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宏敏帝哈哈大笑,指著兩人道:“怪不得,一向不說娶親的昭兒居然點頭同意這門親事,原來早就對人家姑娘有意……” 說到一半兒他想起什么,笑容淡了許多,旁人不知平寧侯多年不娶的原因,他們這些人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殿里有一瞬間沉默,長孫昭跪在地上久久未起,宏敏帝嘆息一聲,俯身要扶他起來:“好孩子,舅父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是長孫家嫡子,怎能說脫離宗族就脫離宗族?我若是同意讓我日后怎么見你父親?” 老侯爺是宏敏帝的伴讀,自小玩在一起,當年老侯爺離世,宏敏帝還難過了好一陣子。 “圣上請恕臣不能起身。若臣今日不能脫離長孫家,那日后臣可能再也生不出嫡子來?!遍L孫昭嘴角掛著諷刺的笑容,可話中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宏敏帝眉頭皺的死緊,“昭兒,你這話是何意?” “何意?昨日霍氏從宮中回府著涼,丫環給請大夫開了方子,不成想霍氏喝下那湯藥,高熱是退了,孩子也沒了?!遍L孫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微紅的眼眶中有些許水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長孫昭今年已經有二十有七,像他一樣大的男子再過兩年兒子都要娶妻成親,可他膝下至今沒個親生孩子。 宏敏帝一聽便猜出長孫昭要說的重點在哪里,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問:“可這和你離開長孫家有什么關系?好在霍氏還年輕,以后再生便是……” 太子微微皺眉,不大贊同宏敏帝的話:“父皇,還是先問問表哥,這個害得表嫂小產的罪魁禍首是誰吧?!?/br> 雖然那個人選就在嘴邊,但宏敏帝父子仍是一致看向長孫昭,等他公布答案。 “臣連夜審問去過廚房的人,最終找出一人。她將紅花放在丫環熬給霍氏的藥中,霍氏身孕不足一月,哪里受得了紅花的藥效,剛入夜便疼痛難忍……臣第一個孩兒便這樣沒了?!闭f到最后,長孫昭的聲音里都帶著一絲顫抖。 “臣自認從未對母親不孝,是以臣不明白為何母親不愿霍氏有娠,若是母親想長孫念繼承長孫府大可直說,讓臣挪位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何苦害一個未出世的孩子?!?/br> “臣自幼便在戰場上過日子,他日身亡也盼有絲血脈來墳前祭拜,還請圣上答應臣的請求,臣愿從長孫府凈身出戶?!?/br> 太子冷哼一聲:“過不下便分家各過各的,他不過是個……有什么資格繼承全部的長孫家?” 宏敏帝一怔,沒料到太子直接說分家,而跪著的長孫昭聽到分家二字眼中閃過明顯的亮光。宏敏帝差點點頭附和,可想起他那分外難纏的胞姐,若是此時貿貿然答應肯定要惹來廬陽長公主的大鬧。 可偏偏太子此時靈感突至,拍手道:“對,就分家!借這個機會將長孫念過繼給長孫玨,名正言順!” 宏敏帝奇怪的看他一眼,認真思索著這個辦法的可能性,誰也沒問一句剛剛小產的霍容玥處境如何? “若是母親同意,那便再好不過,弟弟日夜沒后人供奉,想必也極是孤單寂寞?!遍L孫昭臉上并沒有即將擺脫長孫念的解脫神色,反而眉頭皺的更深。 三人一時沉默,良久宏敏帝讓長孫昭起來:“一直跪著也不是辦法,不如先起來咱們好好商量?!?/br> 長孫昭默默起身,宏敏帝松口氣:“如今這個風口浪尖說分家著實不大妥當,只是你母親也著實過分了些,我派人將她叫來,咱們當面說一說?!?/br> 宏敏帝之所以這樣決定就是因為不敢私自做主引起廬陽長公主的不滿,小時的陰影還歷歷在目,當時廬陽長公主為了得到先帝上次給他的玩意,生生在他面前哭鬧大半宿,打那兒之后宏敏帝就對廬陽長公主的哭聲沒有防御能力。 