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但是奇怪的是,自他們的火光范圍為圓,這些蛇蟲只是在外面蠢蠢欲動,卻并未靠近。 “這是什么鬼地方……”經歷這么可怖的情景,她反而奇異鎮定下來,這一晚,飯沒吃上,被稀里糊涂騙到了這個地方,然后被那登徒子白占了便宜,還有什么比這個更糟糕的事。 “是你要那小季子他們將我帶來這里?”她忽的想起這么重要的事,環顧左右那些白骨,“你安的什么心?!?/br> 楚王仰頭,正好將頭靠在她后腦頂上,她晃了一晃,沒晃掉。 “我的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珍兒,楚宮自你歸后,如你所見內憂外患,而今晚的夜宴,必定兇險至極,我最精銳的暗衛和敵人的刺客都在宮中以對方的名義做同樣的事情。今晚之后,楚宮中將各大豪族在宮中的舊根連根拔起,這時候,寧枉勿縱,無辜難免被株連,除了這里,大概沒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br> 沉默了一瞬。 “所以,也不會有人有時間來救我們了……”辛匯有點絕望。 “嗯,至少今晚?!?/br> “那我們會死嗎?” “有可能?!?/br> “你怎么一點都不緊張?!?/br> “緊張也不會有任何助益的改變。況且,和你一起,死了也便死了吧?!?/br> “如果,就真的像武安君說的,楚宮中的舊例,殺母立子,如果啊,我是說,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會怎么做呢……” 歷代楚王即使宏略如楚淄王,也沒有改變這個結局,在他巡游之跡,后宮中聯合的女官以楚宮祖訓聯合完成了對王后的處置,而親自動手的據說還是王后的姑姑。 至此之后,宮中女官蟄伏越深,但是權利反而越大,后宮之中,各大家族各為掣肘,從后妃到宮人,盤根錯節,而真正隱藏最深處的腐朽的根系,便是那幾乎不露人前的女官。 “不會有那么一天,至少在我沒有把握之前,你不會有孕?!背踔逼鹕碜?,他敏銳的目光并沒有因為說話而停止搜索,“自從母親的事情之后,自我回宮之日,便已經下定決心,寡人家事,豈容他人置喙?!?/br> 辛匯躊躇了一會,貌似很隨意問道:“那其他女人呢?” 楚王本來謹慎的臉,突然柔和起來,他笑看著她,最終終于笑出了聲,辛匯蹙眉,面上帶著悻悻和不甘,將那一抹一小聰明和小矜持,以及內心涌出來而被滿不在乎包裹的酸楚味道揮發得恰到好處。 他的眼睛順著辛匯的表情,無意中看到她手中那方玉環。 微弱的火光下,她的模樣著實狼狽,發髻散亂,衣衫碎裂,而白凈的臉上是斑斑的污漬。 有轟隆隆的聲音從地宮深處涌出,這一回,連楚王都變了臉色。 “他們打開了斷龍石——難怪他會選擇這里,原來他早就知道?!背醯吐曌哉Z,復又想到什么,抬頭望去,轟隆隆的聲響中,整個大殿恍若在經歷巨大的震動。 辛匯一手被楚王扶著,也跟著抬頭看去。 整個冗長的甬道,從斜上方原本還透出的微光全部都消失了,地宮中原本陰森森的風也停止了吹動,整個地宮變成了與世隔絕的新墳。 而那些原本圍攏的毒蛇,此刻卻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開始四下游動,但是無論它們怎么動,都絕對避開辛匯和楚王兩人。 “控蠱的人死了,這些蠱蛇現在是無主之物,只要馴服,便可歸其所有?!背貂久?,這是一股不小的潛藏力量,但是他沒有多說,而是拉起辛匯的手,徑直向前,到了先前的石門前。 “大凡地宮,或同墓地,只要工匠修建都會留下逃生之路。這樣的路,在楚國宮中也有很多,楚宮監看甚是嚴苛,因為是秘密修建,所以一路二用,向來被另辟蹊徑安全更多?!?/br> 他解釋,比如此門是從外面向內推開的,而這些堆積的尸體卻大多保留這從內向外推門的力道和方向,如同緣木求魚,完全不可能有結果。 他們費了些力氣將骨架子挪走,露出一處寬廣而陰森的門戶。 