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待她過去,梁太醫又不說話了。 楚王便道:“剛聽的你的侍女說,你帶來的那個胖胖的婢女生了病,正巧梁太醫在此,正好一同前去看看?!?/br> 胖胖的婢女……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形容詞。辛匯眼角微微抽搐。 梁太醫連忙見禮,辛匯有些心虛,按了按腰間的藥丸,真心誠意謝過楚王。 梁太醫入得殿中,原本松快的臉色閃過一絲異樣的凝重,由著宮娥帶去美牙房中后,不過片刻便掩門而出。 辛匯心中焦慮,忙上了前去,梁太醫卻不先說病情,只問她:“不知這兩日可還有其他人有此意狀?” 見辛匯搖頭,又問她:“那可曾有人和這女官貼身相處過?” 辛匯心中隱隱不安,想了一想:“除之前照看她的兩個宮娥,這些日子便只有其他人探病待過?” 梁太醫聞言面色變了一變,環顧四周,其他宮娥都面面相覷,便和楚王美牙借一步說話。 據梁太醫望聞而斷,美牙的癥狀與壽寧宮中那位病極發瘋的宮娥頗為相似,都是開始高熱糊涂昏沉,面皮發青,唇色發紫。 并如玉蟾真人所言,此癥果真有傳染可能。 辛匯不信:“美牙并無和翠兒接觸可能,便是真有傳染危險,那自然也首先是我?!?/br> 梁太醫苦笑:“此癥發病奇怪,雖不知是何來由,但是所有的病人最開始都是和翠小姐有過接觸。君夫人福厚深澤,便是接觸也可能無妨?!?/br> 辛匯疑惑:“但是美牙日日在這坤和宮中,如何可能接觸到壽寧宮的人,便是那日一面之緣,也并不曾有近的接觸。若是同在一個宮中,呼吸之間便可能痼疾相傳,那首當其沖幾位太醫都是危險的?!?/br> 牡丹在美牙生病之后,作為代管女官,在坤和宮中,只要有機會便會巴巴的 辛匯疑惑:“但是美牙日日在這坤和宮中,如何可能接觸到壽寧宮的人,便是那日一面之緣,也并不曾有近的接觸。若是同在一個宮中,呼吸之間便可能痼疾相傳,那首當其沖幾位太醫都是危險的?!?/br> 牡丹在美牙生病之后,作為代管女官,在坤和宮中,只要有機會便會巴巴的跟在辛匯身后,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李代桃僵,成為辛匯的左膀右臂。 她自詡比起美牙除了塊頭稍微小點,論吃飯,論力氣,論跟著小姐東奔西走的念頭和膽子,其他一點不遜色。 可惜小姐在府里的時候和如夫人斗氣,根本就無視如夫人房中的任何一個人。 此刻得了這個機會,她如何能放過表功的時機,當下便先行一禮,強行插嘴道:“夫人可曾忘了,咱們這宮里還有一個人可是從壽寧宮過來的?!?/br> 辛匯心頭一跳,詫異看向牡丹。 梁太醫面色一變,轉頭看向眉間緊蹙的楚王。 因著牡丹的這句話,整個坤和殿都忙碌起來了,所有人在手臂上依照曾經和美牙以及苑齊的接觸程度都系上了不同顏色的帶子,再根據帶子的顏色從深到淺安置不同的區域,只有完全沒有解除的人才被安排在辛匯身旁服侍。 牡丹棋錯一招,反而遠遠被打發了開去,氣的午膳都少用了兩碗。 辛匯此刻有了玉蟾真人給的藥丸,反而心安,便如梁太醫所說,此病就算難治,但是只要等發病到一定時間,服用玉蟾真人所給藥丸便可以順勢而解。 只是那藥丸,梁太醫嘆氣,聽玉蟾真人所說,數月方可得一瓶,每瓶不過數丸,經過翠小姐殿中事情這么一鬧,之后的情形恐怕是有價無市。 梁太醫自然是后悔早前近水樓臺先得月,為何不拉下臉皮求得一二。而辛匯便是心中暗暗松口氣,幸好自己先下手為強,得了這么一枚保命的。她便要侍女每隔一個時辰看看美牙的情況,只等她的情況稍解便可以用藥一并根除。 宮中本來口舌閑言便多,如是遇上嚴苛厲害的后妃,廷杖之下,或許明里少些,但是暗地里,卻也是防不勝防,更何況是心灰本身便不是個喜歡棍棒教人的主,為著她這事,楚王忙里偷閑還幫忙處置了幾個宮娥,鬼頭鬼腦的傳言才漸漸平息了些。 但因為齊國正式遞交了國書,兩國接洽,夜難免□□乏力,辛匯初到,卻也是一國之后,本應主持晚宴一應事宜,楚王憂她恐忙不過來,便額外派了兩個能臣前來幫忙。 其一,便是那笑瞇瞇的晏隱。 他雖然看著不靠譜,但是做事倒是非??孔V,大體送來的流程細節辛匯看過一次,便知道是個得力的熟手,也便放手讓他去做,少了自己許多事。 