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怎么到了生活里,就全都不按套路出牌了。 之后的幾個星期,周遙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晚上到公共區,也是一行人坐在角落的沙發里或地毯上,圍著桌子討論,記筆記,做記錄,找資料,計算和分析數據;把資料及時反饋給學校的師兄們。 其他的客人好奇,會過來問他們是干嘛的,一聽說地質勘查便問是來挖礦找寶的么,弄得他們哭笑不得。 九月中,客棧爆滿,公共區也人滿為患。 之前那七個男女早就結束假期,回去到各自的大城市,客棧來來去去住進了新的人,一撥人來了,一撥人走。 周遙也在有意無意間見到各種各樣的客人,來徒步的白領,結伴游的學生,轉神山的教徒,結隊的旅行團,中年的夫妻,孤獨的獨行者…… 而她和駱繹的見面,只有一杯牛奶的時間。 這寂靜山中小小的客棧,每一天來來往往的人和事都在變換流逝,只有他拿木勺攪動溫牛奶時安靜的側臉沒變。 總有一杯熱牛奶會被放在吧臺上,成了流動客棧里的唯一永恒。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緩慢而快速,變化而穩定地走過。 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 有時周遙在忙碌的間隙會想,駱繹會不會偶爾往她所在的角落看一眼,在她埋頭認真的時候。 或許不會。 又一次萌生這種想法的時候,周遙正歪著腦袋喝著牛奶,吧臺邊坐了一對夫妻,在跟駱繹聊天。 男客人問:“老板,這客棧開了多久?” “一兩年?!?/br> 女客人憧憬地問:“在這邊過日子是不是很愜意?” “還行?!?/br> 女客人顯然更浪漫,說:“很好才對吧?——這里太美了,開窗就能看見雪山,在這里住一年我也愿意?!?/br> 男客人笑她傻:“住在這里的本地人過得愜意,但我們這些大城市來的,待久了就不行,會覺得悶的?!?/br> 女客人不同意:“怎么會?” 男客人求助:“駱老板,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駱繹淡笑一下:“人骨子里親近自己習慣的人和環境,不契合的容易擦出火花,但往往只是一時的新鮮和驚喜,處久了會難以忍受?!?/br> 周遙聽見,覺得駱繹似乎往自己這里看了一眼,可她看過去時,卻沒碰見他在看她。 女客人仍不相信,求證:“駱老板,你待在店里會悶?” 駱繹說:“我不常在店里?!?/br> 周遙喝完一整杯,始終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機會。她滑下高腳凳,背過身軀,有些不爽地拿手背擦掉嘴唇上的奶漬,想一想又回頭,趁他不注意瞪了他一眼。這才走開。 在她看不到的身后,他瞥一眼她離開的方向,極淡地彎了下嘴角。 …… 九月下旬,周遙他們此次的勘查活動已接近尾聲。 臨走洛克線之前,林錦炎認為找個向導更保險,便問客棧里的人有無當地的好向導推薦。 阿敏說:“我們老板啊,他沒事兒就一個人進山。路線天氣環境什么的都很熟,就是——” “就是什么?” “得看他心情。心情不錯就帶你走走,心情不對給多少錢也不干?!?/br> 林錦炎住了這些天,多少感覺到這家老板與眾不同的秉性,但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問了問,沒想駱繹居然答應,價格很快談攏,其余細節也迅速敲定。 周遙得知這件事,高興地跑去問駱繹:“你會做我們的向導?” “嗯?!瘪樌[正蹲在院子里給花圃除草,頭都不抬。 “為什么呀?”周遙蹲在一旁問。 “掙錢?!瘪樌[瞥她一眼,“不然你以為為什么?” 周遙在心里頭曖昧地笑一笑,要說點什么,院子大門外突然闖進四五個彪形大漢。 “吳迪在哪兒?!敢拿假石頭騙錢,叫那小子出來!” 周遙一愣,這才想起上個月吳記的那塊假石,真賣出去了? “吳迪那小子在哪兒?!” 吳迪正從客棧走出,腳剛邁過門檻,一見院里的人,撒腿就往回跑。大漢們追進去,屋內公共區頓時一片桌椅摔倒聲,客人們的尖叫聲,扭打聲。 駱繹似乎毫不意外,還有閑功夫拍拍手上的灰塵。 他起身往里走,想起什么,又停下,一回頭,周遙緊隨其后,他門兒清地看她一眼:“你站在外邊別動?!?