辛匯看著那門扉,全是巨大的石條做成,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搬動了骨架的原因,整個石門下面都是細細密密潮濕腐臭的味道,辛匯皺著鼻子仔細去看有沒有什么機關,什么石像啊門把手啊或者燈座啊什么的,結果什么也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經歷轟隆的震動之后,整個大殿仿佛都在散架,而那些失去用蠱人控制的蛇蟲,現在便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倒處亂竄。 “真的可以拉開嗎?” “非我大話,(接下來百分百大話)我縱橫軍中這么些年,楚宮的地墓看了沒有上百,也有數十,何時出過錯?!背踝孕艥M滿。 話音剛落,他真的尋到一處可動的石磚。 辛匯大喜,連忙上前幫忙,兩人用盡全力,那石塊動的越來越大。楚王得意看向辛匯,她回以一笑。 下一刻,石塊被全數轉過了,石門轟得一聲沖開,緊接著,冰冷的湖水全數灌了進來。 辛匯被石門砰的一聲撞在頭上,頭破血流,這么痛的瞬間,她竟然沒有昏過去。 她看見楚王驚呆的臉被水沖跑,這一刻,萬匹野馬自她心頭狂奔而過。 ☆、第52章 0823 冰涼的湖水悉數涌進來,長長的甬道立刻變成巨大的進水口,而因為巨大的外部擠壓,那甬道已經開始變形,斑斑點點的光芒透過墻縫涌進來。 楚王也頗為狼狽,連嗆了兩口水,強行扣住一塊石磚這才勉強站了起來,水以rou眼可見的可怖速度上漲,幾乎瞬間已經到了腰間。 他心急如焚轉頭四處搜尋辛匯的下落,但是入眼所見皆是渾濁的湖水,而那些原本堆積的骨架骷髏被水一沖,已經盡數堆積到了地宮另一處。好在這些枯骨不能浮在水面,否則隨隨便便一根利骨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但是這沉積多年的味道也足夠醉人了,他的胳膊受了傷,軟甲誰能防護,但在水中便顯得礙事了。 便在這時,突然一雙手按住了他腰間,楚王大驚,待要動手,卻聽見咕嘟嘟的吐氣聲音,接著便是辛匯那幾乎崩潰的聲音。 “好臭……臭……”她噗噗吐出幾口水。 水已經到了辛匯胸口。楚王抓住她的手:“我們要盡快離開這里?!?/br> 辛匯伸手去解他的軟甲:“我們一起游出去?!?/br> 楚王面色變得很難看:“不行,絕對不能出去?!?/br> 這個時候告訴她,湖水里面有會吃人的瘋魚,恐怕會直接將她嚇昏吧。 “不游出去水一上來,就再也沒機會了。別怕,我會鳧水,我帶你?!彼判臐M滿。 額頭上被石門撞出的傷口緩緩留下鮮血來,滴答滴答落在水里,有水草一般的陰影盤旋在兩人周圍。 楚王看著她。孤注一擲般。 “把玉環給我?!毙羺R一愣,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武安君落下的那個玉環。 他舉起那枚玉環,在幽暗中,玉環有淡淡的玉光,而接觸到水后,玉環里面隱隱可見兩尾赤紅的魚影。 玉環入水,四周那些繚繞的陰影頓時又退開數尺。 “它們怕的果然是這個?!钡鞘怯癍h本身還是玉環里面的東西呢。 他略一沉吟,望向那外面搖搖欲墜的地宮外墻,斷龍石一動,整個地宮將會和外面的主殿一樣緩慢倒塌,沉入湖底,變成一個徹底的水下墓室。 而為了保護這個宮殿,在湖水里面本就有一種見到血便會瘋狂的魚群,而它們的克星,唯有這特殊奇異的胭脂魚而已。 胭脂魚食物為其他魚類的內臟,它們體形細小,只要鉆進魚腹中,那這魚基本便是回天乏力,只是等死罷了。 外墻倒塌,外面的嗜血魚涌進,他們必死無疑,如果在外面的魚涌進來之前,他們損毀了玉環,很可能會被周圍環繞的這些蛇蟲生吞。 他垂頭看向正在賣力幫他解開軟甲的辛匯,他曾在各種場合聽過穆家姐妹別有深意的暗示,他也曾聽聞辛匯出嫁之時,陳國太子于雙闕上逆風相送,聽聞過他們曾可能會有的婚約,可能那也是一開始他心中芥蒂的所在吧。 胭脂魚需要處子的血才能瞬時繁衍。 而在此之前,他另一只受傷的胳膊緩緩沉在了水里,血跡緩緩蔓延,而他微微側過身體,和辛匯隔開一點。。 “如果,一會有危險,你先爬上那廊柱,能拖多久便是多久。奈落殿傾覆,聲勢甚大,也許會有一線生機?!彼练€淡然的囑咐。 “別扯那些沒用的——你這扣子怎么這么緊?”辛匯滿頭大汗,頭上的血混著汗水,順著眉毛往下淌,她胡亂抹了一把,“出來混,講義氣!