然而宏敏帝的人還沒出宮門,便見廬陽長公主的馬車停在皇宮門口,一身紅衣的廬陽長公主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這宮人還沒出門姑母便知道您派人叫她,兒臣真想知道姑母是如何知曉父皇您這乾清宮的消息的?!碧油嫘λ频?,瞄見宏敏帝愈加難看的臉色淡淡笑了。 長孫昭站著不說話,偶爾望著東面出神,神色難掩擔憂。 宏敏帝確信,這一次外甥絕對不是倉促之言,那神色倒像是動了真感情。不大會兒便有太監通報廬陽長公主駕到。 廬陽長公主拾級而上,嘴角勾著一絲冷笑,得意又狂妄:“廬陽給圣上請安?!?/br> “皇姐多禮,起來吧?!焙昝舻坌闹袠O在意廬陽長公主是從何處聽到消息便往乾清宮趕,但此時當面問出倒顯得他心胸狹窄。 輪到長孫昭與太子給廬陽長公主行禮,長孫昭隨意行了家禮,太子是當今儲君,也微微的拱手算是行過禮,待看到廬陽長公主不滿挑眉時,太子怔了怔,看過宏敏帝的臉色才道:“瞧姑母這滿臉不高興的樣子,誰惹你生氣了?” 太子不過是嬉笑一問,廬陽長公主卻冷嘲熱諷的認真:“你以為是誰家的?好不容易將他養這么大,居然學會跟我這當母親做對了!” 往日廬陽長公主這樣說,長孫昭從來都是當做沒聽到,但今日卻一反常態,冷聲道:“既然母親對孩兒如此不滿,不如將我與霍氏逐出長孫家,也省得礙母親的眼?!?/br> 廬陽長公主一怔,繼而冷笑:“你威脅我?” “孩兒不敢?!遍L孫昭冷硬著美艷,一點兒也看不出哪里不敢了。 廬陽長公主雖然生性霸道,但長孫昭真的生起氣來她心里還是有幾分膽怯的,如今有皇帝太子在面前她仍強撐著霸道面孔,惡毒陰狠道:“長孫昭這世間還有你不敢的事情嗎?!我是你的母親!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長孫昭冷冷站著,不聞不說。太子眉間閃過一絲急色,待對上廬陽長公主時又將急色掩去,以說笑的口吻揭穿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姑母,昭表哥今年已經二十有七,你卻在昨夜使人打掉他第一個孩子,換個人若不和你拼命,姑母你盡管來找我討說法!” 廬陽長公主一怔,眼中閃過痛快的喜悅,但抬頭時喜色驟然消失。大夏朝皇室子嗣艱難滿朝皆知,是以皇室對子嗣格外看重,這后宮女人若有人敢拿子嗣爭寵那離死也便沒多遠了。即使心中高興事成,但廬陽長公主依然不敢在宏敏帝面前表露出任何喜色,反而要驚慌失措的為自個叫屈! “太子殿下你這是何意?!我長孫家子嗣艱難,霍氏有了身子本宮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使人作怪?”廬陽長公主甚少向人低頭賠不是,對上子侄輩的太子更端著長輩氣度,頭顱高高昂著,怎么都不肯低下。 太子哼笑,“也對,不見證據怎的定罪,昭表哥想必已將那嫌犯帶入宮來,不如此刻將人叫上來,也好讓父皇審一審這驚天大案!” 宏敏帝沒想到這個兒子如此不給他姑母臉面,還毫不客氣將他拉下水,狠狠瞪他一眼溫和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鬧的如此尷尬,不過既然皇姐來了,朕也有件事要和皇姐商量一下?!?/br> 但親兒子已經不給他臉面,長孫昭更是清楚當今圣山最擅長和稀泥,當即跪下又道:“一樁歸一樁,圣上還是先幫臣冤死的孩兒伸冤做主罷?!?/br> 太子不等宏敏帝回應便朝殿外喊:“將平寧侯帶來的犯人宣進來?!?/br> 殿門應聲而開,首先邁入殿內的是著官服的大理寺卿杜英,后有兵士押著兩名衣著華麗的婢女走進來,那兩名婢女進來便看到自個主子廬陽長公主,當下膝蓋就軟綿綿的,癱倒在地不肯起來。兵士也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何況婢女手上還沾著人命,任婢女癱著他們只管拖著人朝前走。 “臣等見過圣上,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廬陽長公主殿下,見過平寧侯?!倍庞⒁贿M殿就忙不迭行禮,誰讓這殿中人個個都比他品級高呢! 宏敏帝只覺得腦門更疼,大理寺卿杜英是個死腦筋,今兒這事要是不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他能揪著不放到明年還能想起來問上一茬。