如此兩日過去,坤和殿中反而一片安寧,除了劉嬤嬤日復一日的咳嗽和美牙的渾渾噩噩,其他都是照常,宮里緊繃的神經漸漸松開了些,而手臂上帶著紅絲帶的宮娥心頭也大大松了口氣。 對自己性命松過氣來,接下便是秋后算賬,幾乎人人都認定,是苑齊給美牙帶來的厄運。 這坤和宮中,人人健康,只有她是從壽寧宮過來的,不是她還會是誰?君夫人一片好心收留她,自然怪不得,但是她自己不識趣,恩將仇報,那便也怨不得她們替天行道了。 不知道從誰在苑齊的被褥上潑水開始,一場帶著憤怒的惡作劇開始了,她吃的飯被換成了餿的,喝的水里全是泥沙,被褥常日不干。 苑齊便如木頭人一般,不解釋,也不辯駁,只是默默的受著,好像這些是她應該受的一般。因著她的沉默和忍耐,惡作劇變得越來越厲害,宮娥們一個個帶著捉弄的小惡在眾人齊聚之后也會慢慢發酵變成難以收場的殘忍。 開始有人明目張膽在苑齊走過的時候吐她口水,緊接著便是行走做事之間被伸出的腳絆倒,她梳妝的器具被人扔進了雜物房。 苑齊仍然沒有反抗的跡象。 于是有一天夜里,牡丹一房的一個小宮娥在她的慫恿下,溜進苑齊房中剪了她那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 那一天,苑齊沒有出門。 小宮娥在外得意洋洋的講著自己的豐功偉績,其他宮娥吃吃發笑,連這樣的事情都能忍耐,有人好奇她的底線是什么。 有宮娥有消息門道便說,這些都是毛毛雨,你們可不知道,這位嬌娘子是晏將軍從陳國戰場帶回來的,早已經像那客棧的筷頭長凳一般。 牡丹不明:“筷頭長凳?這是什么?” 出神市井的小宮娥便得意的賣弄:“jiejie養在高門自然不知。這客棧的筷頭長凳,一點筷頭千人嘗,一彎玉身萬人騎吶?!?/br> 牡丹胖臉一紅,然細細一想,也跟著笑起來。 是啊,從那戰場被俘的女人堆里帶回來的,還有什么禮義廉恥? 她們越發覺得自己的理所應當。 牡丹的笑笑到一半,突然僵住,只看那臨近屋中,一個頭裹著布帕的女人正緩緩推門而出。 不是苑齊又是誰? ☆、第三十九章 牡丹到底幾分心虛,當下不由尷尬收聲,那小宮娥越發得意,眼看牡丹神色,便起了強出頭的心思。 她既然敢出頭,自然也是料定了結局的,惡作劇的心思一起,她便俏生生的跳起來,不偏不倚站在苑齊面前。 苑齊往左,她便往左,苑齊往右,她也往右。 苑齊終于站定,聲音有幾分嘶啞,透過層層布帕,只能看見她泛紅的眼睛和雙頰。 “jiejie這面巾真好看,給秋兒看看可好?”她話這么說,手已經上去。 苑齊向后一退,定定站?。骸白岄_?!?/br> “牡丹jiejie,聽見么,她叫我讓開咧?!毙m娥嗤之以鼻,今兒要不能收拾這個女人,怎么得到牡丹的賞識,她可不想一直在外做個粗使丫鬟,“憑什么呀,這宮道可不是你修的,憑什么你走的,我就走不得?” 苑齊輕輕咳嗽,這兩日不得安歇,加之受了潮,她的身體也隱隱困乏起來。 “想走也容易?!毙m娥似笑非笑的看著苑齊,“要不是你,美牙jiejie怎么會生???你便去美牙jiejie房前磕三個頭,然后好好懺悔一番……” 牡丹聽的她說的有些不像話了,立刻大聲咳嗽一聲,苑齊留下畢竟是辛匯親自開的口,此話一出隱隱便有責怪君夫人之嫌。 苑齊不置可否,只是拎著袍擺欲要折身回屋,小宮娥正在興頭,哪里肯放過她,尤其看她肩膀微微顫抖,只當是她已恐懼至極,心中愈發生出暢快。 她便圍著苑齊跑到她前面去,擋住了她的去路:“青天白日的,蒙著臉做什么?莫不是國色天香害怕讓我們自慚形穢?” 她嘴里嬉笑,手里便去扯苑齊的頭巾,苑齊也不掙扎,只是一手緊緊按住那頭巾,渾身顫抖,幾欲昏倒一般。 牡丹看著這幅楚楚可憐模樣,心中竟也生出一絲不忍,正待要說話,卻聽身后一個男聲冷冷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幾個宮娥回頭,頓時一驚,竟是晏隱,小宮娥手頭立馬一松,但是那裹在頭上的面巾卻已然落下,一頭烏黑的長發變成凌亂參差的短發,野草般貼服圍在白皙的臉頰旁,苑齊面色慘白,以手覆面,跌坐在地上。 珍珠般的淚水滴滴落在地上,無聲的啜泣,只能看見那青蔥般的手指和白皙的脖頸,卻不曾有半分叫屈和指控。 