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輕輕抬起手,小心的摸了摸那人的臉……一種不真實的惶惑感。 這具身子,明明曾不止一次的被他壓在床上,為何又總是給他一種不得靠近的疏離感。 他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這個人。 他的視線落在云縱的唇上,那嘴唇飽滿且形狀美好,每一次深深貼合的感覺,他都記得。 緩緩俯下身子,卻在雙唇即將相觸的一剎那,聽到身後響起一聲輕笑:“師弟,真是好興致啊?!?/br> 秦扣枕猛然一顫,立即起身躍開,轉身擋在云縱身前。云縱也被驚醒過來,睜開眼,不由大吃一驚。 那位蘇公子正笑吟吟的站在他們面前,身後,是大隊官兵。 秦扣枕面色陰沈,過了好久,才聽他開口緩緩道:“師兄,別來無恙?!?/br> 云縱聞言一驚,看看秦扣枕,再看看蘇公子。他猛然想了起來,為何當初會覺得這蘇公子眼熟……此人和蘇遺風生得太過相似了! “師弟是想問我怎麼沒死吧?”蘇遺水微笑著一步步向前,在秦扣枕身前站定,“當日在赫陽山莊發現我,是不是震驚到了呢?” 秦扣枕死死的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何止震驚……當時他透過窗戶,竟然見到賀蘭羽身後站著的蘇遺水時,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當年……明明和他在懸崖上一決生死,明明一劍刺穿了他胸口,明明將他摟在懷內後,極度的悲慟之下,一起跌下了懸崖。醒來後卻只有自己被救了,救他之人對他道,他被樹枝擋住了,沒有掉落下去。那麼,只怕師兄是……連尸身都不知去了何處。 他萬萬沒有料到,竟會在六年後,再次見到活生生的蘇遺水。 “我還以為你再探赫陽山莊,是為了尋我?!碧K遺水仍是微笑著看著他,“誰知竟是為了劫人?!?/br> 秦扣枕撇開頭,聲音冷冷的道:“你在我心目中,六年前就死了?!?/br> “哦?”蘇遺水挑了挑眉,露出個笑容,“既然你不認我這師兄,那麼,就別怪我不給師弟面子了?!?/br> 手一揮,身後諸人便要上來拿人。秦扣枕卻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慢慢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你得意太早了,蘇遺水?!?/br> 話音未落,只聽山林之中忽然響起大片的腳步聲,似乎有無數人涌了進來。蘇遺水面色一變,只見一人身如飛鷹,從半空中疾掠而來,落在秦扣枕身前,單膝跪地道:“屬下來遲,請教主恕罪?!?/br> 而數百名瞑華圣教之人,也漸漸出現在了山林之中。 第28章 蘇遺水一怔之後,大笑起來:“師弟,一別數年,果然精進不少──你怎會事先將人馬埋伏在此?” 云縱亦是驚訝,這條路,分明是他領著秦扣枕走的。發現山洞之人是他,尋到出口之人也是他,秦扣枕怎可能事先埋伏人馬在此? 秦扣枕冷笑一聲:“我自然有我的辦法?!?/br> 蘇遺水盯著他瞧了半晌,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用教中的散星彈傳了暗號,將原本就聚集在赫陽山莊附近的教眾召集過來的,是不是?” 秦扣枕只是面色陰寒的看著他。 “你不是事先知道我會追來,而是怕云上君逃脫了,對吧?”蘇遺水笑起來,“我說你怎會突然跑去救人──原來是怕人落在了王爺手里啊?!?/br> 秦扣枕沈聲道:“你如今已淪為賀蘭羽的走狗,我自然不能坐視上君被你們軟禁?!?/br> 這聲“走狗”讓蘇遺水面色一沈,冷笑一聲道:“我追隨王爺,你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大家彼此彼此,何必說這種假惺惺的話呢?” 兩人之間氣氛頓僵,一觸即發,雙雙對峙著。 云縱站在秦扣枕身後,始終不發一語。 他終於明白秦扣枕為何會舍身去救他,也明白了他這一路上故意慢吞吞拖延時間,只是為了等來救兵,將他帶走而已。想來,方才他伏在樹干上的舉動,只怕也是在留記號,方便瞑華圣教之人沿途追尋吧? 一層一層的想通透,云縱的心一點一點的冷透下去。不能信任此人,他早已知道這點,卻為何還是又被騙了一次。 為他療傷,帶他逃離……種種一切,原來皆在此人盤算之內。 