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菀秀氣的兩道眉輕輕蹙起，只微微垂眸稍稍想了片刻，就明白過來道：“季總指的是麗都？”

    季華庭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面的一雙眸子隱約閃著光，看著莊菀的眼神，也稍稍變了變，而后頗為有些贊許地點了點頭。

    “我已經跟麗都林總身邊的秘書聯系過，在這件事情上，林總是很支持我們美意的。小莊，你應該也知道，麗都跟蔓紗向來不對盤，有麗都站在我們這邊，我想，也就不那么難了?！奔救A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臉上笑容一直未減半分，繼續道，“這次你以‘溫馨、甜美’為主題設計的幾款女裝，沒想到會這么受歡迎。你實力是有的，再加上機遇不錯，趁著這件事情炒作一番，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在界內的名氣會大有增長?！?/br>
    莊菀卻不以為然，抿了抿嘴說：“商人最重利，麗都也不可能白白幫了美意一把，就怕林總反咬一口。季總，麗都挖蔓紗墻角的事情我也知道，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br>
    季華庭道：“我約了林總今天晚上在皇庭酒店吃飯，林總特地提了你，小莊，下班別急著走?！?/br>
    莊菀柔聲拒絕道：“可是我得去接女兒，她離不開我?！?/br>
    季華庭早就想好了說辭，笑著道：“六點下班，你可以提前半個小時走，我跟林總約的是七點。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也足夠你接女兒了。到時候，如果實在沒人幫你看孩子，帶過去也行?！?/br>
    莊菀笑得敷衍，此刻她也明白了，就算是說得再多，也免不了晚上的應酬了。

    她肯定不會把女兒帶著去應酬，接了甜甜回來，少不得又要麻煩對門的大爺大媽了。

    ~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莊菀接到了幼兒園老師打來的電話，說是華盛集團千金周舟小朋友邀請甜甜放學后去她家里玩。華盛集團的大名，莊菀自然是聽過的，在s市，怕是沒人不知道華盛。

    不過，莊菀總歸是不好意思叫女兒去打攪人家，只好讓老師把電話給甜甜。

    那頭兩個小女孩好像說了幾句，莊菀聽到女兒聲音了，但最后卻是另外一個小女孩接的電話。

    “阿姨，我叫貝貝，是甜甜的同學……兼好閨蜜?！毙∨⒙曇粲痔鹩执?，好聽得很，說話也很俏皮，“阿姨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的家人也不是壞人，我只是想邀請甜甜去我家玩兒。阿姨，我很喜歡甜甜，你就讓她跟我回家玩吧，我mama今天在家，我爸爸也在家，我mama做的菜特別好吃。等吃了晚飯，我讓爸爸mama親自送甜甜回家?！?/br>
    完了稍頓片刻，又加一句：“阿姨你要是放心，讓甜甜跟我睡一晚上，明天我們一起上學?！?/br>
    小孩子懂禮貌，又說得頭頭是道，莊菀便是想拒絕，也不忍心。

    “貝貝，你讓甜甜接一下電話，好嗎？”莊菀很喜歡小孩子，尤其是跟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很快，那頭甜甜便接了電話說：“mama，你要是不愿意的話，甜甜不去，就呆在學習里等mama來接。mama，我很想你，你什么時候來接我?！?/br>
    見女兒這么乖巧懂事，莊菀心里莫名有些酸楚，她輕扯唇角笑著說：“甜甜，你告訴mama，你想不想去貝貝家玩？”

    甜甜扭腦袋看了眼貝貝，見貝貝朝她擠眼睛，甜甜點頭道：“我想去，可我也想mama?！?/br>
    莊菀道：“甜甜乖，mama今天晚上要加班，接了你回家也不能陪你。你去了人家，要懂規矩懂禮貌，知道嗎？mama一會兒問老師要了地址，等mama忙完了，打車去接你?！?/br>
    “我知道了，mama?！碧鹛鹦睦镉行┬∪杠S，卻也有些小沮喪。

