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那三人被欽點出來,也是忐忑不安。姬瑾榮透亮的眸光落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覺得就像被無數尖針利刺扎著一樣——就像、就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錯字。其中一人終歸沒扛住,彎膝跪地,向姬瑾榮行了一禮:“陛下?!?/br> 學子們終究還小,并非心存反意,只是年少氣盛容易被煽動。一個人跪下了,其他人也齊齊跪下了,垂下腦袋齊聲喊道:“陛下?!?/br> 姬瑾榮察覺衛國侯手掌微微顫動,給了衛國侯一個撫慰的眼神,才仔細聆聽學子們的敘述。 聽完他們的話,姬瑾榮心中已有了計較。他說:“回去吧,朕,已知曉?!?/br> 見有人還想說話,旁邊的何泰替姬瑾榮開口:“爾等聚于宮門,難道不是為了上達天聽!” 學子們恍然回神。 是啊,聚于宮門,可不就是為了上達天聽?既然陛下都出來了,也不怪罪他們鬧事,他們當然該散了。學子們三三兩兩地叩謝,準備轉身離開。 這時姬瑾榮突然又指著其中六個人,說:“你們,留下?!?/br> 那六個人汗出如漿,撲通一聲重重地跪了回去:“陛下,我們——我們只是被人唆使利用了!” 姬瑾榮淡淡地說:“你們,怕什么?”他指著地上的三具尸體,“替你們的——同伴——收尸?!?/br> 姬瑾榮刻意強調的“同伴”兩個字讓那六個人更不敢起身。早知陛下如此圣明,他們絕對不會答應對方做這種事。誰知道那些箭下一刻會不會射到自己喉嚨上? 學子們還沒散開,這個年紀的人說糊涂比誰都糊涂,說聰明又比誰都聰明,見此情景什么都明白了。 他們被這幾個家伙利用了! 所有人狠狠瞪著那六個人,有心沖上去拳打腳踢一頓,又想到姬瑾榮還在。他們在原地跪下,滿面羞慚:“陛下,是我等糊涂,誤中賊人jian計?!?/br> 姬瑾榮沒再多言,只和煦地朝他們點點頭,轉身走入宮門。 學子們再次齊聲開口:“恭送陛下!” 宮門一關上,姬瑾榮讓人抬來軟轎,并吩咐何泰:“宣,太醫?!?/br> 說完了,姬瑾榮才轉頭看向衛國侯。 衛國侯說:“陛下,臣有一事要說——” 姬瑾榮說:“不必?!彼抗馄胶?,“朕知道?!?/br> 衛國侯眉頭一跳。 姬瑾榮說:“那三支箭,是您,”他頓了頓,望著衛國侯,緩慢卻平穩地把話說完整,“——是您,吩咐的。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蹦欠N情況下只能快刀斬亂麻,決不能讓他們亂起來。 衛國侯心中一震。 他又是欣慰又是痛惜。 欣慰的是新皇有洞明一切的能耐,痛惜的是以前新皇什么都不做,應該是為求自保??! 衛國侯怒聲痛罵:“那鎮南王果真是亂臣賊子!只為李祭酒前些日子罵了他一句‘汝之賊心,路人皆知’,他就這樣栽贓陷害李祭酒!” 姬瑾榮說:“不是?!?/br> 如果他是鎮南王,絕對不會做得這么蠢。 這事不過是有人想來個一石三鳥之計罷了,不入流的小計謀,上不了臺面,絕不是鎮南王那種梟雄般的人物會使的。 衛國侯一愣。 姬瑾榮篤定地重復:“不是他?!?/br> 此時一把淳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從姬瑾榮身后傳來:“陛下圣明?!?