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云縱緩緩移動了一下身子,在眾人皆未反應過來之前,忽然飛身撲至了蘇遺水身前,袖中短劍迅速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蘇遺水未對他防備,措手不及之間,已被制住了身子。眾人齊齊發出驚呼,秦扣枕面色大變:“云縱,你……” 云縱冷聲道:“不想我傷了他,便各自退開!” 他知道如今之際,想要逃脫,便只能抓蘇遺水來做人質。主帥被擒,賀蘭羽手下的士兵不敢輕舉妄動。而秦扣枕……云縱還記得自己假裝失憶的那段日子,秦扣枕騙他說是自己的師弟。想來,在秦扣枕心目中,蘇遺水也是相當重要的存在吧。 即使他們之間,表現得那般決裂。 “得罪了,蘇公子?!痹瓶v低聲說了一句,然後用短劍比著蘇遺水的脖子,慢慢的向後移動。 蘇遺水被他制住後,果然沒人敢亂動。云縱暗暗審度了一下地形,此處離山下已是不遠,只是以他此刻的功力,想挾持蘇遺水為人質逃脫,卻又萬分困難。 就在此時,秦扣枕忽然冷冷出聲:“給我拿下這兩人!” 蘇遺水和云縱兩人皆是一愣,而秦扣枕身後已有數人縱身撲上來了。 云縱面色大變,蘇遺水亦是驚到說不出話來了……他們都沒有料到,秦扣枕竟會不顧蘇遺水的性命,強行奪人。 云縱一急之下,抓著蘇遺水的手一緊,身子急退之時,另只手未控制好力道,蘇遺水的脖子上陡然出現了一道血痕,鮮血沿著刀刃一滴滴滑落下來。 秦扣枕雙眸猛然一收,急聲喝道:“休要傷了我師兄!” 話音未落,好幾條人影已縱身撲至。云縱大驚之下,抓著蘇遺水的身子提氣一躍,卻是半空中被人劈面從懷內將人奪了過去,隨即另一人在他肩上重重印了一掌。 身子被打飛出去數丈之遠,撞在一棵樹上,跌落在地,“哇”的一聲,便是一大口鮮血噴出。 緩緩抬頭,他看到秦扣枕摟著蘇遺水的腰,與他數丈之隔,正愣愣的望著自己。 原來他……并非不將蘇遺水的性命放在心上啊…… 之所以敢強行來奪人,是因為他料定了自己就算挾持了蘇遺水,也絕不會傷害他吧?因此才會在見到蘇遺水被自己用匕首劃破脖子時,冷靜的面具全盤碎裂,深怕自己傷了他分毫。 “云縱……”秦扣枕見他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子,急忙叫了一聲,就要上前,卻被懷內的蘇遺水猛然一掌推開,隨即高呼一聲:“還不趕快生擒此人!”縱身向云縱追來。 秦扣枕如夢初醒,忙也率著瞑華圣教之人追了上來。 云縱冷眼看著大堆人馬朝著自己的方向涌來,忽然轉身,用盡所有力氣猛然一躍,身子騰空而起,躥過樹梢,便向著陡峭的懸崖之下飛去。 “不要──”一聲撕心裂肺般的驚叫聲劃破長空,云縱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身子急墜而下,“撲通”一聲,跌入了懸崖下洶涌湍急的河流之中。 懸崖之上,秦扣枕面色慘白,蘇遺水在他身後,淡淡的道:“這麼多人,竟然還是被他給逃了──不過,從這麼高的懸崖上跳下去,他真的活得了嗎?” 秦扣枕一句話不說,只是死死的望著懸崖下面。 蘇遺水嘴角掀起一絲輕笑,轉身率領手下人離開了。 隔了良久,秦扣枕終於轉過身去,向著瞑華圣教一眾人等,聲音中透著幾乎發狂般的怒吼:“剛剛是誰打傷他的?!” 無人敢應承。 他的眼神愈發的陰寒起來,終於有名手下戰戰兢兢的開口了:“教、教主……不如,派人去找?” 秦扣枕目光一歷,回頭深深望了懸崖下波濤洶涌的河流一眼,轉身便走。 風聲嘯耳,在這殘春未逝的季節,竟是刺骨的寒意。 第29章 云縱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華麗精美的床帳,空中飄著香爐內的熏香,一派溫柔旖旎,恍若天上仙境。 他微微動了下身子,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人換成了一套干凈的素白長衫。轉眼一看,只見房內桌前,坐著個男子,背對著他,正低頭看書。 “這位公子……”剛一開口,只覺得喉嚨一陣劇痛。那位男子聞聲立即轉過頭來,見他醒轉,急忙站起身,幾步走到他床前:“你醒了?” 云縱見他穿著一身墨色長衫,衣飾儉樸,眉目溫淳,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當真與這華麗的房間太不相襯。