清風觀的云觀主,卻不知為何,也要夜探赫陽山莊?!?/br> 云縱的心微微一沈,卻聽賀蘭楚笑道:“據說……那是你的故人了?” 秦扣枕也不掩飾,大方的笑笑:“我對他確實有心,奈何上君卻對我無意?!闭f話間,有意無意的瞟了云縱一眼。云縱撇開了頭,只作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