/br> 第3章 收服草根蠻王(三) 姬瑾榮轉過身,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此人腰肩挺括,五官硬朗,皮膚被漫長的軍旅生涯曬成了古銅色,漂亮的肌rou仿佛要從鐵甲中擠出來——竟是眾人口中的鎮南王。而他身邊跟著一匹火紅色的馬兒,看起來還沒成年,可是目光炯亮,足蹄有力,瞧上去是匹頂好頂好的馬! 姬瑾榮“借用”原主的身體之后,也練了幾次騎射,對這項以前根本不能碰的事情十分熱愛。 這些天姬瑾榮特意了解過不少關于馬的事——正是因為和他有過幾次接觸,何泰才敢直接找上他。思及正事,姬瑾榮把目光從紅馬那邊收回,轉回鎮南王身上。 對上姬瑾榮掃過來的眸光,鎮南王頭皮微微發麻。他單膝跪地,對姬瑾榮行了一禮:“陛下?!?/br> 在見到鎮南王的那一瞬,姬瑾榮有些恍惚,仿佛看到魏霆鈞站在自己面前。 可見鎮南王朝“自己”行禮,姬瑾榮又回過神來。 如果是魏霆鈞的話,絕不會向他以外的人行禮。 如果魏霆鈞在這個世界里不是人人口中野心勃勃的鎮南王,那會是誰? 姬瑾榮想說“不必多禮”,卻發現結巴的毛病又犯了,只能上前伸手虛扶一下:“不必?!?/br> 長孫猛詫異不已。 鎮南王是有名的殺胚,身上的煞氣連他都害怕,沒想到平日里膽怯無比的姬瑾榮居然敢上前去扶鎮南王!姬瑾榮剛才的表現已經夠讓他吃驚了,這下簡直讓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下一刻,長孫猛虎目圓睜,簡直目瞪口呆。 姬瑾榮也呆住。 姬瑾榮原是虛扶,壓根沒碰到鎮南王。沒想到鎮南王是個實在人,鐵鉗般的大掌著著實實地抓上來,把他的手掌包裹在掌心,任他如何掙都掙不開。 等鎮南王站起來了,他才發現鎮南王比自己高大半個頭,他只到鎮南王的鼻子那么高。 眼看鎮南王還抓住自己的手,姬瑾榮斥道:“放肆!” 鎮南王松開手:“是臣魯莽,請陛下恕罪?!闭J錯是認錯,那飽含侵略性的目光里卻沒有半點悔過之意。他朗然一笑,“臣只是心中歡喜?!?/br> 姬瑾榮心頭跳了跳,眼底掠過幾分迷惑。 鎮南王理所當然地解釋:“歡喜陛下對臣的信任?!?/br> 姬瑾榮讓長孫猛將衛國侯抬上軟轎,去讓太醫為衛國侯看診。 見鎮南王沒有退下的意思,姬瑾榮掙扎片刻還是開了口:“南行剿賊,可還順利?”原主雖然不通朝政,鎮南王的去向卻還是清楚的。 鎮南王只落后姬瑾榮小半步,身上傳來明顯的血腥味。姬瑾榮看向鎮南王的銀甲,發現上面泛著殷紅血光,竟是連血都沒擦。 鎮南王說:“一切順利,已剿滅賊首?!彼娜豢拷?,幾乎與姬瑾榮緊貼,“臣從南門歸來,聽聞陛下親臨北門就趕了過來,連甲衣都來不及換下,唐突陛下了?!?/br> 姬瑾榮:“……” 你真要覺得唐突,其實可以不用走這么近的! 可鎮南王這話說得忠心耿耿,擔憂之情溢于言表,姬瑾榮沒法說什么。他只能說:“有心了?!?/br> 鎮南王將紅馬牽到姬瑾榮面前,說道:“這匹馬是臣從北邊得來的,本想著覲見陛下時再獻給陛下,現在既然見到了,不如陛下就先用它代步吧?!?/br> 姬瑾榮實在喜歡這匹紅馬,點點頭說:“好?!?/br> 鎮南王眼底微微含著笑,面上卻不顯露半分。 他牽著紅馬,灼熱的目光始終凝在姬瑾榮身上,口中的話題卻換了一個:“國子監此事非常蹊蹺,如果陛下信任臣,臣愿為陛下分憂?!?