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痹瓶v費力的開口道,便想從床上爬起來。剛下床,卻猛然一栽,那男子駭了一跳,趕忙伸手來扶,“你傷勢未復,還是先躺著吧,養好傷再說?!?/br> 云縱只覺腳下虛浮,整個房間似乎在稍微搖晃。耳邊隱有濤聲,暗想,莫非自己在一條船上?被他扶著慢慢在床上躺下,在那人轉身欲將離去之時,開口道:“貧道云縱,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此處又是什麼地方?” 男子回過頭,微微一笑:“在下方寂,此處是……在下居所。道長請放心養傷吧?!?/br> 說完,便推門離去了。 接下來數日,云縱便在這船上休養調息。他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跳下來,所幸撿回一條性命,卻是斷了數根肋骨,又加上體內功力原本未復,幾天下來,除了能下床走動幾步,什麼也做不了。 想要趕回京城也是不可能了,云縱只得安心在此養傷。 方寂每日過來給他送飯送藥,云縱自忖此人既然有條如此奢華的船,卻穿戴樸素,舉止之間也不像權貴之人。但他生性不喜歡打探人家的私事,雖然覺得疑惑,卻也從未開口問過方寂。一連住了十來天,好在方寂十分細心,每日陪他閑聊解悶,房內書架上也擺放著許多書籍,供他隨時翻閱,倒也不覺的悶。 這天晚飯後,兩人閑來無事,云縱恰好看到房內的書架上有一副棋盤,便提議與方寂對弈一局。方寂面上忽然顯出一絲遲疑之色,躊躇片刻,道:“在下棋藝低劣,還請道長不要見笑?!?/br> 云縱只道他是自謙,鋪開了棋局。兩人對弈一局,云縱已然手下留情,方寂卻還是輸了個慘不忍睹。 “這個……”方寂有些尷尬的笑道,“在下實在是不擅棋道……” 云縱微微一笑,收起棋盤,忽然道:“方公子,其實你不是此間的主人吧?” 方寂一愣:“道長何出此言?” “因為貧道覺得,方公子與這間居所的感覺實在是格格不入?!痹瓶v淡淡道,“這房內書架上的書籍,扉頁上沾滿了灰塵,可見許久沒被人碰過。公子明明不擅棋道,房內卻擺著棋盤。最重要的一點——” 云縱轉頭,直視著方寂:“貧道身上所穿的衣服,為何會是宮錦所制?” 方寂瞬間白了臉色,在云縱目光的逼視之下,良久,才緩緩露出了個苦笑:“道長多慮了……此處,的確是在下的居所?!鳖D了頓,嘆息道,“只不過,道長所住的這間房,已多年未曾有人踏足了?!?/br> 云縱一怔:“什麼?” 方寂轉過頭,神色中有一抹似乎不欲為人所知的苦楚:“房內之物,都是在下一位故友的,就連道長身上換上的衣服,也是那人的舊衣。此人身份尊貴,恕在下不便透露他的姓名。當日道長傷重昏迷,浮於水面之時,恰好被在下所救。一路同行,原想等道長傷好之後便送道長上岸,絕無惡意,請道長放心?!?/br> 云縱與方寂相處近半月,雖始終有些懷疑此人身份,卻觀他言行,倒是個頗為坦蕩之人,舉止溫和,又於自己有救命之恩,聽他一解釋,立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道:“方公子見諒……貧道,有些多疑了?!?/br> 方寂微微一笑道:“不知道長上岸後欲往何處安身?或許你我還可同行?!?/br> 云縱稍一沈吟,答道:“貧道欲往京城,不知方公子要去哪里?” 方寂一愣,片刻,笑道:“看來道長與我不能同路了?!毕肓讼?,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卻還是沒有開口。 云縱見他忽然之間似乎滿懷心事,雙眉緊鎖,他人私事,自己也不好多問,淡淡一笑道:“方公子,貧道方才烹了一壺好茶,可愿共享?” 方寂恍然回神,感激笑道:“多謝道長?!?/br> 二人對桌坐下,云縱擺了一只茶杯在方寂面前,茶水緩緩傾下,在杯底暈開淺淺的漩渦,一片片茶葉尖尖向水面懸空豎立,繼而徐徐下沈,是為上等君山銀針。 “品此茶,有如觀人世?!痹瓶v輕聲道,“紅塵萬丈,心如懸茶,浮沈之間,不驚不擾?!?/br> 方寂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喃喃道:“浮沈之間,不驚不擾……不驚不擾……” 他驀然抬頭,對上云縱沈穩安祥的雙眸,良久,慢慢的露出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