他自然認得,這個女人是他帶回來的,曾經在陳國,甚至還以舞女的身份在他身旁侍酒。 一身婀娜的風情和楚楚動人的模樣,也在他懷里躺過的面目模糊的女人,他甚至還隱隱記得她初次的青澀和恐懼。 卻全然不似現在這般清晰。 晏隱皺眉,看向牡丹:“女官便是如此替夫人管理仆役?” 向來外官不會過問后宮之事,也無權過問,這樣一句話已經逾矩了,但是現在他是楚王親自指派協助君夫人舉辦國宴的能臣,似乎也不是不能問。 牡丹訕訕,一時竟找不到托詞。 晏隱說罷,卻只是又看了地上的苑齊一眼,也不等牡丹回話,便拂袖而去。 牡丹解釋的話沒想出來,也說不出來,想要追上去,對方根本不給機會,一口氣憋在心里,看著那苑齊頓時變成十分厭惡,然最最討厭的卻是那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小宮娥。 “牡丹jiejie,晏公子,不會去和夫人說吧?”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模樣。 牡丹懊惱甩開她的手:“我怎么知道?!?/br> 待兩人走出數步,身后的苑齊才緩緩起身,將那蒙面的布帕重新裹在頭上,緩緩走進了小屋。 牡丹心里暗暗發虛,在殿外侍奉半天,又拉了里面侍奉的宮娥旁敲側擊探話,待知道晏隱只字未提她們今日的所作所為,心中這才稍稍安定,一面又后悔自己這般便宜了那假裝可憐的狐媚子。 又在外候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夏日的鳳,吹在身上,本是舒爽自在,牡丹卻覺得今日的風吹在身上陰寒陣陣,她打了個冷顫,立馬緊了緊衣襟,去了別院。 晏隱此行前來便是做晚宴最后一次確認,辛匯這回打起精神,從頭至尾和晏隱過了一次,從餐色和桌椅的搭配,到舞姬風格和所用熏香,細節小處,無不妥帖,她便笑道:“我只當我哥哥做事是一等一的細心,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女人還細心的人竟然活生生又見一個。 晏隱一怔,神色微滯,復又笑道:“夫人過譽,臣不過盡本分而已?!?/br> 辛匯見狀,不由更加篤定:“連這個言不由衷的表情都和我那哥哥一樣呢?!?/br> 晏隱的表情冷下去,平臉回話:“夫人見笑了?!闭f罷,也不再多說,只埋頭整理那一堆軟帛竹簡。 本來融洽的氛圍突然冷下來,辛匯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再想多說什么,他已經做好告退的準備。 真是個怪人。 辛匯看著晏隱離開,不由嘟囔,他走的倉促,旁邊落了一小卷布帛,辛匯打開來看,卻是齊人送來的禮品清單。 細細密密寫滿了一整張,她蹙眉看了一會,突然咦了一聲。 一連串的珠寶玉器綢緞絲帛之中是一排魚名。 胭脂魚一對。 倒是個好聽的名字。 她嘴角一翹起,將那禮單收起來:這么一對乖巧的魚仔,要是養在她的蓮花缸里,該是多可愛,可不能被那厭惡魚的某人聽見一點風聲。 在屋子里悶了這么些時候,辛匯早已百無聊賴,美牙的情況仍然渾渾噩噩不見好也不見壞,高熱不見發,低熱不見退,倒是吃了梁太醫幾服藥之后,現在也能略進飲食了。 辛匯眼看心里也放心些,只是再想梁太醫為劉嬤嬤看病,她卻執意拒絕,只說自己不過是些水土不服,實不用大費周章,況且她也吃不慣楚國的苦藥。 好歹來了數月,哪里有那么多不服,劉嬤嬤說是老祖母派來指點她日常行事的,但是這么些日子,除了在來路和剛剛進宮時多說了幾句,后面幾乎是放養,哪怕有時候明明看到她和楚王關系奇奇怪怪隔膜甚深夜不曾出言指點。 辛匯先前開始心頭還略略奇怪,也做好了各種應付準備,結果人劉嬤嬤除了咳嗽,基本把自己當隱身,辛匯準備的滿腔說辭倒像是拳頭進了棉花,使不上力氣。 又過了些日子,劉嬤嬤仍然不見好,越發的連屋子也不出了,辛匯這才有些擔心,但她一不看太醫,再問是否要回陳國休整,劉嬤嬤便眼圈兒一紅,也不說話,兀自低聲嘆氣:“到底老了,不中用了啊?!毙羺R自此也不好再提,之后便只當老嬤嬤在此養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