    小孩子就是這樣，既想跟玩伴一起玩兒，又不想親人離自己太遠。如果剛剛mama不讓她去玩兒，她肯定是會答應mama的，但是心里肯定也會有些失落。

    “太好了，甜甜，我要把我的玩具跟你分享?！必愗惐Я吮鹛?，然后牽著她小手一起上了來接的私家車。

    ~

    回到周家別墅，貝貝才把甜甜隆重介紹給自己爸爸mama認識，就見家里保姆阿姨臉色慌張地匆匆跑了進來。

    “先生，太太，裴先生過來了?！彼捯舨怕?，裴紹勤就大步走了進來。

    江馳把手里捧著的報紙合上，擱在旁邊的茶幾上，繼而抬眸朝裴紹勤望過去，薄唇微微挑起笑意來道：“裴總真是稀客，有什么事情，坐下來說吧?！?/br>
    言語間尚且算客氣，但是語氣卻很冷，明顯是對他擅闖民宅感到不滿。

    蘇冥悄悄捏了丈夫一把，只笑著抬起臉對裴紹勤道：“裴總來，肯定是有事情的，坐下來聊吧?！庇謧阮^沖阿翹道，“去給裴總泡壺茶來，再給貝貝跟甜甜一人熱一杯牛奶?！?/br>
    “是，太太?！卑⒙N應聲轉去廚房了。

    打從進了客廳來，裴紹勤目光就沒有從甜甜身上離開過，他走到甜甜跟前，蹲下。

    “想mama嗎？”裴紹勤難得滿臉溫柔，俊逸的臉上含著笑，漆黑的眸子也閃著亮光，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跟前的小女孩，輕輕握住她小手說，“你跟爸爸一起去接mama，爸爸帶你跟mama一起吃飯。甜甜告訴爸爸，想吃什么？”

    甜甜有些怯，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著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想往后退，卻被爸爸緊緊拉住。

    “你真的是我爸爸嗎？”甜甜問得小心翼翼，見逃不掉，索性不逃了，壯著膽子問，“你要真的是我爸爸的話，為什么不要我跟mama，mama會哭?！?/br>
    “是爸爸不好，把你跟mama弄丟了?！迸峤B勤語氣很輕柔，漸漸的，把甜甜抱進懷里來，“甜甜愿不愿意再給爸爸一個機會？”

    甜甜有些猶豫，她真的很想要一個爸爸，就跟其他小朋友一樣。

    “裴叔叔，甜甜真的是你女兒嗎？”貝貝仰著腦袋站在裴紹勤跟前，一張小臉粉雕玉琢，她笑得開心，“那你愿意以后讓甜甜經常來我家里玩嗎？我可以把我的玩具都給她?！?/br>
    裴紹勤垂眸看貝貝，嘴角掛著笑意道：“貝貝以后可以去叔叔家找甜甜玩，叔叔給你買玩具?！?/br>
    說罷，抱著甜甜就要走，后面江馳道：“甜甜是貝貝邀請來家里玩的，孩子母親不在，我有義務保證她的安全。你就這樣把孩子帶走了，讓我們夫妻怎么給孩子mama交代？”

    蘇冥起身，走到裴紹勤跟前說：“要不，還是等孩子mama來，再說吧？”

    裴紹勤轉頭看了蘇冥一眼，又回身望向依舊坐在大圈椅里的江馳道：“五年前的新聞，還有昨天晚上被無良媒體人上傳到網上的視頻，你們夫妻應該都知道。甜甜是我的女兒，我現在想帶她回去，用得著你們管嗎？至于小菀那里，我自然會給交代，就用不著你們夫妻cao心了?！?/br>
    說罷，裴紹勤大長腿一邁，直接大步離開周家。

    ~

    莊菀六點一刻出的寫字樓，季華庭下午沒在公司，她跟季華庭約好了，六點五十在皇庭門口見。

    剛出了辦公樓旋轉大門，就聽見了女兒熟悉的聲音，她一度以為自己因為太想女兒出現了幻聽。

    “mama！”甜甜坐在固定在后座的兒童椅上，后座窗戶開了一邊，她趴在窗戶邊，興奮得沖mama揮手，見mama朝她看過來，她更激動，掙扎著想下車去。

    裴紹勤就坐在甜甜身邊，見小丫頭見到mama就不老實了，他輕輕抱住甜甜道：“叫mama上車?！?/br>
    “mama你上車！”甜甜說，“叔叔要帶我們去吃飯?！?/br>
    甜甜雖然很想要一個爸爸，但是沒有mama的同意，她是不會叫任何一個人爸爸的。