/br> 周遙立刻站好,咚咚點頭:“你放心?!?/br> 第11章 駱繹一進客棧,周遙就追過去趴在外墻上,踮著腳朝窗戶里望。 客棧里雞飛狗跳,桌倒椅摔,客人四下逃散,吳迪像一只闖入雞窩的猴子,風一樣穿過公共區跑去另一頭,攀著窗子往外逃。 那幾個大漢也不是吃素的,沖上去揪住他衣服后領就把人扯下來扔地上,甩面餅一般。 幾人圍著吳迪拳打腳踢,阿敏勸也勸不住。 駱繹倒平靜得很,抄著兜走到吧臺邊,斜倚著柜子,拿火柴擦燃一根煙。 一群人追著揍,吳迪連滾帶爬抱頭藏去花盆架下,勉強擋一擋。咔擦幾聲,花盆架被踢散架,吳迪沒了遮蔽之物,眼見要被揪出來—— “打夠了啊?!瘪樌[淡淡開口,“弄死了你們也麻煩?!?/br> 幾人打在興頭上,哪肯收手。阿敏凄慘哭叫,吳迪鬼哭狼嚎。 駱繹瞇著眼睛,吐出一口煙圈,把手里的煙放在桌子邊緣晾著;他彎腰拾起地上散架的椅子腿,在手中掂了掂,突然眼神一冷,朝其中一人的膝蓋窩砸了下去。 那人正抬腳要踢吳迪,支撐腿一軟,跪倒在地,捂著腿嚎叫。 幾人停下,瞪眼看駱繹。 駱繹掂著手里的棍子,冷笑:“我跟你們說話呢,沒聽見?” “你他媽誰呀?!”一個絡腮壯漢罵道,沖上來一拳砸向駱繹。 駱繹冷臉,迅速側身避過,握住他手腕狠狠一擰,咔嚓一聲,壯漢慘叫,掙扎中欲再出拳,駱繹拉住他手臂轉身一個過肩摔。 近兩百斤的壯漢如同裝滿水泥的麻布袋,轟隆砸地板上。 駱繹俯視著他,道:“是你老子?!?/br> 其他幾人見狀,一時不敢有所動靜??腿藗兛s在角落里,鴉雀無聲。 駱繹回到吧臺邊,煙已經燒了一截,露出灰白的煙灰,裊裊起霧。 他拿起煙,無意一瞟,看見周遙的腦袋安在窗戶臺子上,發絲被太陽照得毛絨絨的,一雙大眼睛亮亮晶晶。 駱繹:“……” 他說她今兒怎么這么聽話,讓不進來就不進來。 兩指夾著煙剛到嘴邊,身后一人撿起他剛扔的棍子朝他后腦勺砸來,周遙驚恐地張大口,卻見駱繹仿佛腦后長了眼睛,回身一掃,一腳踢在偷襲者腦袋上轟地一響。 干凈利落。 那人瞬間跟打倒的保齡球瓶一樣歪倒地上。 駱繹指尖煙霧裊裊,那截煙灰也完好無損,他把煙擱在煙灰缸上磕一磕,一截煙灰斷了進去。 “你是這兒老板?”一個扎小辮兒的壯漢也不上前,指著吳迪朝駱繹告狀,“你伙計拿假石騙人,你想包庇他?我,我勸你別趟這趟渾水,我們叫上幾個兄弟天天擱這兒鬧,不見得你能吃得消?!?/br> 駱繹道:“我就是個做生意的,管不了你們的恩怨,但進了我這客棧,就得守我這兒的規矩。誰不守規矩,我就收拾誰?!?/br> 他斂起眼瞳,敲了敲一旁的墻壁。 只見一張手寫的住客守則,最下邊赫然兩行紅色大字:“7.禁止損壞公共財物; 8.禁止打架斗毆;” 幾人這才心虛,看一眼周圍,桌椅狼藉,玻璃杯碎了一地。幾人商量之后,為首的漢子走上前來。 “這些我們認了,我們賠!”他還算講理,道,“兄弟們不在這兒鬧事,也不打人了,給駱老板一個面子?!?/br> 駱繹淡笑:“承讓?!?/br> 吳迪頓時眼淚鼻涕直流,爬向駱繹,一抬頭見駱繹轉眸看著他,眼神冷如寒鐵,便知他清楚得很,嚇得不敢再動。 “但是他拿假石騙我們錢,必須得還?!睗h子道,“駱老板應該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br> 駱繹也痛快:“把損壞的桌椅杯子結算清楚,我們就沒恩怨?!?,算賬?!?/br> 扎西趕緊拿紙筆和計算機。 “好!”漢子是個爽快的,吩咐自個弟兄,“賠錢!” 那邊在計算索賠,這邊,漢子解開一個包袱,正是那天在吳記的石頭,他舉起往地上一砸,石頭哐當裂開,廢的。 他指著吳迪:“八萬塊,你哥說錢都給你了。駱老板在這公證,今兒你還錢,事兒就過去。造假我也不追究?!?/br> 吳迪哆嗦直哭:“我,我沒錢了?!?/br> 漢子怒:“你想賴賬?信不信把你拖出去打斷你的腿!” 阿敏急推吳迪:“是你不對,你還給人家呀!” “他真沒錢?!瘪樌[把煙頭摁進煙灰缸里,狠狠碾碎,“上星期請假,我估計賭石頭去了?!?/br> 阿敏驚怔,隨即大哭,不停打他:“你說下山給你爸過生日,又跑去云南?——不想好就分手算了!” 駱繹又拿出一包煙,低頭撕著煙盒上的封條和塑膠膜。 漢子拳頭握得暴起筋:“駱老板,這回看不得你面兒了。必須把他帶走!” “我這點面子值不了八萬?!瘪樌[把煙盒丟桌上,手里玩著一支煙,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