/br> 姬瑾榮安靜下來。 這事雖不是鎮南王做的,可也改變不了鎮南王權傾朝野的事實。鎮南王給他的感覺很不對味,那目光像是釘在他身上似的,和以前魏霆鈞給他的感覺很像,但又比魏霆鈞放肆得多,就好像用視線在jianyin他每一寸身體。 這個認知讓姬瑾榮呆了呆。 以前先皇非?;膟in無度,有時連他們去請安都在里面顛鸞倒鳳。他曾和魏霆鈞齊齊撞見過先皇和個男人在亭子里滾做一堆,魏霆鈞那時還是個懵懂少年,見到那罔顧倫常的一幕差點驚呼出聲引來別的人——虧得他及時捂住了魏霆鈞的嘴巴。 對于情欲這種事,姬瑾榮雖然沒真正嘗到過,卻一點都不陌生。 倒是魏霆鈞是個真正的老實人,反應過來連脖子后根都紅了一片,面紅耳赤地抱著他跑走。 沒錯,區別就在這里。 鎮南王和魏霆鈞很像,可魏霆鈞絕不會用那種目光看著他。 魏霆鈞是有心上人的,當初他曾經張羅著為魏霆鈞娶個美人兒進門,魏霆鈞卻斷然拒絕,說:“臣已有喜歡的人了?!?/br> 他一直想讓魏霆鈞把他心上人帶來看看,卻終究沒能等到那一天。 姬瑾榮正走著神,鎮南王再次開口,像催促他答應般喊道:“陛下?” 朝中大權抓在鎮南王手中,哪有姬瑾榮反對的余地。他說:“好?!?/br> 鎮南王說:“臣會及時向陛下稟報此事進展?!彼麑⑹种许\繩遞給姬瑾榮,“若陛下沒有別的吩咐,臣先告退了?!?/br> 姬瑾榮微微頷首,接過鎮南王遞過來的韁繩。 鎮南王見姬瑾榮接了過去,目光笑意更濃,語氣卻平靜又自然:“臣扶陛下上馬?!?/br> 姬瑾榮還沒來得及反對,鎮南王寬大的手掌已經托在他腰上。強橫又野蠻的雄性氣息將姬瑾榮緊緊包圍著,讓他有種背脊發顫的感覺。 鎮南王的目光卻一片清明,疑惑地問:“陛下?”他語氣無辜,仿佛他只是個不知禮的蠻人,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對。 剛剛那種滿含侵略意味的壓迫感難道是他的錯覺? 姬瑾榮納悶不已,但總算回過神來。他腳上一使勁,借著鎮南王在他腰間使的力翻上馬背。 鎮南王站在原地恭送姬瑾榮離開。 等姬瑾榮的背影消失,鎮南王轉過頭看向垂首靜立原地的何泰,說道:“你不用去馬房那邊了?!?/br> 何泰心頭一跳。 鎮南王說:“去陛下身邊伺候著?!?/br> 在宮中、在朝廷都一樣,新皇說了不算,鎮南王說了才算。鎮南王讓某個內侍去干什么差事,等同于給這個內侍的恩典。何泰跪地叩首:“小的遵命?!?/br> 鎮南王像是沒注意到他行的是只對君王行的大禮,抬腳走向皇城另一邊。 何泰在地上跪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跑去內務司改換差事。 另一邊,姬瑾榮很快回到正陽宮。 姬瑾榮一下馬,馬上有人上前為他把馬牽走。 沒了鎮南王在身邊,姬瑾榮漸漸冷靜下來。他翻找著“自己”的回憶,發現“自己”每次見到鎮南王都嚇得瑟瑟發抖,竟不知道鎮南王和如今有沒有不同。 姬瑾榮曉得鎮南王那種眼神藏著什么! 除了野心之外,還潛藏著深深的欲望! 姬瑾榮想問問那個所謂的“強大存在”如果不是人人都說他會篡位的鎮南王會是誰,卻發現系統毫無回應,好像已經從他腦海里消失了一樣。 姬瑾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