    ☆、第13章 chapter13

    r13

    香檳金的莎瑪拉蒂，奢華尊貴，停在略微有些破舊的中檔寫字樓前。

    這里不是繁華地帶，現在又是下班高峰期，自然惹得一眾上班族頻頻側目。裴紹勤坐在后座，一身商務裝扮，白色襯衣，煙灰色純手工西裝，沒有系領帶，外面套著件黑色長款大衣。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濃黑有型的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眸幽深不見底，仿佛透著光，直直朝莊菀投射過去。

    莊菀怔愣站在原地，透過車窗，看著那個男人，這一瞬，她的記憶忽然被拉到了五年前。

    那時候不是這樣的寒冬季節，而是人間芳菲開盡的四月天，她站在s大門口等蘇子揚下班來接。當時他也像這樣，坐在豪華轎車的后座，開著車窗，目光冷冷朝她投射過來，像是兩根冰錐。當時莊菀不經意間對上他的眸子，大熱天的無端嚇出一身冷汗來，很不自然就別開目光看向別處去。

    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他無需說話，只要那么冷冷瞥你一眼，強大的氣場就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當然，當時她還不知道他就是曾經的小勤哥哥，所以看過就忘了，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后來，她很順利地進蔓紗實習，剛進公司第一天就突然莫名被叫去總經理辦公室后，她才知道，他是誰。她記得，她當時是拒絕相信的，可是他能準確說出很多只有她跟小勤哥哥才知道的秘密，她才妥協，接受現實。

    那天，她崩潰了，哭著癱軟在地上。

    他輕輕把她抱進懷里，用寬厚溫暖的胸膛撐著她，她閉著眼睛，那一刻，她知道，小勤哥哥回來了。

    可是她也很清楚，根本回不去了，因為她有了蘇子揚。

    她認識他的時候，還青春年少，正是懵懂無知的時候。彼此相依為命，日子雖然清貧，但是卻很幸福。她那個時候根本不懂什么是愛，只知道，跟他在一起，她莫名感到溫暖踏實。

    她把他當哥哥，就像是爸爸mama那種親人一樣。

    可等他突然間不告而別，只留給她一段叮囑她好好照顧自己的錄音后，她本能就哭了。像是發了瘋一樣，跌跌撞撞下了樓去，站在老房子的街道前，不管不顧，嘴里拼命喊著小勤哥哥。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對那個男人，她除了依賴以外，她還對他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

    而那種感情，就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她一直在等他，等著他某天突然間就回來了，直到等得心里曉得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才收拾了心情，把那個生命里出現過的男人深深藏在心底。之后幾年，她輕易不敢去想他，因為每想到以前一回，她就會偷偷哭一回。大學里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她都一一拒絕，直到后來大四的時候遇到蘇子揚，在他溫柔的攻勢下，她點頭答應了。

    蘇子揚跟她是老鄉，也是青城人，蘇家曾經在青城開過一家服裝廠，她mama以前活著的時候，就是服裝廠的裁縫。

    莊菀小時候見過蘇子揚，干凈爽利的少年，像是白馬王子一樣，走到哪兒都有一群小屁孩跟著他。當然，青城里女孩子，都喜歡悄悄偷看他，看了后還會臉紅。

    莊菀那時候還很小，什么都不懂，大熱天的跟在大jiejie們身后，穿著塑料底的涼鞋，跑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嘴里一邊舔著五毛錢一根的冰棍，一邊跟著瞎起哄。還不止一次幫大jiejie們給蘇子揚遞情書，她們給她買冰棍吃，她就樂得屁顛顛跑到蘇家別墅門前蹲著，一見蘇子揚出來，她就跑過去把情書遞給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后來被她爸知道了，莊父cao著搟面棍追著她打了好幾條街。

    再之后，她就沒有再見過蘇子揚了，只偶爾從以前的同學那里聽到一些細碎的消息。說是蘇家廠子出了大問題，不少人跑到廠子里去鬧，后來蘇父跳樓，廠子倒閉，欠了一屁股債，蘇母一夜間就瘋了。再之后見到蘇子揚，他已經帶著母親來s市生活，外頭他是風光無限的業界精英，其實為了還債跟生存，他只帶著母親住在破舊的筒子樓里。