眼見這件事今日必須鬧個明白,宏敏帝干脆一屁股坐到龍椅上,準備聽兩方人馬陳詞,反正是落不了清凈了,但愿皇姐她不要大鬧才好。 待當今圣上坐穩,大理寺卿杜英拱手講述案情:“回稟圣上,今日天還未亮長孫侯爺便帶著這兩名犯婦來大理寺報案,說是這兩名婢女謀害侯府的當家主母,以致當家主母妊娠不保。侯爺要臣將這兩名犯婦依法處置,但這兩名犯婦口口聲聲是受人指使,所指之人正是……長孫侯爺的母親廬陽長公主?!?/br> 說罷,杜英還朝廬陽長公主行禮以示尊重。 廬陽長公主氣的鼻子都要歪了!她沒想到長孫昭居然真的帶人去大理寺!這大理寺卿素來剛正不阿,雖不至于觸碰皇家尊嚴,但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假象必定會因此戳破! “一派胡言!本宮怎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廬陽長公主面色通紅鳳目圓睜,鬢間的珠釵也晃動不停。 杜英滿是無辜:“殿下莫惱,臣當初也是不信的,且此時干系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與長孫侯爺商議后便來此請圣上做主?!?/br> 廬陽長公主一聽大理寺還未審案稍稍放心,可心還未放到肚里,又聽到杜英用他那略帶娘娘腔的聲調道:“但長孫侯爺已將犯婦送到大理寺,臣總得走個過場,這是兩名犯婦寫下的口供,已簽字畫押,臣不能做主便未看供狀內容,還請圣上過目?!?/br> 太子輕咳一聲,免得自個真的笑出聲來,人人都說大理寺卿杜英滑不留手,今日他可算見識到了! 宏敏帝練氣都生不起來,將大太監呈上來的供狀拿到手便狠狠瞪一眼杜英:“這兒沒你什么事兒了,還留著做什么,等朕賞你?” “臣不敢,臣告退?!?/br> 杜英走了,但供狀卻沒忘留下。宏敏帝看過眾人臉上才低頭打開供狀,即使隔的遠遠的仍然能看到供狀下方那殷紅的手指印,再看那兩名婢女,手上還有沒擦干凈的紅色。廬陽長公主眉頭緊皺,一點也不掩飾自個的慌張。 “圣上,這兩名婢女是被冤枉的……” 廬陽長公主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宏敏帝抬手打斷:“等朕看完供狀再說話?!?/br> 宏敏帝眉宇間已不似方才的輕松,抬眸看廬陽長公主那一眼帶著少有的鄭重,這一眼讓廬陽長公主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她是先帝長公主可以霸道任性,但眼前人是當今圣上,旁邊的未來皇帝也不將她放在眼里,她的榮耀還得依靠宏敏帝,如果宏敏帝都不幫她,那她…… 大殿里靜悄悄的,太子卻神色輕松,走到一旁倒來兩杯茶,一杯遞給長孫昭,拍拍他肩膀表明自個的態度。其實不用太子表態,這朝中誰不知曉平寧侯便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宏敏帝恰好聽見那聲響,暗暗哼了一聲,這小子是做給他看。 一刻鐘后,宏敏帝放下供狀,向來和氣的臉上布滿怒意:“當真荒唐!這二人死不足惜!” 那兩婢女原本已灰心喪氣,但來到大殿見到廬陽長公主便跟有了主心骨似的,但這大殿上真正下決策的是當今圣上,宏敏帝話出口,她們便嚇得哭哭啼啼:“長公主殿下救命??!” “殿下,不管奴婢的事,是這丫頭妄想攀附侯爺才做出如此錐心之事,此事不是殿下主使,全是這紅珠擅自所為!求圣上明察!” 那發髻凌亂的婢女苦喊出這一句立刻讓廬陽長公主回過神來,她立刻跟著跪在地上:“圣上,玉羽說得對,還望圣上明察,這事兒和jiejie我毫無關系??!” 宏敏帝眸中閃過nongnong的無奈,他不知該說胞姐蠢笨還是說她大膽,這供狀內容他還沒說,只罵婢女兩句她便急了,這不是心里有鬼這是什么? “皇姐還是起來說話?!焙昝舻坌闹虚T清,今日絕不會治廬陽長公主的罪,長孫昭的目的是分家。 廬陽長公主一喜,睫毛上還掛著淚水,方才她是真的怕了。 可長孫昭還在地上跪著,熱茶已變涼,他神色也更加悲涼:“圣上……” 宏敏帝一怔,皺眉對大太監說:“將她們二人帶出去?!?