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br> 楚王被她逗笑了:“你倒是講義氣?!?/br> 他接著說:“等下可能會有點痛,你忍一忍?!?/br> ?痛?好好的怎么會痛? 辛匯還未問,腦袋便被砰的砸了一下,方才撞破的頭這回徹底嗡嗡響起來。 好痛! 她清晰聽見玉環裂開的聲音,有細膩柔軟的東西落在滴下的血水里,便如同巨大的潮汐一般迅速暴漲起來,她甚至聽見水里稀里嘩啦的撲水聲,水已經到了她的肩膀,辛匯腦子暈乎乎轉了一圈,意識消失前。 說好的好兄弟,講義氣,他怎么能這個時候打她 趁著被楚王摟住的瞬間,她有氣無力罵道:“王——” 楚王一邊將預備好的衣袖布條替她包裹上,一邊軟語應道:“我在?!?/br> “——八、蛋……”!她用盡全力吐出最后兩個字,徹底昏了過去。 辛匯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之后,這期間,她做了無數噩夢,一會是哥哥帶她去春狩,一會是她翻墻出了辛府,一會她又去了香酒樓聽說書,但無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總能聽見有人不厭其煩的喊她。 “珍兒,珍兒?!?/br> 煩人。她在心里罵道,喊喊喊,要是被爹發現了,罰跪的可不是她?挨罵的可不是她? “珍兒,珍兒?!?/br> 她皺眉,這人真是有病啊,喊魂呢。 “珍兒,珍兒?!?/br> 聲音有點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辛匯覺得自己腦子好像少了些東西,她在夢中用力的想著,想啊想啊,她終于想起來了。 那不就是那個最后關鍵時候給了她棒子的楚王嘛。 一個念頭醒悟,整個人便漸漸回神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四周很亮,她蹙眉,有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的窗簾上慢慢照射進來,適應了視線,終于看清楚,這里正是朱子房。 房間中間擋著屏風,是楚王日常起居之地,四周一個婢女都沒有。 她只覺得喉嚨干澀難忍,想起身尋些水喝,剛剛微微動身,便覺察到身體的異樣,那一只曾被景瑋用了針扎的大腿麻麻的竟有些失控,她再想用力,便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大約外面先前的溝通并不愉快,所以,之前是短暫的沉默和僵持。 “所以,王上心意已決?”是晏隱的聲音,帶著失望和不滿。 楚王沒說話。辛匯發誓她并不想偷聽,但晏隱的聲音太大了。 晏隱又緩緩道:“家國天下,原來王上竟是如此考量?” “奈落殿傾覆,景瑋不知所蹤,而姜慈拼死逃出,二十萬帶甲之士陳兵邊境,王上便是忘了你我之約,也當知道,此刻馳援陳疆是多么愚蠢的事?!?/br> “放棄自己的盟友,去相信一只野狼的話,那才是真的愚蠢。齊國狼子野心,唇亡齒寒?!?/br> 楚王頓了頓:“況且,你的仇人,應該只是那個和你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而已?!?/br> “呵呵。王上此舉,是為了她吧?!标屉[冷笑,“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王上在地宮冒險所為——也當真讓臣小看了王上的情義。難道王上那時候竟沒有考慮過,如果她并非處子,而昆侖環里面的也非胭脂魚,那碎了玉環,不止是蠱蛇,還有外面的血魚,它們只要一瞬便可以奪人性命?王上,如此冒險,變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那你呢?如果不是你進了猶九園,先去注意到那個蠱女,珍兒也不至于受傷過重現在還未醒來?” 辛匯默默道:王上您真的不覺得這和您敲頭的力度更有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