    莊菀心眼好，一直念著蘇家對她家的照拂，所以當蘇子揚向她表白的時候，她只心里掙扎了會兒，就答應了。

    答應蘇子揚，就意味著，要跟他一起還債，一起照顧神志不清的蘇母。不過，當時蘇家欠的債已經不多了，莊菀的目標是，兩個人一起努力工作，兩年內還清債務，五年內買房。

    蘇子揚還追加了一條：七年內要一個小孩。

    “mama！”甜甜見mama都不應自己，她覺得自己做錯事情了，連忙說，“mama，甜甜知道錯了?！?/br>
    莊菀回過神來，只覺得臉頰上一片冰涼，她抬手去抹了一把，才知道，是哭了。

    此刻裴紹勤已經下了車，偉岸挺拔的身子猶如勁松般筆直，只默默無言站在上風口，替她擋住冬日的寒風。莊菀本能仰頭朝他看去，正好撞進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男人臉色不好，說話語氣卻難得溫柔。

    “外面冷，上車吧?！闭f罷，他溫暖厚實的手掌輕輕攥住她薄涼纖細的手腕，轉身親自給她開了后座的車門。

    莊菀站在車外面，不肯進去，只稍稍彎腰對坐在里面的甜甜道：“餓了嗎？mama帶你去吃飯?！?/br>
    “帶著她去應酬？”裴紹勤濃黑的眉毛蹙得更深，凌厲的眸子微微低垂，落在站在跟前的女人臉上，依著他的脾氣，此刻本該發火動怒的，可是沒有，他輕輕抬手搭在她肩膀上，語氣輕柔道，“小菀，你恨我怨我，也不該拿孩子賭氣。那種地方，甜甜不應該去。你先上車，我陪你過去。乖，聽話?！?/br>
    莊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別開臉去，不說話。

    兩人站在冷風里對峙很久，莊菀才道：“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她轉過頭，仰起臉，跟他對視，“就在剛剛，我想到子揚了，如果不是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此刻也無需過成這樣?！彼劬镉泄?，嘴角輕輕扯出笑意來，仿佛想到過去很多美好的事情，“如果子揚還活著，按著我們當年的計劃，現在應該過得也很幸福?！?/br>
    有一段時間，裴紹勤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幽深目光一直膠在她臉上。

    “小菀，你不愛他?！?/br>
    這句話裴紹勤說得十分肯定，可是就算不愛，那個男人也用一種最特別的方式深深扎進了她心里，他讓她痛苦難受，這一輩子都過不好。

    莊菀淺笑起來，笑容里有淡淡憂傷，她看著他，此刻絲毫沒有回避退縮的意思。

    “那又怎么樣？”她說，“裴先生，我跟你是不可能的，跟你在一起，甚至看見你，都會讓我想到過去那些事情?！?/br>
    裴紹勤莫名其妙想抽煙，手已經伸進大衣口袋里，卻又硬生生抽了回來。

    她不喜歡他抽煙，很久以前就不喜歡。

    “蘇子揚如果真愛你，看到你現在這樣，他也會希望你尋一個依靠?！迸峤B勤喉結滾動了下，高大身子依舊幫她擋著風，那冬日寒風無情地吹在他身上，吹得他用發蠟固定過的頭發都亂了，“小菀，當初不告而別，是我的錯。蘇子揚的死，也是因為我，你不必內疚自責，這些完全跟你沒有一點關系?！?/br>
    “所以，我也只想跟你劃清界限而已?！彼曇艉艿茌p，被風吹得飄起來，聽著有些不真實，“如果天天看著你，我會更痛苦?！?/br>
    說罷，她彎腰把甜甜從車里抱出來，轉身就攔了一輛出租車。

    裴紹勤沒有再攔，他站在夜風里，目光一直追隨那輛載著她們母女的出租車，直到消失不見。靜靜收回目光，冷冷瞥了眼圍觀在四周的無聊之人，沒有說話，只大長腿一跨，就上了車。

    “裴總，現在去哪兒？”司機透過后視鏡，看著后座那個一臉陰霾的男人，小伙子嚇得有些哆嗦。

    沉默好一會兒，裴紹勤才開口道：“去皇庭?！?/br>
    ~