/br> “奴才遵旨?!贝筇O靜靜等著宏敏帝宣判二人的罪行。 “此二人伺候廬陽長公主不盡心,杖斃?!?/br> “奴才遵旨?!?/br> 兩婢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捂著嘴巴被人帶出去,帶到人煙稀少的偏殿,一頓棍棒后氣息皆無。 廬陽長公主臉色不大好看,長孫昭跪在地上不言不語,卻沒人敢忽視他。宏敏帝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對廬陽長公主道:“皇姐這是何苦?玨兒與昭兒都是你的親生孩子,你何苦如此偏心?昭兒這些年不容易,好不容易要有嫡子,你竟然……” 殿內也沒二人,宏敏帝說起話來便不像方才那樣留面子:“那供狀上面白紙黑字招認是你使人去給霍氏下藥,皇姐你真是糊涂??!” “那是她們二人胡謅!圣上你信她們不信我?”廬陽長公主昂著脖子不肯認輸,卻怎么也不敢看長孫昭的神色。 宏敏帝失望的搖了搖頭:“皇姐,白紙黑字的供狀在此,你覺得我要相信誰?昭兒是個好孩子,你不該如此待他?!?/br> 原本廬陽長公主面帶悔意,聽到后半句卻徹底變了臉色:“圣上要如何處罰我?” “姑母此言差矣,您是皇家尊貴的嫡長公主,這宮中沒人能處罰你,只是眼瞧著我這表哥不得您心意,還要在您面前晃悠著實影響您老心情,你們干脆分家算了!”太子嬉笑著說出解決辦法。 廬陽長公主諷笑:“分家?這是誰想出的主意?本宮是長孫昭的母親,便是再分家我也是要跟著嫡長子過日子,況且我小兒子早就夭折,只余長孫昭一個兒子,如何分家?分誰的家?” 太子被堵回來也不惱,姑母這便惱羞成怒著實沒有皇家風范。 長孫昭聞言看向廬陽長公主:“孩兒不孝母親,又借居長公主府多年,如今自當歸還,忠遠候之爵位孩兒拱手讓與長孫念,這府邸牌匾合該換成忠遠候府。孩兒不日外放,恰好借此機會讓長孫念承爵,也好少些碎言碎語?!?/br> 外放?宏敏帝無奈搖頭,方才可沒說過外放的事,而長孫昭若是外放,那這偌大的京城讓誰守著他都不放心哪! 廬陽長公主不為所動:“忠遠候爵位給念兒,那平寧侯呢?你倒是想讓誰做平寧侯世子之位?” 此刻,宏敏帝與太子也震驚不已!他們知曉廬陽長公主是個霸道性子,但沒想到如此霸道!長孫念實為長孫玨之子,非嫡非長本就不應承爵,占去忠遠候爵位已是僥幸,竟還想占去平寧侯世子之位?!這堪稱無恥! “母親意思是只要我是平寧侯,世子就必須是長孫念?”長孫昭認真反問。 廬陽長公主點頭:“對,念兒是你的嫡長子,你不能委屈他!” 太子心道,有你這樣霸道的祖母,誰還敢委屈長孫念? 沒成想,長孫昭竟低頭認輸:“好,只是母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br> “你說?!睆]陽長公主有詭異的興奮感,長孫昭竟如此輕易就答應了? “母親須同意分府而居?!遍L孫昭雙眸無波,太子瞧他如此淡然也得沒再跟著急。 廬陽長公主沒多想便點頭同意:“可以,但如今的平寧侯府也得歸念兒?!?/br> “好?!?/br> 宏敏帝嘆氣,再不看廬陽長公主的神色:“好了,也鬧完了,各自回府吧?!?/br> 廬陽長公主反倒詫異起來:“圣上不宣旨?”她可不想回頭長孫昭想明白了再后悔,一門雙爵,她的玨兒拿不到,那也得讓念兒拿到。 “朕先讓人擬旨,待會兒還要召見大臣,你們都堵在這兒不大妥當,回府等朕的旨意,朕不會食言,昭兒也不會食言?!焙昝舻垤o靜坐在龍椅上不再看他們,廬陽長公主想說好話也找不到由頭,只能訕訕離去,雖然明知今日惹得宏敏帝不喜,但拿到的好處才是真的,玨兒一定會高興。 廬陽長公主高高興興走了,長孫昭從地上站起,拱手謝禮:“臣謝圣上,不過臣今日身子不適,便不多留了?!?/br> 宏敏帝眸光一閃,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回吧?!?/br> 伴著長孫昭出宮的是宏敏帝一溜兒的賞賜,廬陽長公主聽聞后也不嫉妒,不過是圣上給長孫昭的一點補償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